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梁节安传达了几句口谕,特意说明今日午后会有圣旨颁下,因此面见下人的事,就安排在上午了。
曹氏知会秋琯时,秋琯表示早已安排妥当了。但是等秋琯领着所有下人来的时候,整整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两刻。
秋琯面上掩不住的惶恐忐忑,带着所有逸云宫的下人站在后殿的台阶下。台阶上后殿正间的隔扇门开启了两对儿,内里摆着太师椅、茶几、脚踏、取暖的熏炉、脚炉等,位置上却空空的,只有曹氏站在门外侧边,冷眼看着三十来个低头矮身的宫婢内侍们,却不说话,也不表态。
秋琯憋了一会儿,似乎想上前与曹氏说些什么,可曹氏瞪了她一眼,吓的她忙收回了步子再不敢造次了。
就这么耗了又是两刻钟,下面的人杵在寒风中已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了,夏飞扶着越桃才姗姗来迟,像是不知道春寒料峭,不知道外面还有人在天寒地冻中吃苦,越桃慢条斯理的在椅子上坐下,抱着手炉由着夏飞给她的腿上盖上小褥子,接着端了曹氏新放下的热茶盏嘬了一小口,就微微靠着椅背半闭上眼睛养起了神来。
台阶下的下人们起先还以为总算熬到了头,见着主子出来,那请安的整齐卖力劲儿别提多高昂了,齐刷刷的都在地上跪的端端正正。谁想这一跪下就起不来了,那边上座的主子自顾自的打起了瞌睡,全然无视下面跪着的人。主子不喊起,谁敢明着忤逆。这可是下过了雪冻的硬邦邦的青砖地面,从膝盖里钻上来的寒气可比从脚心来的更折磨人,过不了多久,下面曲着的身子都开始东倒西歪了,人人面上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只是昨夜刚见到越桃这个假绯祥大长公主时,那种带点儿猎奇审视以及轻蔑不屑的眼神,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夏飞立在越桃身后,低声的赞扬了越桃表现的很好,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越桃紧绷着的后背因她的话才放松了些许,其实全没有故作出来的那样沉稳淡然。
看着下面张张冻得发白的年轻的脸,夏飞不由感叹,这又是何苦来着就算绯祥大长公主没有当年风光了,但周元望把她折腾过来还不是为了给个自己树个仁义的形象,那就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在这个阶级社会里,怎么论绯祥在大多数人前都是站着坐着,都是别人给她下跪,只要还有一口硬气,又怎么会允许下人欺负到头上来呢这些宫婢内侍着实年轻了,连自身的本分都没有认清楚,更让夏飞觉得疑惑的是,周元望安排了这样的下人来绯祥大长公主跟前,究竟是新朝初建后/宫制度不够完善、来不及教下人,还是另有目的?
虽然对于绯祥大长公主来说,得个苛待下人的名声无关痛痒,就算打死整残几个周元望也不见得会把绯祥怎么样,但夏飞也不会做的那么狠决,也不想真把人都给折腾废了,稍作惩罚训诫让人有个记性也就够了,因此跪了两刻钟后,越桃终于淡淡的吐出了几个字:“都起来吧。”
如蒙特赦的下人们这会儿再也没有轻慢之心了,小心翼翼的叩谢了,才蔫儿吧唧的起身,因大都冻僵了,站姿就凌乱的很了。不过要说最惨的大约还是秋琯了,看她的神情十成十的是被吓狠了,打心眼儿里认识到把差事败砸了,惹主子生气了,于是原本越桃出来的时候她便可以上近前回话,却硬是一动不敢动的和其他下人们一起罚站罚跪。说起来,从昨夜到现在,除了这一次迟到,秋琯的表现倒是没的挑的,本分的做好吩咐给她的事儿,不多话也不来事,但就是性格软绵了些,夏飞看到过好几次,位卑的某些宫婢内侍却用倨傲的口吻与她说话,她倒全不在意,尤其是这会儿立在她身后的叫做及春的宫婢,若不知情,还以为他俩的身份要颠个倒呢
及春比秋琯年轻的多,大约和玉芝、玉蕊差不多的年纪,模样很一般,带着点儿因过早的辛劳而落下的粗糙,透出几分山野村妇的泼辣劲儿。此刻及春脸色透着黑,眼神里的惧意远比不上怨恨来的浓重,挂着嘴角狠狠的盯着脚下的青砖,那视线好似能把砖给撕裂了一般。
这时候曹氏在台阶上对下面问了句:“秋琯,人都来齐了吗?这些连身子都扳不直的,也是宫里的下人?”
秋琯的应声和蚊子嗡嗡似的,全被身后的另一个声音盖了去了:“可不都在这儿了嘛人都是皇后挨个儿精挑细选的,又是皇后亲自教的,专门为了服侍翁主送来的”不用看,就知道这是及春在说话了。这是想拿皇后压人呢?
夏飞好笑,难不成及春她以为把皇后两字挂在嘴边,别人就当她与皇后是姐儿们了?
曹氏压根没看及春一眼,只把秋琯叫到了近前站着,同时吩咐在场的宫婢内侍按顺序挨个说话,自报称呼、籍贯、进宫时多大年纪、以前做过什么活计、家里还有些人什么的,时不时又临时问些琐碎事。
及春就这么被晾着了,就算她狠狠瞪了几个周围的下人,却也没人敢理会她,就连曹氏的问话都刻意跳过了她去。
问完了一遍,曹氏还不停歇,继续问起了从今儿早上起来后直到到这里之前,人人都做了些什么事儿,遇到过些什么人,又说过什么话,却偏偏不问迟到的缘由。
下面的人心里顿时冒起了苦水,关于迟到的说法,一早他们就统一了口径,可偏偏曹氏打了个擦边球,把他们准备好的借口给堵得结结实实。出其不意的问话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一下什么表现的都有了,有人绞尽脑汁苦苦回忆,也有人见前面人答话与实际有所出入却没被曹氏察觉,就开始编谎造话,还有反应迟钝些的欲言又止,言词吞吐闪烁,不一而足。
曹氏只是听着,或是发问几句,全不驳斥、质疑,她与夏飞早商量好了,为的就是让所有人多说话,不管真话假话,有道是言多必失,说着说着总会露出些许痕迹,那么多的人你一点儿他一点儿,凑在一起就不是蛛丝马迹那么丁点儿了。果然,半数人说完了,散乱内容的让人根本记不住,但其中及春的名字反复的出现了。虽然都是些琐事,什么叫起呀,什么打水洗刷时遇到呀,什么聊了些宫里下人的八卦呀,问了句领月钱俸粮的时候呀,等等,谁也没有明着说是及春与迟到有什么关联,但说到后来,连还没轮到答话的下人都慌了,再不敢及春东及春西了。
更让及春无法忍受的是,每当有人提到她时,居高临下的曹氏就会冷冷的扫她一眼,那种眼神里带着的不屑与轻慢,她并不陌生,但以往这样的神色都来自于令她仰望的存在,从来没有一个全无品阶的妇人也敢这么瞪视着她,甚至连着两次落了她的面子,还让她连反驳的机会都找不着及春恨的咬碎了一口钢牙,她可不是不入品的低微宫婢,她有出身,有地位,在逸云宫的下人里除了秋琯能高了她去外,就没有人能越到她头上夏氏绯祥算什么,不过阶下囚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周姓誉朝的主子?这不是笑话嘛
但无论及春多么恼羞成怒,多么看不起绯祥,她也不敢真的在扮演绯祥大长公主的越桃面前肆意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