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已经被全数灭了口,这会儿大概是只剩下一座空宅子,他们就算溜进去,也不会犯什么私闯民宅的大错。
展飞拿着剑双手环胸,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既然是要祭拜夫人,为什么不去夫人坟冢上?”
沈轻嫣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呛声道:“我娘的坟冢就在周家,不行啊!”
其实她哪里知道沈莺莺的坟在哪里,会这么说,不过也是一时冲动,刚冲动过去,又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若是到了周家找不到坟墓,看她到时候还怎么自圆其说。
展飞哪里知道她这些纠结,早在她一发火时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好好,自然是郡主说什么,小的就听什么。您稍等一会儿,马车还没停进去,属下去把马车牵过来,载着你们去。”
说着,展飞转身就往停马车的方向追了出去,沈轻嫣多多少少地松了口气,她又不识得去周府的路,若是三个人步行过去,他免不了又得露馅。
站了没多大会儿,展飞就乘着马车来到了他们身边,展飞向来考虑周全,还特意找了个小厮来带路,停下马车,让沈轻嫣和小瑾坐进去,就在小厮的指引下,朝着周府的方向驶了过去。
这里是她名义上的故乡,但她却真真正正地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沈轻嫣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情绪。
掀开窗口的帘子,沈轻嫣探出头去往外看着,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桩桩血案闹得,宽敞的街道上,虽然摊子都还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开着,但逛摊子的人却找不到几个,偶尔冒出来一个,也是匆匆忙忙地直奔目的地,买了需要的东西,又着急地往家里赶,仿佛只要慢一刻,就能让妖精抓了去,把心肝挖个干净。
沈轻嫣看着窗外这萧条的街景,不由得感到一阵唏嘘。
“郡主在看什么?这街道自您离开后有变化么?”小瑾向来都是个好动的性子,也忍不住凑到她身边来,同她一起往外看去。
沈轻嫣摇摇头,没有回话。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里原来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变化。
密州城对她来说,除了名字以外,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界儿。
周府离别院不算近,这一路,足足费了半个多时辰。周家的府邸在当地倒也算得上气派非常,只不过,昔日气派的府邸这会儿就只剩下荒凉,斑驳的大门敞开着,萧条的园中只剩下一株株枯叶落尽的树,落叶满地,却也没有人清扫,那么大的院子,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青色的地板上,还留着几处已经变黑的血迹。
这些人命,不知道到底是因她而死,还是因为那个坏事做尽的周毕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儿逝去的幽魂太多,周府的院子里,也仿佛比外面阴冷了许多,沈轻嫣带着小瑾展飞走在里面,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昔日繁华似锦的宅院。
展飞跟小瑾怕触及她的伤心事,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老老实实地跟在她的身后。
沈轻嫣毕竟也是头一回来,沈莺莺以往住哪里,她更是半点都不知道,只能带着他们俩满院子乱晃悠。
也不知道转悠了多久,三个人来到了一扇窄小的院落前,立着的门匾也已经破败,只寥寥地看到上面还有个残缺不全的“莺”字。
这么说,这里就是沈莺莺生前住的地方?
沈轻嫣心里一动,伸手推开那扇早已斑驳腐朽的木门。这个小院跟外面的大院子比起来,看上去更加荒凉,杂草丛生,藤蔓把房门都紧紧地缠了起来,毫无生气。
父王真正的女儿,说不定就是在这房门里出生,在这儿被人欺负……沈轻嫣的心底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一步一步地顺着院子里的小道走着,目光掠过这小院里的每一寸。
不想打扰仿若静眠的旧屋,沈轻嫣带着展飞和小瑾绕过去,才看见房屋后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门,正打开着,应该是这院落的后门。
透过后门,可以看见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地流过,沈轻嫣的心底不知为何轻轻颤了一颤,忍不住迈着步子,出了那扇门。
刚刚出去,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坟冢立在不远处,那墓碑上,分分明明地写着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沈莺莺之墓。
不是周沈氏,直接就是她的名字。原来她的坟墓真的在周府。
但沈轻嫣吃惊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她的坟前,还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孩。
那女孩不过**岁,脸上的表情却仿若没有一丝生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纯黑色的瞳孔看不到半点神采。
这个女孩,赫然就是昨夜那个挖心之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沈轻嫣的心脏砰砰砰砰地狂跳着,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答案就要一跃而出。
展飞和小瑾显然也没想到会在周府家后院撞见这么个小女孩,一时之间也有些呆愣,就在这呆愣中,反倒让那女孩先开了口:“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
沈轻嫣心里一紧,紧紧地握着拳头,贝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不要说,不能让她知道!不能!
