瑶音宫此刻却聚满了人,众人见我与王前来,忙纷纷行礼。音若面色苍白的坐在梧桐椅上,右手边却是坐着同样虚弱瘦削的梓嫣。薄婗、骊姬等人都在场,我疑惑的望了一眼静汐,她看了看音若,便对我使了个眼色。
想来也是音若弄得了,势必要为她这孩子出一口气。我笑了笑,当面说出来也好,这人一被揪出来,这后宫便也可换得一份安宁。轩城望了望,神色凛然。“既然都在场,宋太医、史太医……”他唤着他们。
“臣在。”几位太医走到中央,俯身跪下。
“可查出来有什么结果了?”轩城说道。
“回禀王,微臣仔细的看了娘娘的衣物、饰品,倒真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史太医谨慎的说着。
“哦?可哪里有什么不妥吗?”轩城焦急地问着。
有宫人端着一个盘子走上来,盘子用红布盖着,大家一脸诧异。史太医掀开红布,盘子上是各种璀璨的首饰,音若焦急的说:“太医想说什么便直说吧,本宫只想快点把那凶手揪出来。”
“娘娘莫急。”史太医说着。他将这盘首饰端到音若面前,“娘娘可都还记得这些首饰的来历?”他拿起一只绢花,“比如这个?”
“本宫当然记得。”音若冷冷的说。“这是本宫刚进宫时,尚工局所敬奉的一批。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不妥。那娘娘可知道这里哪几个是别人所送给娘娘之物呢?又是谁送的?”
“这个嘛……”音若仔细的翻了翻,挑出一对镂花点珠臂钏、一支玉燕钗、一支桂云步摇、一颗夜明珠,又仔细的翻了几个盒子,便拿出了我送她的那对银钏和一对耳坠。她点了点夜明珠、步摇与臂钏,有些得意的说:“这些,是王赏赐给本宫的。”
轩城抬眼望了望,平静的说:“不错,这是孤赏赐给她的。”
音若又拿起了那支玉燕钗,看向薄婗说:“这是薄婗姐姐送给本宫的。”又看了看那对通透的玉耳坠,指了指骊姬,“这是骊姬妹妹送给本宫的。”最后拿起那个精美的盒子,微笑着看向我。“这是王后娘娘上次给妾身的。”
“是,那个是我送给音夫人。”我扫了一眼银钏,心却不由的泛着一股子寒气。
史太医的眼光迅速的从我脸上掠过,便直接拿起了那个盒子。他看着我,“娘娘是说……这对银钏是娘娘送给音夫人的?”
“没错。是从本宫手中送给音夫人的,有什么问题吗?”我看着那银钏,点了点头。
史太医的眼神迅速地清冷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宁静得吓人。其余几位太医的脸色亦忽的变得难看,史太医望了望我,突然跪下。“王。这……微臣仔细闻过,只有王后娘娘送给音夫人的这对银钏外涂有麝香的,微臣……”
“你说什么?”我不禁大吃一惊。
“请娘娘恕罪。微臣的确仔细地查了这些饰物,不敢有误。这银钏本身就发着清幽的冷香,乍一闻的确以为是零陵香的。于是微臣斗胆,轻轻地挂下银钏表面的一层银粉,发现上面却是涂了麝香的。但是……这是尚工局在制时出了纰漏也不一定。”宋太医接言答道。
“原来是姐姐所送的银钏,亏我还当宝贝似的收着。”音若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姐姐这是为何?您已经身为六宫之首了,平时妹妹行为有些任性,冲怒了姐姐,姐姐惩罚妹妹便是了。何必拿一个孩子过不去呢?再说了……那是王的亲骨肉啊,姐姐不是素称母仪天下的吗?”音若抽泣着。
“王后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妹妹不要太冲动了。妄下定夺,这是误会也说不定。”薄婗劝说着。
“是啊,姐姐也太过心急了。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出个结论呢,怎的就责怪上了王后娘娘,王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怎会做这样的事?那岂不是以身试法吗?再说了,以王后娘娘的德行,一定是做不出来这事的。”骊姬也劝着她,却时不时的扫我一眼,笑容轻蔑。
“妾身的确是太过着急了,请娘娘原谅。”音若微微福了福身子,“毕竟是妾身太过于心痛那个孩子了,所以才会……”音若又抽泣了几声,让人不免看着心酸。
轩城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平日望着我的殷殷神色。虽然只那么一瞬,我的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镇定心神道:“没事。”我强忍住心头的委屈,转头看向太医,“你说是本宫送音夫人的这对银钏出了问题?其他几位太医也都验证了,确实是这上面有麝香?”
“臣等不敢欺瞒王与王后娘娘,的确是这对银钏上面有的。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臣不敢妄下定夺。”史太医小心的说。
“好了。”轩城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这无你们的事了。”待太医退下,轩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这究竟是谁做的?还不自己站出来早早的承认?”
