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后,距离京城也愈发的近了,沿途的萧索景象渐渐有所改观,官道上能见到的零散流民少的多了,偶尔还能看见一些带着强壮彪悍的镖师护卫着商贩车队往来,不过更多的是巡防的小股军队时不时交汇而过,有时还能看见大批被集中在一起的流民,在军队的看管与押送下,拖家带口向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前行。
在留宿驿馆的时候,夏飞打听到,原来是今上有旨,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勒令各地官府、驻军组织协助因战乱、饥荒等原因流落在外的百姓重返乡里;旨意颁布后,京畿一代首先行动了起来,还听说,官府为有回乡意愿的百姓发放了盘缠与口粮,等等。
转眼悄无声息的过了上元节,京城几乎已在望,所过之处看起来与南方已截然相反;虽然见不到丝毫春天的迹象,满眼的积雪不仅未消融,时不时天上还有鹅毛大雪翻飞,但是只要遇上天气放晴,远远便能望见田间地头常有身影往来;虽说眼下还未到春耕时节,但官府负责农耕的官吏差役早已忙着丈量分派田地,还有经验丰富的农人在一旁出谋划策,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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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西北路蔡州汝阳县外的驿馆休整了一宿,天明启程时,天色灰暗,雪片颤颤巍巍的飘落下来,行至正午左右,竟已成了暴风雪,夹杂着冰渣,落在马车车厢表面,细碎的撞击声响个不停,队伍行进的速度因而减缓了许多,只是一如以往,并没有停驻下来躲避风雪的征兆。
官道上自然是人迹罕至,极少有人领队会严苛到韩晟宁这样风雪无阻,就算徐徐前行,也一丝不苟。好在大约是靠近了京畿路,当地的官府驻军没有再派出军队护送,否则还不知那些自诩开国有功的军爷们,要怎样的咒骂韩晟宁了。
夏飞现在对韩晟宁是又怕又恨,她越想忘记,那个狰狞的影子越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索性时不时月复诽几句,心想着也许念叨的多了,也就习惯了。不过,这几日夏飞想的最多的并非韩晟宁,距离京城只剩下三两日的路程了,眼见逃跑无望,她也开始对入京后即将面对的未知忐忑了起来,恨不得这不长的路程,再走上个十天半个月才好。
“这一带多山,比如汝阳城关的云梦山,就曾有道家仙长隐居于此,聚贤授道。”
“官道在这些或高或矮的山间曲折迂回,道路也比别处更狭窄些;这会子雪落的忒大,白茫茫的倒分不清山头了。”
“那个方向是汝水,若是天晴,就能望见冰冻的水面;京畿一带,河流湖泊极多,夏日里,青山碧水煞是好看。”
在夏飞的提议下,久居京城的曹氏时不时说一些附近的地理风貌,夏飞仔细的听在耳中,记在心里;落在他人眼中,好似是为了帮助失忆的假大长公主越桃一点点寻回记忆。
只是渐渐说到了京城,曹氏便有些沉默了;大长公主带着夏重懋逃离京城时,内城几乎已被周元望的军队攻破,四处只剩下了硝烟与残垣断壁,往日的繁华已成云烟,如今的京城是个什么模样,曹氏不仅不知道,想起来也是忍不住的伤感。
夏飞、曹氏与越桃不由看向玉芝、玉蕊。
玉芝苦笑道:“不瞒翁主,奴婢俩原只是王府的下人,后来才随着陛下的家眷第一次入京,可没来得及瞧一眼京城的繁华,又被分派跟随韩大人往南行了。不过,当初的安平县在陛下的治理下,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连带着整个深州都繁荣富庶;如今陛下坐镇京城已有半年光景,奴婢斗胆一猜,现在的京城一定是欣欣向荣,歌舞升平,没准上元节的彩灯还在街市上高高悬挂着,当翁主进城时,或许还能赶上瞧一眼呢”
曹氏冷哼了一声,夏飞轻拍了拍她的手,她也没再多说什么,转开了头去。
越桃有些欲言又止,曹氏面色不善让她有些局促,玉蕊笑嘻嘻的挨过去贴着越桃小声说道:“近乡情怯,翁主可是想家了?旁的奴婢不知,只是出京那会子曾听闻,翁主的长姐在混乱中险些遭歹人毒手,好在及时为陛下所救,并妥善安置,一应待遇依照公主之礼待之;陛下天子威仪,奴婢不敢私下评说,只奴婢斗胆一言,陛下在王府时,便是宽厚仁德的主子;翁主大可安心,陛下定会厚待翁主的”
玉蕊虽只是和越桃悄悄的说了这些,不过夏飞一字不落的听见了,想来这些话不过是转述,否则就算给玉芝、玉蕊千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肆意开口言说的。
夏飞记得曹氏曾与她说过,大长公主确实有一个年岁长了她一倍还多的长姐,其母是太宗做太子时的良娣,只是早亡,娘家也没落了,因此大公主一直默默无闻,在大长公主出生之前,就早早的下嫁了,出嫁后除了每年除夕皇宫内的家宴外,极少与宫中往来,大长公主几乎没有与这位长姐单独照面过,因而也更谈不上多少姐妹之情。
越桃或许模模糊糊知道有这么一位大公主的存在,但不可能再有更多的印象了,因而听了玉蕊的话,她一脸茫然,倒也又一次坐实了“失忆”之说。
“奴婢有幸远远见过一回翁主的长姐,那是个温婉柔顺的美人儿,瞧着至多双十的模样;她的女儿、也便是翁主的外甥女,真真是顶美的人儿,与贵妃娘娘的侄女简直不相上下,可谓各有千秋;那母女俩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姐妹花似的”
大约忽然想到了什么,玉蕊笑眯眯的又道:“不过那些都是奴婢以前瞧着的,今儿个见了翁主后,才知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呢”
这奉承着实露骨,可越桃却挺高兴的,佯作羞涩的与玉蕊笑闹了起来。
夏飞暗暗抽了抽嘴角,只是忽然她的脸色变了,只因为外头传来一阵巨响,好似山崩,把马车内所有的欢声笑语全都击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