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当儿子秦瑞从学校回到家中时,文丽才刚刚起床,她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衣衫不整。文丽原以为秦瑞中午时分才会回来的,以往秦瑞都是中午时分才回家的。
秦瑞见母亲一脸倦容,连忙拉着文丽的胳膊说:“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啊,妈妈好着的,儿子,妈妈只是昨晚没有睡好而已。”
“怎么又没有睡好啊?你不能总是这样休息不好啊,妈,你去看看医生吧?”
“儿子,不用了,妈妈知道,你不用担心妈妈,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
说完,文丽赶紧转身走进了卫生间,然后打开水龙头,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在“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中,文丽的泪水也随之流了下来。
儿子深深的看了看转身离开的文丽,然后径自走进了自己的小卧室。
昨夜,将近一宿,文丽都没有睡着,很多纷繁的事情,像一颗颗锈迹斑斑的钉子一样,深深的钉在她的脑海里,在她脑海里不停的盘旋着,缠绕着,想拔都拔不出来。
半夜时分,她可能是低血糖发作了,恶心,心慌,冷汗淋淋,她爬起来从床头柜里拿出两颗巧克力吃下去,后来才慢慢的好了一点,如此折腾,天都快要亮了,文丽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会。
昨天,傍晚时分,先是父亲打来电话,说是一直在外地工作的大姐休假回来了,星期六几家人在一起聚聚,叫秦坤和文丽带着孩子一家三口星期六中午回家吃饭。
后来,秦瑞的老师又打来电话,说秦瑞最近上课总是心神不宁的,不能集中精力,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影响了孩子的情绪。而且,晚上晚自习的时候,秦瑞不顾学校的规定,不但把手机带到了课堂上,而且在课堂上看下载到手机上的电子书籍。
最后,是贺文圆打来电话,说自己在位于郊区的“丽影花园”买了一套单身公寓,已经全部装修好了,现在是空着的。如果文丽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到她那里去住几天,那里很安静,没有人打扰。
大姐,出身在六十年初期,那时家里人口多,共有五个兄弟姐妹,家庭条件也很不好,只有父亲一个人有正式的工作,而且,那时的工资也很低很低。当时,父亲在一个离家二十公里之外的林场做伐木的工作,每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而母亲则一边照料着几个孩子,一边做着小本生意以维持家用。
一开始,母亲先是让父亲做了一个高高的架子,摆在狭小而阴暗的房子,然后自己买来很多花花绿绿的毛线,开始织地毯。
文丽记得,那时母亲每天都会坐在凳子上,拿着梭子,剪刀之类的工具,一边看着地毯的图样,一边对照着图样编织花形和颜色都与图样相同的地毯。
一副较大的地毯,编织起来需要很长的时间,通常大半年或者一年才能完完整整的编织好一副地毯。只有编织好的地毯才能够拿去卖钱。
后来,每个星期,母亲都会买来一大毛驴车芨芨草,堆在院子里,白天,自己就蹲在地上紧赶慢赶的织草席,晚上,则炒些葵花籽,到电影院门口去卖。
那个时候,基本上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屋,而修建房屋时是需要用草席铺在屋顶上的,所以草席也就成了一种必须的建筑材料。母亲拿着编织好的草席去卖,可以以此赚点钱来补贴家用。
每天放学之后,大姐负责做一家人的饭菜,而文丽和哥哥姐姐则都要帮着母亲编织席子头。每人都有任务,每天必须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之后,才能去写作业。只有当时年级尚小的小妹什么都不用做。
后来,为了减轻家里沉重的经济负担,原本学习成绩很好的大姐初中毕业之后就直接考取了医护专业的中专,中专毕业之后就按照当时的分配参加了工作。
那时,大姐的工资也很低,但是每个月发了工资后,大姐都会把工资的一大部分寄回家来,以改善家里拮据的经济状况。
文丽对大姐初中毕业之后的学习及生活状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文丽却一直留存着对大姐小时候的某种记忆,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是却很深刻,以至于尽管过去很多年了,却一直无法忘怀。
一个羸弱而单薄的九岁小女孩,一大堆弟弟妹妹换下来的脏衣物,一个很大的冰冷的条形铁皮洗衣盆,一个木制的凹凸不平的搓衣板,一个陈旧而低矮的小木凳,一双粗糙而红肿的小手。
那种场景,在文丽长大后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文丽的眼前,让她无端的生出很多的怜惜,很多的心痛。以至于即使现在想起来,也会对大姐生出很多的愧疚之情。
对于秦瑞,文丽同样也是心怀愧疚的。
最近,文丽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对于秦瑞,她不知道是应该继续隐瞒她和秦坤已经离婚的这个事实,还是应该寻找一个合适的方式,在合适的时间找一个最为合适的理由把这一切告诉秦瑞。可是,无论是告诉秦瑞,还是继续隐瞒,这对于秦瑞来说,无疑都已经成为了一种深深的伤害。
秦坤正在上高二,既是学习最紧张的时段,又是青春期的叛逆期。如果告诉秦瑞,文丽担心秦瑞会由于无法接受这个忽如其来的事实而用荒废学业或者采取一种自暴自弃的生活态度来报复父母的这一决定。如果不告诉秦瑞,文丽又担心以后秦瑞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会更加无法接受,更加的怨恨父母,埋怨父母当初的自私,一意孤行和不负责任,因为那是一种欺骗。
记得,很多年前,在秦坤六岁那年,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天的旁晚,吃过晚饭之后,秦坤,文丽带着秦瑞一起出去散步,当时一边走文丽一边晃着秦瑞的小手,逗秦瑞,“儿子,如果有一天,爸爸和妈妈的手不是这样一边拉一个,而是只有爸爸或者只有妈妈拉着你的手,你该怎么办?”
