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果然够机警,我不过刚刚走近,就被你发觉了。”果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倏地响起,紧接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从不远处的树梢上一跃而下,手中拈着把与时节不符的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那双盈盈的桃花眼,还含着那抹惯有的笑。
竟然是那日沈轻嫣在庙会上见过的男子。
沈轻嫣缩着皇甫爵被溪水打湿的锦袍中,窘迫得不成样子。
皇甫爵把她裹得紧紧地,抱到岸边,自己也飞快扯过中衣穿在身上,在这期间,那男子也不上前来,只啧啧地站在不远处,戏谑地看着他们:“堂堂古盛国的浚王爷竟然会对这么小的一个女女圭女圭下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这句话可谓是正好点出了皇甫爵的心思,皇甫爵目光一黯,右手一挥,两枚银针嗖地就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去。
男子显然是料到了他这一招,拿着手中合着的折扇一当,那两枚银针竟然穿过层层竹骨,直直地插进了他的手臂:“呼……又忘了这把扇子不是我的沧澜扇!”
男子痛呼一声,伸手用内力把那两枚针吸了出来,对着沈轻嫣开口:“喂,小姑娘,我的那把扇子呢,你忘了还给我了!”
沈轻嫣躲在锦袍后面,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他急着逃跑,把扇子忘了,关她什么事。
皇甫爵的中衣早已穿上,不等他再次开口,就拿着那把软剑飞身朝他掠了过去:“废话少说,滚!”
男子急忙拿着折扇抵挡:“我苍夜澜岂是你让滚就滚的,那样显得我多没面子。”
从地摊上扫来的折扇显然是抵挡不住皇甫爵软剑的攻势,不过短短几瞬,就已经化成了四五段,散落在溪边的枯草地中。
这男子原来名叫苍夜澜。
苍夜澜的武功大概跟皇甫爵不相上下,只是手中少了趁手的武器,被皇甫爵猛攻几招,失了先机,节节败退,不知不觉中竟被皇甫爵逼出了十几丈远。
原本担心不已的沈轻嫣不由得悄悄滴松了口气,皇甫爵的软剑半点情分不留,一招接一招地刺向苍夜澜的要害,苍夜澜躲得尤其狼狈,一身如雪般洁白的锦袍东蹭蹭,西抹抹,不一会儿就染上了几处灰色。
最后,皇甫爵一剑把苍夜澜逼到一株巨树下,剑尖直指他的脖颈,苍夜澜忙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这致命的攻击,气急败坏地开口:“喂,皇甫爵,你这么对师兄也太狠了吧?我刚刚可是一直在让着你的!”
师兄?这个男人竟然是父王的师兄?沈轻嫣吃惊地瞠大了双目,怪不得父王看见那把扇子时会是那种反应,原来这男人跟他的关系竟然这么近。
皇甫爵冷哼一声,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对着“师兄”的敬爱:“让着我?”皇甫爵刷地一声把软剑扔到脚下,赤手空拳地朝苍夜澜的方向勾了勾手指:“我不用你让,再来一次,这次输得人直接死。”
苍夜澜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嘿嘿笑着凑上来,一把揽住皇甫爵的肩膀:“哎呀,我怎么舍得你死呢,别闹别闹,师父他老人家还盼着你去给他多上几炷香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口中的师父,皇甫爵脸上的表情倏地缓和下来,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剑,转身朝着沈轻嫣的方向走去。
原本好好的泡澡计划被这个不速之客搅和,任谁的心情也不会好,不过,沈轻嫣却因为知道了苍夜澜跟皇甫爵的关系,心里的好奇大过了不能沐浴的失望,任皇甫爵把裹着锦袍的自己抱起来,怀里还抱着刚刚月兑下的一大堆衣服,趴在皇甫爵的肩头,目光却忍不住一直朝苍夜澜瞟过去。
苍夜澜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双桃花眸中顿时闪过点点笑意,对着她轻巧地眨了下眼,轻声道:“姑娘为何一直看着在下?是不是还想跟在下手牵手逛上一逛,这荒郊野外不太适合闲逛,不如,咱们看看夜景,约约会也是好的。”
皇甫爵的脚步蓦地停下,手指往身后倏地挥过去,两枚银针又嗖地朝着苍夜澜的方向飞过去。这回手中没有了扇子,苍夜澜倒不会再犯挡这银针的错误,轻巧地挨子,躲过银针的攻击,嘴角的笑意更加扩大:“哎呀,师弟,你真的太暴力了,师兄不过就是开个玩笑嘛……看见那玉佩就知道这小女圭女圭是你订下的新娘子,放心吧,师兄不会跟你抢的。”
说完,又以在场的两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咕哝:“不过真是可惜啊,这么乖巧漂亮的小女圭女圭,如果养来做媳妇儿一定很好玩儿……”
沈轻嫣顾不得生气他的冒犯,心底就不由得一颤,伸手握住怀里抱着的裙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玉佩温润的柔光在银色的月光下轻轻流转,她的心底,也不停地翻腾着,这个苍夜澜说,她是父王定下的新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玉佩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皇甫爵狠狠地瞪了苍夜澜一眼:“再敢打嫣儿注意,我就挖了你的眼!”
