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婆子二话没说,先拎着夏飞的后领掂量了几下,憨憨的笑道:“不错,不错,正好”瘦的像根麦秆的瘦婆子个头很高,弯下了腰瞧着夏飞,捏了捏她的脸蛋:“呦,这是谁家的姐儿,小眉小眼可俏的狠丫头,是来走亲戚的吗?谁家的大人领你来的?多大年岁了?可许了人家……”
胖婆子挥舞着胖手打断了她的唠叨:“得得得,又惦记上你母亲家那个废物侄儿了吧,人多喜气一闺女,可别搁那兔崽子给糟蹋了正事儿,正事儿,赶紧的,再不过去,什么也瞧不着了,看你回去还拿什么和人掰乎”
夏飞平日里无事三分笑,挺招婆子媳妇的喜欢,只要韩晟宁那边看管的不严,时常有人与她说笑,她也顺带打听了不少消息,这会儿虽被拽的有些稀里糊涂,但也没多少意外。
夏飞被两婆子带到距离驿馆正门不远不近的一处墙角,这里正巧有一颗秃了的歪脖子树,枝干不高也不粗壮,只是树梢上挂满了积雪,投出了一大片阴影,使得正门那边的驿夫们看不见这边的情形。
就在夏飞粗略的扫了一眼的工夫,墙头下胖婆子瘦婆子已经叠罗汉的搭好了架子,胖婆子在下,瘦婆子在上,摇着手招呼着夏飞:“来来,闺女,快上来。”原来,这两婆子想看热闹,可苦于院墙砌的太高,两人加在一起也够不着墙头,但胖婆子虽小有力气但也比不得男子,肩膀上担着个瘦婆子已是勉强,因此才看上了瘦小没有几两肉的夏飞。
有人端好了板凳儿请她看热闹,想想回去也没什么事,夏飞便没有推拒,在两个婆子的帮衬下,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
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墙头,夏飞忽然有些紧张了起来,一个翻出高墙远走高飞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只不过很快她又蔫儿了,因为当她站在瘦婆子肩头时,墙头比她的头顶还略高了一些,要不是此处院墙有一块缺角,她连外面的情景也别想瞧见。
“闺女闺女快说说外头是个什么样子”不等夏飞站稳,胖婆子瘦婆子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已急不可耐了。
夏飞放眼望去,墙外只有少量兵士值守,大部分兵士都在较远处,约莫有百来人,铁杵一般的扎成了人墙,一排乌压压的背影浓重而沉闷,他们手中的火把在风雪中摇摆,恍惚的让夏飞有些眼晕。
在兵士的面前,又有大群的人乱哄哄的围聚在一块儿,所有的喧哗都是从这里传出的。这些人一个个蓬头垢面,身上的衣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靠着依偎扎堆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抵御着风雪的肆虐;人群之前有几个男子尤为显眼,似乎像是领头之人,他们一边不断的向兵士磕头,一边用求着什么,只是嗓音沙哑而中气不足,又带着浓重的口音,他们身后的人群也时不时吵嚷着,夏飞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大致听出,他们是在讨要吃食,似乎还因为什么缘故专程赶来,更有哭述着熬不过今夜,诸如此类。
夏飞挑与胖婆子瘦婆子描述了一番,两婆子嘀嘀咕咕了一会儿,胖婆子忽然来劲的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半个月前我就听说过,咱们驿丞大人要设粥棚给流民施粥,好像就是年节前后,据说要连开七日呢这年景,哪儿不缺粮食呀,真是难为驿丞大人了李婶子他们家侄儿,就是有个大姨家闺女的男人的同乡的发小儿做驿夫的那个小子,他说,这些粮食还是新皇帝从北方的粮仓调过来的军粮,原本是供给驿馆的口粮与俸粮,是驿丞大人好不容易省出来的呢”
瘦婆子恍然大悟的惊呼:“对了对了,是有这事儿只是近几日忙的团团转,我都给忘记了闺女闺女,驿丞大人可在外头?难不成大人也和咱们一样,把这事儿给忘了?”
夏飞没见过这里的驿丞,也没听说过施粥一事,想来倒未必是驿丞健忘,八成是因为她这一行的到来。
听了看了一会儿,反反复复都是单调的哭求声,驿丞似乎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两个驿夫装束的人躲在兵士之间,茫然无措。两个婆子只能听到夏飞的转述,更觉无趣了,嘀嘀咕咕的开始念叨起了今夜驿馆提供的年饭,打算这就回去,再喝一圈小酒。
就在这时,外头如同炸锅了一般哄闹起来,原本听着只是有些吵杂的动静,这会儿几乎沸腾了。两个婆子也不提回去的事了,连忙又催促起夏飞说道外面的情形。
夏飞之前已留意到,正是那两个一直畏首畏尾的驿夫,你推我让了半晌,终于有一人磨磨唧唧的站到了流民面前,扯着嗓门喊起话来,大致说的是原定于除夕当日起的施粥推迟几日,但总共七天是不会改变,请乞食的流民日后再来。只是,他们不说还好,那些流民怀揣着一分期望尽力的克制,这会儿听闻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哗然了,嚷嚷什么的都有,混杂的听不太清楚,大多是些“挨不过今夜”一类的绝望与愤怒。
充作人墙的兵士们如临大敌,背影看去一片紧绷,几乎一触即发。
也不知是哪方先迈出了第一步,流民们开始群情激奋的往前冲去,他们并不与兵士打斗,只是一味的想往前跑,想要突破兵士的阻拦靠近驿馆,从驿馆中飘散出的菜肉香气,不断的刺激着他们空空如也的肠胃。大约是流民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这些兵士并没有下狠手,只是死死的挡住人群往前冲击的势头。两方推攘着呵斥着,谁也不愿也不能后退一步,乱糟糟的僵持成了一团。
夏飞有些不想再看下去了,返京的途中,虽说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流民汇聚成群,但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想起那记忆中的一声声惨嚎,夏飞只觉得心口有些抽搐。奈何,这样大的动静却引燃了两个婆子汹汹的八卦之心,无论如何也不愿挪开脚步,一个劲儿的催促夏飞,不断的让夏飞多说些写细节。
兵士们虽然装备精良,但双拳难敌四手,流民的数量远多余兵士,因此,偶尔就会有漏网之鱼捡了缝隙钻过人墙,向着驿馆狂奔而来。夏飞就亲眼看见一个枯瘦的女子,因身子小巧,手脚并用的钻出了人群,一溜烟的就要靠近驿馆了,可是驿馆门口还有严正以待的兵士,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就把她狠狠的踢飞了,一直摔出去很远,落在雪地上,接连着翻滚了好几下,终于悄无声息了,再也没能起身。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向着女子落下的地方扑去。
夏飞不忍,微微别过头去;两个婆子听了夏飞的述说,也难得的陷入了沉默,半晌长叹了一声:“这也是些可怜人,要是驿丞大人在这儿,肯定就不有这样的事了……”
不知是不是有太多的人正在真心期盼驿丞的到来,终于,一连串马蹄声传入了夏飞耳中,当她抬眼望去时,只见一道漆黑的阴影一晃而过,把火把映照下明暗暧昧的夜色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