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瑛巾帼英雄,不弱男子。即便是远征关外,也丝毫不惧。当日面对数千羌胡军围攻居延城,多少男儿尽皆变色,还是她一人力挽狂澜,杀敌立威。这就是让袁家门主袁隗称为“若为男子,沙场封侯”的袁瑛。当日临来之际,袁隗有三件事让袁瑛代为办理。其一是监督张昶练兵,其二则是与皇甫家重新拉上关系,至于第三点则是这西域财富之地。都说中原富,关外穷。可袁隗是知道的,当年“丝绸之路”一开,汉胡通商繁茂。而西域诸国多有进贡,其实他们也是喜欢进贡。因为只要进贡一些所谓的当地特产,就可获得大汉十倍百倍的回礼。那时候的西域诸国是勤奋的,几乎每年都会按时上贡,甚至多有嫁女之行,为的就是大汉的财富。
大汉果然是泱泱大国,来者不拒。一车车的黄金珠宝,一车车的丝绸铁器就这么送到西域。直到大汉没落,方才停止。
可西域才多大点地方,那边的人才能有多少。那么多的黄金物器,他们几辈子都是用不光的。所以袁隗要袁瑛做的第三件事情便就是借机行事,若能收刮一部分财富运到洛阳,那么他们就有资本为袁绍,袁术等人起势。的确,袁瑛是这么做了。可她收刮的可不是那些老百姓的血汗钱,而是富商,贵族乃至王族囤积不用的钱财,可他以为是什么?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女子,但也不是一个趁乱敛财的卑鄙女人吧。更何况当日那三百禁卫军,都是她从袁家拉过来的。一场场大战下来,死伤过半,难道他们就不需要抚恤了?她袁家就不需要一个交代了?本以为皇甫坚寿会理解,可她觉得自己想错了,这个男人心里只有所谓的道义,全然没有她袁瑛。
只见袁瑛唇角却浮起了丝淡淡的冷笑:“你也知道,当初这三百禁卫军可不是朝廷派来的,加上后面筹集的数百人马,无论他们的吃用住行,还是死后的抚慰照理,这可都是我袁家一手支付的。为了这西北之事,为了你皇甫大将军能够无后顾之忧,我们袁家可是出了大力。我可不是什么将军这样忧国忧民之人,只是即为了居延城做了这些,待局面稳定之后,难道要些补偿,又有何不可?”她话里重音落在了“我们袁家”四个字上,然后抬起眼有些残忍地看向皇甫坚寿。她一向来都知道皇甫坚寿心里顾忌的就是“袁家”这两个字,而她此时此刻多次重复,就是要看他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如果是别人,她可以谅解,但她就是不能谅解他,因为这个男人是她所爱的男人。
但正是爱之深,才恨之切吧。哪怕说了这些话,让皇甫坚寿鄙夷,她也是无惧,尽管看不起好了,可她绝不容许皇甫坚寿自顾自的这般想她。即便要丑陋,也必须是她袁瑛自己。
果然,皇甫坚寿眉头一皱,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的痛。半响,他方才道:“你调用作为禁卫之用,只要得当,我并不怪你。可其中之数已达千金之巨,这里面别说三百禁卫,便是三千人也足矣,这又是为什么?”
袁瑛忽笑了起来:“我袁家行事,岂能只求平衡,当然要有所收益。这西域也算是繁茂,去了羌胡之乱,可算是中原九州中最为安定之所,当中藏匿着的黄金铁器,怕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我袁家想要对付十常侍,虽有名望,可这钱财一道也不可缺少。既然朝廷已经增兵,这西域日后是生是死又与我袁瑛何干,与我袁家何干?”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皇甫坚寿的嘴里忽很苦很苦,喉中甚至有了一丝腥腥的意味。前日杀的那吴军需,想来贪赃的事袁瑛其实早就晓得了。而他的那些帐,本也不该是他一人的帐,怪不得这数目会那么大,怪不得他临去时会有那样的遗言。其实他也早该想到,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军需官,又怎么能够动用如此大一笔数目的钱财。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以往听到“官官相护”,他还只是一笑,以为古时文人武将虽也有些败类,可在儒家思想下的忠君爱国却是深入民心的。可,短短时日内,这样的事情就这么直白白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是他最为信任,最为爱慕的女子所为。
袁瑛却不肯放过,这些话说过之后,心中却是有一种异样的快感。这时,她唇边浮起一丝嘲笑:“咱们汉家朝廷的事一向都是这样,所为者不过就是家族门楣,你当真以为人人如你一般只求一个道义而义无反顾的与敌一战,但求问心无愧吗?”
皇甫坚寿的脸色忽变:“那我下令杀他,你为什么全不阻拦?”
“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在这十五城难得建立起来的威信,为了你在这军中树立的铁律”,袁瑛激声道:“这所有的一切就是我们在西域立足安命的根本,所以他可以死,却不能让你的声望受到一点点的损伤。因为它是用来招摇于世,好让人倾心归顺;是用来让像我这样的人暗里勾当的。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这就是要办大事所必需的。”
皇甫坚寿怔怔地望着她,听着她说着,自己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当初袁瑛随他远赴塞外,虽觉得她其中有一部分是为了为了执行家主命令,振兴袁家势力,可到底还是留有情义的。可现在,袁瑛所说的那些是如此的冷漠,如此的丑陋,让他这些只不过就是她在袁家,朝廷之中的利益驱使而已。
袁瑛看着他面上痛苦的神色先还在笑,得意于自己终于刺痛他了,报复了他这些日子的冷淡。可笑着笑着却心虚起来,觉得自己用如此恶毒的语气来说这些是不是对于皇甫坚寿而说,过于残酷了。那些看似光明背后的所有阴暗与虚假,那些交易,那些朝廷官官之间的操作,自己就不能柔言细语的说明吗?可她同时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错,毕竟是她一手协助皇甫坚寿在这关外创下一片天地,打出这大好局面。但,如此刺痛皇甫坚寿之后,为什么自己的心也觉得阵阵的痛?她忽然不想这样刻薄,这么残忍了,她想告诉皇甫坚寿这一切都是她的无可奈何。因为她的身后有一个袁家在,不管她今世是生还是死,都离不开袁家这两个字。
皇甫坚寿心中极为难过,站起身在帐旁闭目,却突然觉得头痛如裂,不由用一只手遮住额头。他也不想再说什么,只是对袁瑛道:“就这样吧,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