苍夜澜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个……也太狠了吧?一点儿都不顾念同门师兄弟的情谊。”
“若是不顾念,挖得就不只是眼睛了。”皇甫爵冷声答道。
苍夜澜的额角冒出几道黑线:“那我还真是谢谢师弟给这么大的面子。”
皇甫爵冷哼一声,紧紧抱着怀中的小人儿,既然沐浴不成,干脆又按原来的路飞掠回去。沈轻嫣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路上老老实实地趴在皇甫爵的怀中,脑海中却翻腾得不成样子。
苍夜澜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父王也对她……不可能不可能!父王又不知道她这女儿是假冒的,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何况,现在的她只有八岁的模样……沈轻嫣低头看看自己平坦的胸膛,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就这幅样子,有人对她有企图,才会奇怪吧。那些话,应该只是父王跟苍夜澜之间的玩笑话。
知道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沈轻嫣不由自主地又嘟了嘟嘴,才抬头对着皇甫爵问道:“父王,你跟那个苍夜澜其实感情挺好的吧?”
皇甫爵眯了眯凤眸,梗着声回答:“怎么可能。”
“就是很好啊,你在他的面前,都不会自称本王……”沈轻嫣说着,情绪忍不住又有些低落,这项特权,就连她都没有呢,他们的感情,一定很深厚。
没想到自己连一个男人的醋都要吃,沈轻嫣说完这话,也不由得有些汗颜,默默地趴在皇甫爵肩头不发一语。
皇甫爵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们身后却传来苍夜澜清朗的大笑:“哈哈哈……小姑娘,这回你算是说对了,爵他对我,那可真是一往情深!”
皇甫爵凌厉的目光朝他射过来,苍夜澜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是说,我们师兄弟的感情特别尤其深厚,大概他那群亲兄弟也没一个能及得上我吧。”
皇甫爵鄙夷地看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苍夜澜那双盈盈的桃花眼中又盛满了淡淡的笑:“你看,又害羞了,从小就这么害羞,师兄我都习惯了的。”
父王?害羞?!听见他这话,沈轻嫣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跟父王相处这么久,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害羞这属性?
果然是这个苍夜澜想太多了吧?
看到那一大一小一个蔑视一个怀疑的目光,苍夜澜终于顶不住地举手投降:“好好好,咱们先不讨论这个问题……不过,师弟,你口味似乎有些太重了吧,我刚刚好像听见这小姑娘叫你……父王?”
说着,他又怀疑地看向沈轻嫣:“你上次说的要找你爹爹,不会是真的吧?他……是你爹?”
不是不是不是!沈轻嫣在心里怒吼着,却又无法真的这么回答,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会儿沈轻嫣算是清楚了,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啊。
皇甫爵足尖在脚下的树梢上轻轻一点,又掠出去好几丈:“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苍夜澜也忙从后面追上来,“如果她真的是你女儿,那就是我的义女……不行,不然这样吧,师弟,你不是一直不服气我辈分在你前头吗?等以后,做我岳父怎么……喂,开玩笑的,喂喂……你来真的!”