“我就是一把锁,我会紧紧的把你们锁在一起的。”秦瑞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小手把秦坤和文丽的手拉在自己的面前,然后紧紧的夹在胳肢窝下面。
幼小的秦瑞当时那坚毅的表情和坚定的话语就这样顿时镌刻在了文丽的心中,像刺青一样,渗入了肌肤。
从那以后,文丽就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的日子,无论有多么的苦,多么的难,她都一定要给秦瑞一个完整的家,让秦瑞在这个家里快乐的成长和生活。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秦瑞已经是一名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而文丽,即没有实现自己当初给自己的一个诺言,也没有完成自己应尽的一种责任。
贺文圆和文丽是初中时期的同学,初二那年,贺文圆转入文丽所在的班级,并和文丽同桌。当时的贺文圆,是个高挑白皙,沉默寡言的女孩,每天,她都像一个木偶一样,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上课,下课。没有甜美的歌声,也没有如花的笑靥,只有一双清澈的眼眸,如溪水般静静的流淌着自己的哀愁,轻袅如烟。
贺文圆的哀愁没有人知道,只有文丽知道。几个月之后,文丽才知道,贺文圆的父亲一年前因病去逝了,而一个姐姐又远在它乡。现在贺文圆和身有残疾的母亲及弟弟三个人一起生活着。
贺文圆的家,文丽去过。那是一片面积很大且布局散乱的居住地。一栋栋小二楼和一排排平房凌乱的排列着,其中一栋小二楼底层的一间房屋就是贺文圆的家,简陋的设施,陈旧的家具。由于小二楼修建在一块低洼处,所以,房间里显得阴暗而潮湿。
狭小而拥塞的房屋从中间被纸壳隔开成了两半,房屋的里面住着贺文圆和她母亲,外面则住着贺文圆的弟弟。幽暗的光线从小小的后窗投射进来,整个房子都笼罩在一片昏暗和凄寂之中,给人一种身在牢狱的憋屈的感觉。
院子比房子里要宽敞和明亮很多,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放置着做饭用的炉子和一些锅具,另一个角落里堆积着一些废弃的杂物。院子的上面杂乱的堆着一些粗细不均的柴火棒,大概是生炉子时点火用的。
离贺文圆家住的小二楼不远处是一个市场,杂乱无章的摆放着粮食,蔬菜,水果及简单的日用品等。群居在这一片的人,基本都要在这里来买。
贺文圆的母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脸部时常像是被绳索拉扯着一样,表情僵硬而冷漠。右腿由于严重的类风湿,所以走路时有点跛。
她在家门外的高坡处摆了一个小小的摊子,即修补破损了的鞋子,又修补破烂了的自行车胎,以此来维持生计。而贺文圆的弟弟,那时还在上小学。
虽然贺文圆时常仍旧会露出忧郁的表情,但是,却在与文丽亲如姐妹般的相处中渐渐变得开朗和活泼了许多。
初中时光如流水般从足底匆匆而过,高中,贺文圆和文丽同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一个楼层,但是却没有在同一个班级。
后来,由于学习很紧张,平时各自都忙于自己的学业,贺文圆和文丽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但是贺文圆和文丽,并没有因为很少联系而从熟悉变成陌生。每一次见面,两个人还是同往常一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后来,高中毕业,贺文圆考取了外地的一所农业大学,而,文丽,却由于高考没有发挥好而名落孙山了。
之后的岁月里,由于距离的原因,贺文圆和文丽渐渐的疏淡了很多,最后,在贺文圆大学四年级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断失了联系。贺文圆和文丽,由原来的两条相交线变成了后来的两条平行线,似乎没有了任何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