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陈康到了军中已有一月有余。军中虽苦,他这小小少年却长得更为结实了。旁人看着,断想不到这少年其实只有十五岁,总以为怎么也快十七八了。只是他的脸上不小心时还时不时露出一点孩子似的稚气,可也正是如此,他本就是少年天性,加上皇甫坚寿的关系,过不了多久就在军中变得极为吃香,与众人打成一片。在他缠磨之下,皇甫坚寿也不好打发了,只有回书给张昶说陈康已到军中,多谢他再那段时间的照顾,以后就留在自己身边了,免得对方惦记。
为了履行对陈康的诺言,也是为了保护他,皇甫坚寿还真给了他一个差事,拨给他十几个老成之人,让他带着,以为消息探马之用。他本不是认真的,没想陈康这孩子却把自己的差使看得认真无比,居然做的有模有样。有些事上,陈康这小子原比皇甫坚寿聪明,加上在张昶那儿,那老头也算是倾囊教授,学会了好多本事,不但一些军旅要点,便是那早已经遗忘的胡语,仅仅在石板井混了一个多月,竟基本可以操着半夹生的胡话跟数城之人对答了,想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好赖在皇甫坚寿身边的。
要知道皇甫坚寿却直到今天还只能把羌胡话听懂个大慨,说是不会说的。
于是陈康倒成了他的通译,一有闲暇就侍候在他身侧。平时陈康对这四周形势也研究得着实卖力,从早到晚,只要有空,就带了手下之人出去打探军情。绘制地图,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另外他可能因为长大了,性子也变了,不再那么贪玩儿,皇甫坚寿交待的功课居然晨晚之间,做得极足。
军中本有经验丰富的将士,其中最为出色的当属伊吾城中的赫鹰跟那率了七百援军从张昶处而来的麴义。赫鹰因有守城重则,多有不便,可麴义也算早识陈康,加上他是皇甫坚寿的爱弟,上人精乖,谁会对他藏私,一时竟被他七七八八学会了好多东西。
面对这么一个乖觉小孩,皇甫坚寿就算真的性子严厉,却也挑不出他什么毛病。
但这日,看到面上带伤的陈康,他却是真的动怒了。
皇甫坚寿在军中,虽一向沉默,但也一向很少动怒,此时声音压得很低,显然是动了真怒。这时一发怒气,连营下诸将也觉得心中惴惴的。
此时在中军大营中,在场十余人,仔细观看下,正好是陈康那一部人马。
只见皇甫坚寿板着脸孔,眉头紧皱地道:“谁又让你出战的?”
陈康却一脸无辜的样子,因为是在中军帐中,他也不敢如平时般回嘴胡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却说不出话来。要是在平日里,陈康这番作为,估计又是能够奏效,可此时皇甫坚寿只觉得心中脾气更大,知道他又仗着可怜的模样要软化他心中的怒火了。可他,今日真的动怒了,不为其他的,因为陈康居然受伤了。
往日陈康也是常常出去探查军情,皇甫坚寿倒也不管。只是近日来,羌胡右大将李文侯可能感觉十五城局势不妙,不待春开,就已遣座下万余铁骑对十五城发动攻势了。皇甫坚寿心疼陈康,不忍让他涉险,最近一直想拘着他不让他出去,只叫手下经验丰厚的人马继续探查。可他本忙,看不过来,陈康又聪明无比,照样还是冒险犯难,时时出去刺探军情。他人小,却多智,居然带回来的消息,往往极为重要。可今日,他居然在路上遇到敌人数十骑时,并不当场退避,却一逞机谋,用计带着手下十余骑人马突袭敌人,还得了小胜,杀了羌胡骄勇之士十余人——可他身上却也负了伤。皇甫坚寿一见到他额上的伤口,心里就一疼一怒。皇甫坚寿虽派到他手下的多为精悍人手,沙场经验丰富,马战箭术俱是上佳,用来照顾陈康,本是绰绰有余,可如今局势大变之下如何还能让他出去犯险,更何况他也怕陈康得胜之余,以后更加不惮艰险,真的惹出大祸来。
旁边人这时连声开劝,那十余人一方面是爱护陈康是皇甫坚寿之弟,另一方面却也有些佩服他的果勇,加上当时对于陈康的计划,他们也都是赞同,若是要骂,他们也少不得一份。
皇甫坚寿得劝,这怒气才稍稍得平。近日以来,皇甫坚寿也曾冷眼查看陈康和他部下的关系,虽说是他让那十几人归陈康统领,其实本质让他们照顾陈康才是真的,为此还深觉委屈了那十几个人,也曾暗地里对他们托付道谢。没想这些日子下来,几件事情经过,他慢慢发觉,那十几个成年汉子对陈康倒不仅只是爱护,里面倒真的有点把他当个大人般的统领的敬重的意思。皇甫坚寿虽然开心,却也更加担心。
“你们先下去吧……”皇甫坚寿叹道。
众人互相看了看,却一时未曾离去。反倒是见了陈康的手势后,方才缓缓退出营帐。
皇甫坚寿留下陈康在帐内,本想还待数落他几句,好好杀杀他那冲动的性子。
却不料那陈康见人去了,耐不住他的唠叨,挣红了脸,抗声道:“为什么人家都出生入死,怎么都可以,我就要在营里乖乖的?我也不是吃闲饭的。何况,我今天还毕竟打羸了。”
皇甫坚寿一愣,其实他也觉得这么照护陈康于公德上未免有亏。然而他因心中不安反更是脾气大了起来,发作道:“因为你是我兄弟,我照护照护你又有什么相干,难道你真以为你能上沙场杀敌吗?!”
陈康怒道:“我哪里不够格了?”
“第一条,你那年纪就不够”,皇甫坚寿怒道:“何况,我说你不够,你就不够。”他一句喝完,只见陈康眼圈了红,也觉得自己过份了些,自己的话也未免显得有些公私不分,是非混肴。
陈康怔怔地望着他,似也没想到他还会这般不讲道理一般。
皇甫坚寿却心里叹了口气,却是暗想年长些,当了别人的长辈还就是好,可以毫无道理地乱发脾气。自己总说那些做官的如何顾念私情,不讲公益,原来自己一旦在位,所行居然也差不多。他心头一阵自愧。
见他这么不讲理的发怒后,陈康反倒乖了,轻声道:“哥,我知你是不想让我受到危险,想照护住我。可你想过没有,我不想让你一直这么溺爱纵容而受到别人的谤言。我的事情,我自己要担着的。你毕竟是军中主将,是要统率三军将士,难道让帐下将士,说你不公吗?大哥,就要跟羌胡人作战了,我可不能危害你的大事……”
皇甫坚寿这时才觉得这孩子真的长大了,居然知道为他着想。如此一说,他也自觉不对,却不知怎么道歉,才要开口说话,却听门外忽有快马来报:“报……”
来人进帐,不急停息,便道:“禀将军,羌胡右大将李文侯已经集结铁骑一万余骑,要开赴石板井来,意图歼灭我十五城人马!”
皇甫坚寿神情一振——他等这一天等得已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