虽然抱着沈轻嫣极不方便,皇甫爵的双脚还是砰砰砰砰地朝着苍夜澜踢了过去,一番抵挡下来,苍夜澜的那身早已变成灰白的衫子上又多了几枚脚印。
“喂,你不是真的吧……”苍夜澜也察觉出了他的认真,原本一直戏谑的眼神终于退去,换上浓浓的讶异,“你真的……”
皇甫爵抱着沈轻嫣,停在一株落尽了叶子的梧桐上面,面无表情地睇着他:“不关你的事。”
苍夜澜的嘴角再次抽了抽,声音里不由得多了些肃穆:“不要告诉我,她真的是你女儿。”
皇甫爵冷冷地看他一眼,显然是一丁点儿解释的意愿都没有,扭头又往驻扎的方向掠过去。
苍夜澜忧心忡忡地在后面紧跟着,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若是这事儿发生在旁人身上,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笑话那人禽兽不如,竟然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但是,这个人却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师弟。
虽然两人在师父手下学武的时候,皇甫爵也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但两人的感情,却真的是无比深厚,这种感情,是皇甫爵那一帮亲兄弟,以及他那一帮亲兄弟所无法想象的。
在他们眼中,大概只有皇位两个大字,但他跟皇甫爵拥有的,却是生死之交的过命感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理解一向冷心冷情的皇甫爵一旦动了真心,就永远不可能再把这情感收回来。
其实原本他一直以为,皇甫爵那性子,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爱情这东西是何物,这会儿他非但明白了,对象还是个这么敏感的小姑娘,苍夜澜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若是他喜欢的对象能换个人,苍夜澜说不定这会儿就得奔去找两瓶好酒,洒在地上祭奠祭奠早已驾鹤西去的师父,让他老人家得以含笑九泉,但现在这情况……如果师父他老人家知晓,会不会气得再从地底下爬出来,把皇甫爵这不肖徒儿掐死。
背对着人群,把嫣儿抱到他们的帐子中,皇甫爵终于对着苍夜澜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完,皇甫爵就放下了帐子的门帘,直接毫不留情地把苍夜澜挡在了帐子外头。
把怀中的沈轻嫣放在临时支撑的软榻上,皇甫爵把她身上的锦袍月兑下,连同自己的中衣一起扔到一边,拥着她一起躺在了床上,柔软的被褥把两人裹得紧紧的。
因为他们这一路上的对话,沈轻嫣的心底一直乱糟糟的,明明感觉是那么个意思,却仍旧不敢朝那个方向去想。
若是误会了,以后会更难受吧?
沈轻嫣轻叹一声,小脸在皇甫爵**的胸膛蹭了蹭,那柔软的发丝蹭到皇甫爵的脖颈,令他身体不由得一僵,下一瞬,就飞快地把自己的胳膊从沈轻嫣的身下抽回去,转身背对着她。
沈轻嫣蓦地一僵,怎么会这样,父王从来没有背对着她睡觉过……那些话的意思,果然是她误会了么?
“睡吧,今天累了。”皇甫爵低沉的嗓音从他口中传来。
沈轻嫣讷讷地嗯了一声,心脏却不由得紧紧地缩成了一团,恕不只,背对着她的皇甫爵,正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热,辛苦地忍受着自己的**。
计算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却不能对着这么小的嫣儿出手,他不想……嫣儿长大之后恨他。
皇甫爵用力地攥了攥拳头,回头看看沈轻嫣。
她紧紧地闭着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果然还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皇甫爵轻叹了口气,伸手在她女敕滑的脸颊上摩挲了下,穿上衣服,重又走出帐篷。
不远处,苍夜澜早已跟展飞展翼围着火堆闹成了一团。
看见皇甫爵走过去,展飞展翼连忙停止笑闹,站起身来,对他行了个礼:“王爷!”
苍夜澜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不是睡觉了吗?干嘛还要出来搅人兴致?”
皇甫爵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转身对着展飞展翼道:“明日到了密州城中,你们俩亲自去打听,当年沈莺莺到底接过什么客,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有没有可能不是我的……”
一个勾栏院里的女人接客这种事,还已经过了这么些年,要去哪里去打听,就连皇甫爵都知道,自己这命令发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在场的几个男人却都明白,这一点,是他最后的期望。
展翼和展飞对看一眼,慎重地对他点点头:“是,王爷,属下一定会仔细探查,不放过一丝线索。”
皇甫爵眯了下眼,宽袖中的双手,又忍不住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曾经为了证明嫣儿的身份,他也曾费尽心机,现在的他却不由得期望,那滴血认亲的一坛酒真的被嫣儿动过什么手脚,嫣儿隐瞒他的最大秘密,就是……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儿。
第二日整装出发时,苍夜澜那一身灰不溜秋地长衫早已被他换下,他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白衣翩翩、风流倜傥的模样,不过,手中少了把扇子,怎么看都少了些翩翩佳公子该有的味道。
他显然也还记挂着自己的沧澜扇,骑马跟他们的马车紧贴着并行,不时地撩开帘子往里看两眼:“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给我?”
