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越往北行,天气就愈发的寒冷,当过了江后,满目的疮痍逐渐被白雪所覆盖,粉饰出了银装素裹的假象,只是,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流民,他们看向队伍、尤其是两辆体积极大的辎车、还有那些载满了辎重的马车马匹,眼神中流露出的饿狼般神色愈发的明显了,只是一旦触及外围的精骑,又惶恐的蜷缩起了身子,颤着腿,远远的避开了。
范兴然提到过途中恐怕会有变故,似乎是有人会前来劫道,但多日下来,夏飞一次也没有遇见过,只是不止一次看见,绝望癫狂的流民丧失了理智,操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枯枝、或者干脆是一段不明生物的股骨,就疯狂的向队伍扑来,有的甚至踉跄着步子还没等靠近官道,就已然倒地动弹不得了,另一些就算能多坚持几步,迎接他的也只有枪尖矛头与冰冷的刀刃。凡是这样的时候,夏飞都不敢多看,可是,就算躲回了马车之中,那传来的声声凄厉惨嚎,依旧在耳畔回响,令车内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沿途除了经过一些关隘外,没有停驻、或是靠近任何村镇城池,虽说年关降至,但新年之际本应洋溢着喜悦与欢庆丝毫见不到影踪,所能感受到的,只有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的无奈与悲凉。看着满眼的荒凉,夏飞的心也一天天的凉了下去,别说她至今没能找寻到出逃的机会,就算这时候是真有机会摆在她眼前,她都要重新考虑一番了,如果这真是个民不聊生、连饭也吃不上一口的世道,那她就算千方百计的逃月兑了,也不过是重新落入了另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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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白雪翻飞的黄昏,夏飞身穿银鼠皮夹里填丝绵的厚实袄襦,怀里抱着手炉,走出马车,依然连打了几个喷嚏,结果来不及多呼吸几口清新冰凉的空气,就被曹氏紧张的连带着越桃,一块儿赶进了早已烧起了热炕的驿馆房舍里。
虽然只是短短的扫了一眼,但也感觉到这所驿馆与以往有些许不同,往来穿梭忙碌的仆妇数量多了好些不提,仅仅是她们一身簇新的打扮,与神情细微处不自觉带上的一抹笑意,就让夏飞略微意识到了什么;甚至就连平日里行军面色森冷、不苟言笑的兵士们,似乎表情也和缓了几分,当夜幕降临后,夏飞凭借耳力,从风声的裹挟中还能分辨出几丝周围军营里传来的欢笑之声。
晚膳时,夏飞与玉芝、玉蕊以及驿馆内的下人们一起,摆了一桌丰盛的膳食,算上面点足足二十多道,还佐以小酒,比起平日里四五盘菜来说,任谁都能看出不同了。当然,夏飞并没有联想到最后的晚餐一说,因为她已得知,今儿便是除夕夜了;过了今夜,这一世的她,就要十四了。
看着屋内人来人往的欢腾,面带欢愉的越桃与在旁逢迎、讨喜的玉芝、玉蕊,还有忙个不停、面上也少了颓意的曹氏,夏飞不由想起了曾经的十四岁新年,那是她在福利院里度过的第十三个除夕夜,比眼前更热闹的多,许许多多的孩子叽叽喳喳的欢笑,哄抢着院长分发的社会各界送来的礼物,她总是这样在边上微笑的看着,直到院长温和的对她微笑并向她招手。
“五娘?”曹氏留意到夏飞面色不对,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夏飞依然有些感怀,一时缓不过情绪对曹氏强颜欢笑,正好听闻外头一阵喧哗,她连忙以此为由头,往屋外去了。曹氏正盯着与玉芝、玉蕊嘻嘻哈哈的越桃,生怕逢年过节的,越桃一时兴起,稍不留意说漏了什么话来,因此也顾不上劝阻夏飞,只是帮她披了披风。
屋外的飞雪没有停歇的征兆,懒洋洋的飘散着,夏飞打了帘子钻出身来,就看见三三两两的仆妇,边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边往外头小跑着行去。夏飞仔细的听了,似乎有“门口”、“聚了人”、“往里头冲”一类的字眼,夏飞不由眼角微跳。只是,她们所住的是驿馆内一个三进院子的第二进,只能依稀听见远处有些无关新年喜庆的噪杂,但听不并不真切,不知发生了什么。
夏飞心中微动,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她略微有些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跟随着其他仆妇往外头去了。
马车进驻驿馆后,兵士都留在了驿馆的院墙之外,把驿馆包围的水泄不通,因此驿馆之内便没有刻意留人盯守,夏飞又只是个身着婢女装束的小丫头,矮矮的个子专捡了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间前行,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赶到驿馆正门附近时,这里已经围聚了好些仆妇,只是驿馆大门紧锁,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形。有几个婆子想贴近大门的缝隙往外张望,被守着的驿夫给赶开了。不过显然那小猫两三只的驿夫,面对着一群七姑八姨,很是焦头烂额,更别提驱散她们的围观了,更有婆子嚷嚷着左一个“驿丞大人怎么不在”,右一个“驿丞大人可不会把咱们都挡在这里”,让那些驿夫可了劲的拼命解释,反而越描越乱,大冬天里都汗流浃背了。
夏飞张望了一眼,只能看见照亮夜空的火光越过驿馆的院墙泼洒进来,似乎外面有不少人与火把;她转而把心思集中在听力上面,竖着耳朵仔细的分辨着。可让她失望的是,外面传来的噪杂中并没有短兵相接的碰撞声,也没有此起彼伏的号令声,全不像有人来犯,只有七零八落、或高或低的哭泣声,以及不间断的各种哀求声。
夏飞顿时蔫了,她已经可以肯定,外面吵嚷的人并不是为了夏重懋与大长公主而来,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浑水模鱼的机会,而且不论外面人所求为何,都不是她能管的,与其继续在这里傻杵着挨冻,还不如回到屋里陪伴曹氏。
只是,夏飞刚刚走了几步,却被一胖一瘦的两个婆子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