大家皆是神色恭敬,没有半点无恙。面面相觑,竟谁也不敢多言。音若的哭声还在哀怨的缭绕在耳畔,轩城看了看她,神色略有缓和,“自从王后送你那对银钏后,你宫人便再没动过吗?”
“没有。”音若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因为王后娘娘送给臣妾的银钏格外的精美,臣妾喜欢的不得了,特地命人找了个盒子装着它。因臣妾喜爱它,这阵子便天天都只戴它的,谁成想……”她娇声软语的说着,楚楚可怜。
“臣妾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向轩城,希望可以从他的目光里看出几分坚定,可是却什么都望不到,心忽的一下子裂了一道伤口,越撕扯越大。
“孤知道你是冤枉的。”他望了我许久,缓缓地说。看向其他人,“这并不能证明便是王后做的,这事孤仍会彻查。孤绝对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也决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他斩钉截铁的说着,字字清晰地如要嵌入心里一样。
一名内监快步走进来,拜了拜。“王,尚工局的司珍凌慧荣带到了。”
凌司珍缓缓走进,俯身跪下,“参见王。”
“免了吧。”轩城低声说着,使了个眼色。宫人把那对银钏盛上前去,轩城说:“这对银钏你可有印象?”
她拿起臂钏,转着看了看。“这是王后娘娘命慧荣打造的,因这祥云的刻画费了些许时日,所以颇有印象。”
“好。”轩城举眸看了看,“那你曾记得王后当时是要让你在那里加什么香料的?”
“记得送来纸样的宫女说,娘娘不喜欢太浓郁的香气,便让臣妾加了些零陵香。”她声声说着,“不过后来……”
“后来怎样?”轩城追问道。
“后来又一名宫女过来,那时已经是在调制香料了。那位宫女急急忙忙的说,娘娘最近头有些疼,让添些麝香静一静神。慧荣当时还比较疑惑呢,怎的添的不是檀香而是麝香,可是没敢去问。”
轩城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我的脸庞,却一下下掠的心寒。我微微蜷起手指,背后的冷汗浸湿了小衣,被风吹过瑟瑟的凉。我故作淡定的望向凌司珍,“你说是我宫里的人,敢问司珍,是宫里的哪位宫女告诉的司珍呢?”
“回禀娘娘,是您宫内的素巧姑娘告诉的。”
“把素巧传来。”轩城冷冷的说道,不觉望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音若垂泪委屈的哭着,俯身跪下,面朝天哭道:“只怪臣妾无德无行,平日里不想怎的招惹了这么多人。孩子……错不在他,只怪他没投得一个好人家,只是臣妾的失德之处愿一人承担,怎的就连累了孩子……”
“姐姐何苦如此?”骊姬一把拉起她,“若是有人要加害姐姐,也定是因为姐姐的得宠而遭人记恨的。姐姐又有了孩子,她便更是要置你母女于死地了,这是存心与姐姐过不去的。又岂是姐姐的过错?”
“姐姐这话说得太过严厉了些,事情还未查清楚,怎就这样妄自推测?说不定是宫人在调制香料时疏忽了也说不准,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静颜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口说着。
“妹妹这样说难道就不存在蓄意偏袒的嫌疑了吗?况且妹妹的话又岂合乎礼制?我与妹妹身份相同,妹妹这样说也就算了。音夫人的等级尚在妹妹之上,妹妹的话是否太过目无法纪了?”骊姬反驳道。
“你……”静颜还要说什么,被静汐拉了回去。我亦望向她,摇了摇头。一切沉寂,似是要听到更漏细密落下的声音了,细沙一点一点划过却只觉催人。素巧被人带上来,跪下拜了拜。“奴婢素巧,见过王与各位娘娘。”
“好了好了。”轩城焦急的说,“王后的那对银钏是你去命人打造的?”
“是。”
“那又是你去嘱咐的加的什么香料的?”
“是。”她抬头环视了一下,平静地说道:“起初娘娘是只加零陵香的,可是后来……”她望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后来,是……丹尘姑娘告诉奴婢,王后娘娘近来总是头痛,说要加些麝香才可安神。”
“你在撒谎!本宫从未嘱咐人去加什么麝香的,究竟是谁指使的你去这样说,加害本宫?”我听她话说完,积压的怒火涌上心头,便也不再容忍。
“姐姐莫要心慌。”骊姬浅浅笑了笑,“事情还并没有水落石出呢,一切又岂是尘埃落定的?姐姐静下神来,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也不要冤枉了姐姐才好。”
“娘娘,的确是您说的。”素巧定睛看着我,没有一丝犹豫。“娘娘那几日的确是心烦得很,或许是因为那几日王总是隔三差五的去音夫人那里的缘故。娘娘那几日总是头痛,便让丹尘姑娘叫奴婢去加了麝香来。”
“你在说什么谎?”薄婗面露惊疑道:“若是含有麝香,娘娘自己岂会去闻得?麝香的厉害娘娘岂会不知,它哪里是曲解头痛的?”