皇甫爵一直揽着沈轻嫣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几番下来,苍夜澜也分明明白了,走这种直接的路线,根本就对他这个倔师弟没什么功效,他勾了勾唇角,掀着帘子,对着安安静静趴在皇甫爵怀中嗑瓜子的沈轻嫣笑道:“嫣儿,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做,不然咱们聊聊天吧。”
沈轻嫣抬头看他一眼,他跟自己有什么好聊的?
苍夜澜似乎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唇边的笑意愈加深厚:“咱们可以聊得还有很多哦,比如……某人到底从几岁开始不哭鼻子,从多大开始长胡子,怎么被师父追得满山乱跑,怎么……”
皇甫爵倏地睁开眼,从矮桌的夹缝中抽出一柄折扇,刷地朝他扔过去:“滚!”
苍夜澜奸计得逞,嘻嘻笑着把自己的扇子接在手中,唰地一声打开,对着沈轻嫣挑了挑眉:“怎么样?嫣儿如果想听,在下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皇甫爵的手蓦地对着他扬起来,这一次,飞出去的是桌上那盘金黄酥脆的鲈鱼酥,苍夜澜连忙识相地放下帘子,那盘点心却还是没能逃月兑摔到马车之外的命运。
沈轻嫣惋惜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可惜那盘鲈鱼酥,还是在可惜没能听上那一系列的八卦。
皇甫爵伸手把她的小脸转回来,重又按到自己怀中:“不准胡思乱想。”
沈轻嫣吃吃地笑着,抬头看向他俊逸的脸:“父王,你到底几岁才开始不尿床啊?”
“胡说八道!”皇甫爵的脸上难得是闪过一抹恼怒,伸手在她的耳垂上捏了一捏,“以后不准再跟苍夜澜说话,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轻嫣偷笑着重新把脸埋回他的怀中,不是什么好东西吗?那可不见得,起码,能知道小时候父王几岁才开始不尿床的,大概这世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嗯……看来父王,也是有童年的。
赶到密州城门外的时候,日头才刚刚西偏了一点儿,夕阳的余晖把整片天空装点的尤其漂亮,一团团棉花似的云朵都被染成了金黄,在空中慢悠悠地来回飘动。
明明离日落还有好一会儿,密州城的城门却早已紧紧地闭了起来,高高的城门就像是一扇最佳的屏障,仿佛可以把所有的危险都阻挡在城墙之外。
“大概是被那嗜心妖精吓得,才这么早早地就闭了城门。”苍夜澜晃着扇子,在马上煞有介事地开口。
皇甫爵淡淡的瞥他一眼,没有开口,一旁的展飞却恍然大悟般地道:“怪不得在这穷乡僻壤里遇见苍公子,原来你也是为这事来的?”
苍夜澜的扇子在手中敲了敲,浅笑着点点头:“展飞啊,都说你机灵,我看也不尽然,你家主子可是看见我的沧澜扇的那一刻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这么热闹的事儿,我哪里有错过的道理,是吧?”
说着,他又死性不改地对着展飞眨了眨眼,那副雄雌莫辩的脸,配上那么魅惑的动作,即使明知道他是个男的,展飞的心脏还是不由得狠狠颤了几颤。
自然,这悸动是完全不能让他看出来的,秦祥龙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展飞忙清了清嗓子,转开视线,对着皇甫爵道:“王爷,我看咱们就在城外驻扎一晚吧,明日一早再进城。”
皇甫爵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收到命令,底下的一干人又忙活开了,搭帐篷的搭帐篷,架篝火的架篝火,虽然人多,看上去却也井井有条。
他们几个自然是什么都不用干,找了处僻静的草地席地而坐。
多了个面上时时带着笑的苍夜澜,展飞展翼看上去比平时放开了许多,展飞干脆仰躺在了草地上,看着天空中橙色的云朵:“这儿景色还真不错,若是养老的时候住在这边倒也是种享受,气候稳定,风景怡人。”
苍夜澜低低地笑了笑,也不顾自己雪白的锦袍,学他一起躺在地上:“连亲都没成就想着养老?怎么?在这种地方养老,不怕那个嗜心妖精把你的心挖走?”