但小瑾显然没有听见她的心声,看见这小女孩冒犯自家郡主,立刻气哼哼地开口道:“我家郡主是来祭拜夫人的,你是哪家的女圭女圭,来这儿干什么?”
随着小瑾的话,沈轻嫣的心也高高地吊了起来,指尖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掌心,全身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展飞只道她是看见了沈莺莺的坟,心里有所感触,连忙对着那女孩开口道:“你快点儿回家吧,别在这儿玩了。”
那女孩嘴角似乎若有似无地弯了下,却也称不上笑,倒更像是冷哂。她深深地看了沈轻嫣一眼,却意外地没再说话,反而迈步顺着那条小河朝着下游走去。
“这小孩真奇怪,阴森森的,还自己跑到周家来……”小瑾搔了搔脑袋,诧异地咕哝着。
看见她走远,沈轻嫣却不由得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她知道那个女孩是谁,而且,那个女孩一定也明白,自己一直在冒充她的身份。
那个女孩,她才是真正的沈莺莺的女儿……可是,她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沈轻嫣想过无数种她出现的情形:也许是有天她主动找到王府,去拆穿自己的身份;也许是自己终于忍受不住坦白,让父王去把她找来;再或者,是她跟父王真的有缘分,在外面的任何一个地方遇见……
但她从来没想过,等她出现时,竟然会成为一个嗜吃人心的魔。
这让她怎么跟父王交代……如果父王知道自己宠着爱着她这个假女儿的同时,他的亲生女儿不知道正在经受着怎样的苦痛与恐惧,他一定会恨她入骨的吧!
沈轻嫣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那痛楚一直深深地透入了骨髓,让她无法躲藏。
无法抑制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掉了满脸。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郡主,逝者已矣,您就不要多想了,哭坏了身子,王爷是要心疼的。”展飞蹲来,神情也同样肃穆。
但他哪里知道,自己提到王爷两个字,只会害得沈轻嫣更加难以自持,她的小手紧紧地捂住双眼,眼泪却又顺着指缝渐渐地蜿蜒下去。
“郡主,别哭了……”小瑾也焦急地蹲在她身旁,试图安慰她。
这一定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吧,惩罚她夺了别人的父亲,占了别人的位子,才会在她爱上父王后,让她看到这么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
如果可以,她真的宁愿自己一直只能远远地看着皇甫爵,宁愿父王宠着的那个女儿不是她……宁愿在遇见他的那个晚上,就死在他的怀中。
但是,时光不能倒流,那些所有的宁愿在现在看来,却是半分用处都没有。
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拳头,不想让自己狼狈地哭出声,但一声声呜咽还是从她口中不断逸出来。
“郡主,咱们该回去了,王爷回去见不到您该着急了。”展飞害怕再在这里待下去,沈轻嫣会哭得昏死过去,只能搬出王爷的名头来,意图把她劝回去。
“父王着急?不行……不能让父王着急,他要是一生气,会更不想要我的!”听了他的话,沈轻嫣慌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想回去。
“哎,郡主你慢点儿!”小瑾连忙过去扶着她一起往回走。
展飞看着她几乎快要站不住的身影,不由得奇怪地回头看了看沈莺莺的坟冢。这沈莺莺死了都**年过去了,郡主怎么还会这么伤心。要不是他向来不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之说,指定会认为郡主这是中邪了!