“姐姐向来是聪明人,怎的今日一时糊涂了?”骊姬似笑非笑道,一脸不屑。“这银钏打造或许未必是要自己戴啊?或许王后娘娘早就想好了,也说不定。娘娘一直是以心思缜密、宽厚善良著称的,是不是娘娘?”她看向我。
我缓缓闭上眼,很快便对准我的矛头让我自己百口莫辩。现在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那颗最会懂我爱我的心。我面容平静的看向他:“臣妾问心无愧,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尽管证据确凿,可是臣妾的确不曾做,也不会去做。”
“可还有其他人足以证实?”轩城紧紧地盯着我,期盼我可以说出什么来。
“臣妾……”我咬了咬牙,这事对于整个一座凤华宫都是不知情的。显然是有人一手算计好了,便让我自己跳入这个深渊。那么纵然我在辩驳也是枉然,用宫人做推辞,只怕更会招人嫌疑。那么我此刻唯一可以用来赌的,便只有轩城对我的信任。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静汐见状也已按捺不住,她跪下道:“王,您一直都懂王后娘娘的。臣妾愿用性命担保,娘娘定没有做过这事,请王相信娘娘。”
“知人知面不知心,汐淑仪还是先顾全自己再说吧。免得与王后娘娘走得太近,遭人非议。”骊姬露出厌弃的神色,声声说着。
“请骊淑仪还是不要太武断了,先入为主步步紧逼,是否也太过于明显了。王后娘娘平日里待你也是不错的,怎么今日竟如丧家之犬反咬娘娘一口?”静颜早就没有了那样的好脾气,不再宽容和忍让。
“够了!你们一个一个说的没完,孤的话还问不问了!都出去落得清静!”轩城皱紧眉头,森然呵斥道。
众人吓得纷纷跪下,我亦请求他息怒。他不答话,只是生生看我,似是要把我看透了,坚硬的大理石地板把腿咯的钻心的疼痛,在这并不和煦的风中更是穿透着丝丝凉意。酸痛的腿近乎麻木,脸上发白的面孔也开始有冷汗滴出。我不再答话,亦无法再为自己辩解,轩城望了我许久,静默不语。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事到如今,却真是没有料想竟会落得如此地步。我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音若却还在一声一声的啜泣,尽管微小,却也窸窣可听。轩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既然如此,孤只能让你禁足一阵子了。”
他用力地握紧我的手,有些吃痛。他牢牢地看着我,轻声在耳畔说道:“你相信孤,孤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只是如今……”
“臣妾明白,臣妾定会在宫内好好思过。请王尽快为臣妾洗清冤情,臣妾相信王。”我极力遏制住涌上喉间将要溢出的哭声。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柔情如水的眼睛却愈发的泛着凉意了。我向前俯身行了个礼,刚要站起,却只感到双膝无力,四肢瘫软。
轩城一把扶住我,面带心疼。我尽力朝他笑笑,他大喊:“来人,备好凤鸾,送王后娘娘回宫!”他转头看向剩下的人,一脸严肃。“此事就先到此为止吧,剩下的,孤会继续查。”他瞥了一眼骊姬,“都散了吧,莫要在后宫四处谗言惹人厌恶,如若让孤听闻,定不放过。”
“是。”众人应了应,便起身退去。
轩城回头看了看哭的虚弱的音若,对她旁侧的几个宫女说:“扶音夫人下去休息吧,若是有什么不适便去找太医。”末了又加了一句,“好生照顾好她,别再让她因为孩子的事伤心过度了。”
他牵过我的手,指尖的温度却也无法温热内心的冰冷了,他握紧我,将我扶上凤鸾,微笑颔首却也极尽凛冽之色,“岚儿相信孤,好生在宫内休养,孤定会救出真正的凶手,还你个清白。”
我明白他是安慰我,证据
证人属实,又岂能再容我翻身?我看向他,笑容淡薄如浮云,“只请王好好照顾自己身子了,莫要因为臣妾而操劳过度。臣妾在宫内,便也心安了。”
“岚儿……”他满怀歉意的看着我,却无法再说什么。我微微一笑,放下了帘幕。凤鸾一路平稳,渐行渐远,四周鸟鸣的啾啾声却闻着凄切。遥望湖光山色,一丛丛鲜花艳丽盛开,不知何时,已然错过了牡丹盛开的季节了。如斯春光也已被来势汹汹的夏风一点一点驱散,暑气的粘腻与湿热,将一点点袭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