边说着,他的手还在展飞的胸口顺势挖了一把。
展飞一把捉住他的手,不自在地扔到一边,清了清嗓子,特意大着嗓门道:“你们觉得真的是妖精?反正我是不相信这些乱力乱神之说,依我看,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苍夜澜也不在意他对自己的粗鲁,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只是不知道这小城中藏了是人这么厉害,次次都能一招取心。”
要知道,一招取心跟一招毙命还不是一个程度,手头的精准和力道缺一不可。
沈轻嫣扁了扁嘴,什么怪力乱神,自己见识短竟然还乱说话,这世上修炼成精的生灵可不是只有她一个!“我看未必,说不定就是个修炼多时的小仙呢,不是说死的人都是恶贯满盈吗?说不定这小仙就是来为民除害的!”
“噗……小孩子的心思果然单纯!”苍夜澜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却被皇甫爵啪地一下打开,只能悻悻地把手收回来,继续把玩自己的折扇。
沈轻嫣不服气地撅了撅嘴,狠狠地瞪他一眼:“不信咱们打个赌啊!若真的是妖仙所为,你就得帮本郡主做三件事!”
“哦?那若是人呢?”苍夜澜浅笑着看她,“你要输给我什么?”
沈轻嫣歪头想了想,开口道:“那本郡主也帮你做三件事咯!”
苍夜澜势在必得地低笑:“一言为定?”
沈轻嫣毫不示弱地挺起胸脯:“一诺千金!”
“喂喂,苍公子,你这是在欺负我们家郡主年幼啊!”展飞一看这架势,不由得护犊子似的坐了起来。
虽然这种行为有点儿像是看清了沈轻嫣,她却也明白展飞对自己的关心,对着他投去一抹安抚的目光:“没事,别担心,等他输了,本郡主就把他许给你做媳妇儿!”
展飞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郡主,您这是在奖我还是罚我?”
苍夜澜拿着折扇,狠狠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还敢嫌弃本公子?还有,你觉得本公子会输吗?”
也是……这种赌局,怎么看都是苍夜澜会赢,展飞赞同地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一直沉默地坐着沈轻嫣身旁的皇甫爵唇角却轻扬起来,对着他们开口:“到时本王替你们大摆三天流水席,权当贺礼。”
“贺……”展飞这一次是真的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王爷的玩笑,他还真是有点不太习惯。不过,接下来,他就不由得瞠大了双目,“王爷,你是说,郡主会赢?”
皇甫爵高深莫测地看了他和苍夜澜一眼,不发一语。
展飞抽了抽嘴角,王爷一定是出于对郡主的疼爱,才想鼓励她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难道王爷真的相信这世上有鬼怪……这也太玄乎了吧?
沈轻嫣自然是知道皇甫爵为何突然改变了看法,那日自己惊慌失措中,就在他的注视下凭空消失,不论是谁,都能看出来她不是普通的雪狐了吧?会相信鬼神之说,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夕阳西下,夜幕渐渐降临,不远处的篝火也已经一团一团地冉冉升起,这一回,展飞跟展翼也被苍夜澜拉着坐到了沈轻嫣和皇甫爵这边,这么多年来,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跟皇甫爵“同桌”用膳。
在这荒郊野外,晚膳自然又是以野味为主,不过对于沈轻嫣来说,这新鲜的野味却正是她的最爱,加上带来的调料,烤得油滋滋的,一下口,满口盈香,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赶了这么久的路,终于到了目的地,今晚的所有人显得都有些兴奋,围着篝火吃了满满一肚子的肉,笑着闹着磨蹭到半夜,才各自熄了篝火回到帐子。
吹熄了烛火,沈轻嫣的心情却还处在刚刚的兴奋当中,难以入眠。皇甫爵一向浅眠,有她在怀中来来回回地磨蹭,自然也无法入睡,干脆任在她在一旁闹腾,闭目养神。
忽然,帐外一声轻响倏地划过,这轻响极富规律,又像是在刻意隐藏,绝对不是风声!皇甫爵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沈轻嫣被他吓了一跳,也连忙爬起来问:“怎么了?”
