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飞在听见响动的同时就抓住了车厢小窗的边沿,顺手挽了曹氏,果然,随即马匹嘶鸣着马车骤停,反应不及的越桃和玉芝、玉蕊,像滚地葫芦般团团撞进了马车一角。
夏飞一稳住身子,就掀开小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去。
巨响还在持续,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只见前方距离官道边沿尚有一段的矮山上,不断的翻滚下巨大的石块与树木主干等物,碎石飞溅,积雪满天,很快就蔓延到了官道上。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队伍的中后部,那里不像前方队伍还未行至,因而有不少人马遭遇了飞来横祸,坠物砸的人仰马翻,远远看着也让人胆战心惊。
就在队伍陷入了混乱之时,矮山的山腰积雪抖落,冒出了大量的人头,各种各样的口音七零八落的喊着“冲——冲啊——”向队伍狂奔而来,数量之多,漫山遍野的似乎有成千上万,他们汇聚成潮水一般扑来,连漫天翻飞的雪片也被一节一节的吞没。
队伍已经停滞,前方落石还在持续,走,肯定是来不及了,“敌袭”的呼喊在队伍间从头至尾的蔓延,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这样突发的混乱形势下,指令通过各种手势、令旗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默契传递开来,防守的架势瞬间成型,以夏飞所在的马车为中心,团团围拢,每一圈的兵士各就各位,或是下马戒备,或是弯弓搭箭,或是构筑简单的防御工事,一切朝着有条不紊转变着。
刚刚凑近了马车另一侧窗口的玉芝,被越桃惶恐而尖锐的声音急促的追问外面的情景,玉芝比不上夏飞的耳聪目明,只看了一个大致,她所面对的是毗邻官道的汝水,冬天河道冰封,数不清的袭击者踩着冰面冲来,除了有些打滑碰撞而显得更加混乱外,和夏飞这边所见相似。
这时,一片箭雨随着弓弦的震颤声在空中铺洒,未等箭矢命中,下一波弓手已在令旗的指挥下,做好了准备,当第二波的利箭破空而出时,惨叫声开始在冲杀声中弥漫开来,虽相隔还较远,但传到车内,让本已焦急惶恐的气氛,更加沉重了,越桃再也忍不住了,呜呜的哭泣起来。
不过,夏飞根本没有听见越桃的哭泣,她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切,耳中所能听见的只有外面地动山摇的吵杂,以及自己心口的擂动之声;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目睹了一次血淋淋的杀戮,或者是心底深处开始涌动的一股躁动,都令她一时之间忘记了恐惧,坚持着直面战场。
弓弦还在不断的震颤,惨叫声不绝于耳,只是,对方显然要比这支一千人的骑兵队伍的人数多的多,似乎远不止十倍,极有可能达到十几倍乃至二十倍,连续不断的箭雨也只像是落入沧海的一束,虽减缓了攻势,却无法阻挡袭击者前进的步伐。
被战局的激烈所感染,夏飞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虽然韩晟宁一方兵马精良,但野战遇袭,只能简单的布置临时防御措施,更无坚墙利弩为仰仗,人力有穷尽之时,对上人海战术,优势劣势,几乎一目了然了。
来了,真的是来了不知是何方势力,居然动用了这么多人,悄悄的埋伏在京畿一带,甚至正好赶上了没有其他军队参与护送的时机,这样的胆大与心细,这样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夏飞对时局并不太了解,曹氏逃离京城后对动荡迭起的天下局势所知也极其有限,夏飞不由想着,如果这些人真是来营救夏重懋与她的,那么,自己究竟要不要与他们走呢?虽然有范兴然的交代,但对于即将到达的京城,夏飞还是无比抵触的,要不是韩晟宁平日里防备的严密,为人又冷酷嗜杀,夏飞早就尝试找机会开溜了。
箭有穷尽时,短兵相接的时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夏飞眼珠子微动,对了,她何必求助与人,当两方正面相撞之时,激烈的交锋中,还有谁会留意她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婢女呢只是,她略微回身,看见身后泛着泪光与玉蕊拥在一起的越桃、相对冷静的玉芝,还有茫然不知所措的曹氏,她皱了皱眉,只觉有些棘手。
一片马蹄声隆隆响起,夏飞有些惊讶,难道韩晟宁打算放弃防御策略,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月兑困了?可是她明明记得,之前就地防守的那一刻,她们所在的马车已经卸下了车辕,以防马匹被惊,马车失控。
夏飞连忙寻声看去,只见前方有两三百骑兵整肃了队伍,策马狂奔。巨石的滚落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官道被石块占据了近半,但还有部分可容至少两三匹马并行通过;夏飞所在的马车并没有动作,周围还是被密不透风的护卫着。难道韩晟宁打算让这些骑兵月兑困求援?
只是,没过多久,这支眼见着就要从视野中消失的骑兵,忽然调转了马头,凭借着娴熟的骑术,几乎没有耽搁就一分为二,向着官道两边冲杀而去。这时有近半袭击者已经冲到了山脚,距离官道越来越近了,箭雨基本停止了,仿佛胜利正在向他们招手了,可是,他们的脚下,地势也已经平缓,马蹄翻飞着雪花,毫不迟疑的践踏着大地,极快的拉近与他们的距离。
明晃晃的刀枪出鞘,虽然每一队只剩了百余人马,在广阔的天地间,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之间,好像是只细小的蚯蚓一般,但从侧面杀入数十倍于他们的袭击者大队中,却依然是势如破竹,那些双腿奔跑的袭击者中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抵挡住骑兵的冲击。
整个气势汹汹袭杀而来的队伍势头一下子被止住了,相互之间人推人攘,惊恐慌乱的四散躲避,哀嚎遍野,溃散的竟如此之快。夏飞这才注意到,这些人手中别说没有一件像样的兵刃了,甚至连铁器都难见踪影,大多只是举着木棍树杈类似的物件,她心里只觉得有些怪怪的,与其说这些是人有目的而来的袭杀,不如更像凑在一块儿数量庞大的流民。
随着百余骑呼啸而过,一条赤红的断裂带在这些乱民群中形成。
如果说之前放箭只能远远的看见有人倒下,这时已是真刀真枪的鲜血横飞了,视觉上更加的残酷骇人,想来汝水那边也是类似的情形,玉芝已微微颤抖的瑟缩回了马车内,不敢再轻易往外张望了。偏巧不明所以的越桃,趁着玉芝恍惚的间隙,往车窗凑了一凑,顿时被这片猩红吓的放声尖叫起来,尖锐的声线让本已精神极端紧绷的夏飞险些心神失守。
夏飞不得不回身,顺手取过一件披风整个儿把越桃裹在了里头,拍了几下以示安慰,同时也深吸了几口气,尽可能的平缓心绪。
不论交战双方是怎样的伤亡,都不是夏飞安排的,也不是她所能左右的,她不至于把这些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担,她所能想到的,只是如何利用这个天降的机会,试着行逃跑大计只是想起乱民们破烂的装束与寒碜的“武器”,夏飞觉得似乎与预想有些不同了。
在玉芝、玉蕊以及曹氏接手越桃后,夏飞放下了车厢两边小窗上厚重的窗帘,把可活动的支摘窗页也紧紧合拢了起来,然后抓了件兜帽披风披上,掀了车厢门口的帘子,探出身去。
玉芝抬眼看了看还在微微晃动的帘子,有些犹豫,但身边胡乱挣扎尖叫的“大长公主”让她分不出手来,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低下了头,全心全意的照料起了越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