出来这一趟,没想到会让沈轻嫣伤心到这种程度,两个人回去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头皮发麻,回去,看来少不了一顿罚了。
“王爷,李员外被害的时候,就是在这位三姨太的房里。”钱明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指着一个仍旧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妇人道。
皇甫爵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半点情绪也无,只淡淡地问道:“你看见行凶者的模样没有?”
那妇人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对着皇甫爵抽噎着开口:“当时看是看到了……但是过后,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样子……呜呜呜……肯定是遇见鬼了……呜呜……”
皇甫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更显冷酷,吓得那妇人忍不住偷偷地后退了半步:“你确定想不起来?”
“呜呜呜……”
“再哭就拖下去斩了!”皇甫爵不耐烦地开口呼道。
那妇人被他冷冽的语气吓得狠狠地顿了一下,果然把口中的呜咽都给憋了回去,战战兢兢地回答:“真、真的想不起来……真的!王爷,死的人是贱妾的官人,若是贱妾能想起来,肯定不会有所隐瞒的!”
皇甫爵不耐烦地冲她挥了挥手,那妇人便在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房间里李员外的尸体早已被抬了出去,地面上只剩下用粉块画得一个清晰的人形。
苍夜澜刷地打开扇子,在胸前摇了摇,笑吟吟地笑着问他:“怎么?你相信她是真的见了鬼才会忘了昨晚那人的模样?”
皇甫爵淡淡地瞥他一眼,开口反问:“不然你以为呢?”
苍夜澜点点头,略一沉思:“依本公子看,这女人分明就是吓傻了。”
皇甫爵这回连看都懒得看他,直接迈步朝着停放尸体的地方走了过去:“那你觉得,能有什么人的轻功能练到昨晚那种程度,让你和我连影子都追不到。”
想到昨晚,苍夜澜的脸色顿时也变得有些难看。不是他们自恃甚高,现在的武功能及得上他们两个的,恐怕在这世上也找不出第三个人,他们的功夫,又是以轻功最上,所以,能把他们甩得那么远,真得不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水平。
莫非昨夜那黑影,真的不是人?
思索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李员外的尸体跟前,为了方便仵作查看,李员外的尸体正是趴着放的,皇甫爵伸手扯开那块遮盖尸体的白布,一眼便望见了他背后那碗口大的伤口。
因为时间太久,伤口的血早已经凝固发黑,他们却依然一眼能够看见,李员外背后的骨头是齐刷刷地被人戳断的,那大小恰恰是一颗心脏的尺度。
苍夜澜走上前去,拿起仵作还没来及用上的工具,仔细在他的伤口处拨弄察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他抬起头,直直地望进皇甫爵的眼睛:“这痕迹看上去……像是用手挖的。”
竟然是徒手从他的背后把心挖了出去,而且还是一招解决,这种手段,确实不像是一个人能做得出来的。
哪怕是皇甫爵和苍夜澜也不可能有这种功力。
皇甫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往那伤口处比了比:“这手印……似乎有些小。”
苍夜澜也把自己的手凑了过去,果然,那痕迹是比他们的手小了许多。
若说是个比他们多练了几十年武功的老者能瞬间把人的心挖去,或许他们还能接受,但若说是个这么小的女圭女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甫爵跟苍夜澜不由得对看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一丝难以捉模的兴味。
苍夜澜唇角那抹惯有的笑意又倏地扬了起来,那种桃花眸中也划过一抹幽光:“若是这世上真有什么鬼怪,本公子倒想捉出来看一看……若是有人装神弄鬼,本公子也想瞧瞧,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皇甫爵冷哼一声,俊逸的面庞上掠过一丝鄙夷:“你们苍宸国被灭了么,竟然跑来我们这儿来掺和。”
苍夜澜勾了勾唇角,毫不在意地回答:“哎呀,本公子倒是想让它倒了,不如,你去帮师兄把它攻下来行不行?”省得他还要回去继承那个劳什子王位。
皇甫爵懒得跟他拌嘴,挥手把在一旁候着的仵作叫了过来:“之前的尸体都是你验的?”