皇甫爵纤长的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匆匆低声说了句:“乖乖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皇甫爵穿上外袍,拿起那把软剑,就掀开帘子匆匆地追了出去。听见这响动的显然不只他自己,对面的帐篷里,苍夜澜也正掀开帘子往外走。
两人对看一眼,一同往响动的方向瞟过去,银白的月光下,一个黑影正好掠过最后一只帐篷,飞速地闪入树林。
两人顾不得说话,瞬间就飞身而起,朝着那抹黑影极速追过去。
所以他们都没有看到,在皇甫爵的帐篷里,沈轻嫣小小的身影又钻了出来,朝着他们飞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形瞬间化成一束幽蓝的光,也随在他们身后追了过去……
轻功跟法力毕竟还是不一样,不消一会儿,沈轻嫣就隐着身形掠过了皇甫爵和苍夜澜,只不过,那抹黑影似乎真的是个妖精,沈轻嫣虽然一直能隐隐看见它就在不远处,却也一直无法顺利地追上她。
这么一耽误,竟然就不知不觉地追着它进了密州城里。
越过高高的城墙,两人一前一后在房脊上追逐良久,沈轻嫣终于看着它挺在一处大宅院的屋顶上。
那黑影似乎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在意她的追逐,纵身一跳,便跃入了那出宅院之中。
沈轻嫣也赶忙随了过去,但那黑影却早已不见踪影。没办法,她只能跟没头苍蝇似的,满院子乱撞,没多久,就听见身后的厢房中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她连忙一个转身,窜入那间厢房。
只见狼藉的房间里,一个女人正缩在床上瑟瑟发抖,床脚下还趴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男人背后赫然一个碗口大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涌着鲜血,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岁的小女孩,一身黑衣,满脸狠戾,皓白细女敕的手腕已经被斑斑的鲜血染红,在她的手上,还拿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心脏。
仔细看去,那心脏仿佛还在缓缓地跳动。
沈轻嫣不是没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挖心之人竟然只是个**岁的小女孩。
是的,是人,她能够感受得到,这个女孩根本没有同类的气息,只不过,此刻的她也不能算是完全的人,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而这种邪气,别说是凡人,即便是她,也是对付不了的!
难道……是魔?!
沈轻嫣忍不住轻抽了口气,小手瞬间捣住自己的嘴,那女孩显然是听见了她的声响,朝她扭过头来,冰冷的视线就像是在冰川之中藏了万年,冷冽至极。
是什么让一个不过**岁的小姑娘竟然藏有这么重的恨意,沈轻嫣心里一凛,那女孩的视线已经掠过她,纵身一跃,又从窗口飞了出去。
这一次,沈轻嫣没有再紧追着她,转身旋了个圈儿,就回到了与皇甫爵住的那个营帐当中。被褥中还带着些许温热,皇甫爵也还没有回来,她出去了不过短短的一刻钟,只是,却亲眼目睹了一件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轻嫣月兑下纱裙,躺回被窝里,双手忍不住抚住仍在砰砰乱跳的心口。
皇甫爵他们应该追不上那个女孩,所以现在她并不担心他们的安慰,她担心的,是以后。
若是皇甫爵真的想把那个挖心的人找出来,势必要惹到刚刚那个女孩,说不是她背后的黑手也要被他招惹出来,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皇甫爵是武曲星下凡,自有天神庇佑,但那些天神却也无法明目张胆地下界来帮助还在轮回中的凡人。到时候若要依靠她自己的力量,十有**不能护得皇甫爵周全。
来之前,沈轻嫣完全没想到一个嗜心之案竟然会这么棘手,身边又没有人可以商量,脑子里一时也有些蒙,在被窝中辗转反侧,更是合不上眼。
不消一会儿,帐子上的帘子就被掀开,皇甫爵迈步走了进来,沈轻嫣正在烦乱之中,听见他的动静,赶紧又坐了起来。
此去非但空手而归,而且连对方的身形都没能看清楚,一向无往不利的皇甫爵脸色自然不会好看。看见沈轻嫣,他脸上的冰寒才稍稍收起来些,走到床边坐下:“还没睡着?”
沈轻嫣摇摇头,失神地回答:“父王不在,嫣儿睡不着。”
这句话显然地取悦了皇甫爵,他低低地一笑,把腰间的软剑解下,锦袍也月兑到一边,仅着中衣上了床榻,把沈轻嫣抱在怀中:“我回来了,睡吧。”
沈轻嫣听话地在他胸口蹭了蹭,闭上双眼,脑海里却一直闪现着女孩手上那颗鲜血淋漓的心。
老天爷保佑,这一趟,可千万不要让父王出什么事。
营地就驻扎在城门外不远处的空地上,第二日一大早,城门刚开,他们就又把那一干旗帜锣鼓整了出来,浩浩荡荡地进了密州城。
上一任密州太守早已被嗜心妖精挖了心肝,新任的太守还没上任,带着一干侍卫迎上来的是个叫钱明华的刺史,看上去也是脑满肠肥,一看就知道肯定也在民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会儿看见他们到来,就跟看见了救星似的,热泪盈眶地带着一干人等跪了下去:“下臣恭迎王爷圣驾,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甫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起来,边走边问道:“昨夜是不是又出事了?”
钱明华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吃惊地瞠大了双眼:“王爷果真是料事如神,昨日城东的李员外确实被那妖孽挖了心,这会儿家里都乱了套啦!”
跟在皇甫爵身后的苍夜澜似笑非笑地摇着手中的折扇,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你这样大喊那挖心的人妖孽,不怕冒犯了它,晚上来挖你的心。”边说着,苍夜澜的手还往他的胸口做了个掏心的姿势。
钱明华一个哆嗦,脸涨得快跟猪肝一个色儿了。
苍夜澜看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得哈哈地笑出声,边走还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那妖孽不是只杀坏人么,钱刺史为官清廉,想必它也不会把目标放在你身上的。”
这一句话哪里是安慰,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钱明华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整张脸哭丧着,都快掉出了眼泪。
本来皇甫爵来密州,其实是为了模清沈轻嫣到底是在瞒着他什么,不过,自从昨夜见了那抹快得根本追不上的黑影,他却意外地真的对这件案子感起兴趣来。
顾不得赶到别院,皇甫爵就对着身旁的展飞吩咐:“你留下照顾嫣儿,展翼去查我那日吩咐过的事,你,带我去昨天死的那个人家。”
最后一句,理所当然是对钱明华说得。
“是!属下遵命!”展飞展翼异口同声地应下命令,钱明华也赶忙点头称是,沈轻嫣昨天亲眼看见那个女孩从那个李员外家飞出去,倒也不担心皇甫爵此去会有什么危险,再加上这会儿脑子里正乱哄哄的,所以也没闹着要跟过去,老老实实地跟着展飞朝着别院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赶了这么久的路,猛地一要安居下来,顿时都兴奋地奔向了各自住的地方,小瑾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轻嫣和展飞的身边:“没想到刚来就撞上命案,看来那个妖精还真是挺嚣张啊!”
沈轻嫣昨日亲眼见了那女孩挖心,自然是没有心思跟她说笑,无精打采地在前面走着,还在苦恼皇甫爵此后的安危。
展飞只道他是重来故地,又想到了以前的伤心事,只能拼命地给小瑾使眼色,示意她安静。小瑾赶忙吐了吐舌头,细声细气地凑到她身边问:“郡主,你怎么啦?是不是想夫人了?”虽然沈莺莺对于皇甫爵来说,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妓女,但她此刻的身份毕竟也是郡主的娘,下人们说起她,自然要尊称一声夫人。
听了她的话,展飞真后悔自个儿刚刚怎么不干脆一掌把她拍晕。
都说这丫头机灵,怎么会这么蠢的话都问得出口,这不明摆着戳郡主的伤心事吗?
娘亲?沈轻嫣愣了下,是啊……这里是密州,是沈莺莺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冒着她女儿的名头过了这么久,可以说,若不是沈莺莺,她这条小命现在都不一定还有没有,所以,既然来了,她好像是该去祭奠一下这个命苦的女人。
沈轻嫣轻叹了口气,干脆默认地点点头:“展飞,咱们反正没什么事儿,不如就去周家转转,祭拜祭拜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