仵作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王爷,都是小的验的。”
“那结果怎样?”皇甫爵开门见山地继续问。
仵作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恐,如实地回答出来:“启禀王爷,结果跟这位公子所说的一样,都是被人徒手一招挖心,而且……那痕迹看上去像是十岁左右的孩童所为。”
竟然都是这样,皇甫爵的眉头不由得再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对着一旁的钱明华道:“把这些案子的所有资料都送到别院,剩下的事,明日再说。”刚刚来到密州,是不太适合贸然行动,何况对手看来确实是有些分量,现在的他们最应该做的就是了解案情的每一个细节。
“是,属下遵命!”钱明华连声答应着,皇甫爵也不再回头看他,快步走到院落里,翻身上了玄穹,也不等落在后面的苍夜澜,策着马朝着别院的方向加速奔去。
回到别院的时候,正好撞见从周府回来的沈轻嫣。展飞和小瑾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看皇甫爵心疼地从马车上把沈轻嫣抱下来。
但他们显然都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在恸哭至此的沈轻嫣跟前,皇甫爵完全像是忘了他们的存在,只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甚至……还在轻声细气地哄着。
皇甫爵竟然也会这么温柔地哄人,若是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肯相信。
“怎么了嫣儿?出什么事了?”皇甫爵低低地在她耳边询问着,但泣不成声的沈轻嫣根本已经无暇回答。
皇甫爵这才想到了他们两人的存在,再抬起头时,眼中的温热已经不剩半分:“你们带郡主去了哪里?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
展飞搔了搔脑袋,忐忑地回答:“禀告王爷,郡主她说要去祭拜夫人,属下就带着她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哭成这样……”
“夫人?”那是谁?皇甫爵皱起眉头。
“呃……就是郡主的母亲……”小瑾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补充。
皇甫爵低下头看向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人儿,这么说嫣儿是为了那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哭成这样的?这么想着,他竟然感到一些不是滋味。
但面对着这么楚楚可怜的沈轻嫣,他却也说不出口什么重话,只能抿紧了双唇,抱着沈轻嫣进了他们下榻的那间卧房,砰地一声,把展飞跟小瑾都关在了外头。
沈轻嫣只闷闷地哭着,除了偶尔憋不住的哽咽,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眼里的泪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串一串流得汹涌至极。
皇甫爵把她放在床上,自己也和衣躺了上去:“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沈轻嫣泪湿的双眼深深地凝望着她,哽咽得几乎吐不成句子:“父王,如果、如果嫣儿做了很大的错事,你会不会原谅嫣儿……”
她这么问法,让皇甫爵更觉担心,他直接用袖子擦拭着沈轻嫣脸上的泪,沉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告诉我,我半点也不会怪你!”
现在?现在怎么能行呢……若是现在说了,那她岂不是马上要被父王赶出去?
沈轻嫣惊慌失措地摇着头,眼中的惊恐清晰看见。
皇甫爵看清她如此害怕的模样,自然也不舍得再逼迫她,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了,本王不逼你,乖,先睡一觉,乖……”
沈轻嫣也是真的哭累了,在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拍打中,竟然也很快陷入了睡眠,只不过,就算是在睡梦之中,也在不停地抽泣着。
等她睡熟之后,皇甫爵从榻上下来,走出门去,才看到小瑾和展飞都还在门外站着,一脸担忧,看见他出来,登时都朝着他围了过来:“王爷,郡主怎么样了?”
那丫头竟然有功力让他们忘记了对他的惧怕,皇甫爵的心中竟然涌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成就感。他也没有计较他们的冒犯,开口道:“睡着了。你们到底遇见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哭得这么厉害?”
小瑾奇怪地皱了皱鼻子:“没有呀……就是去了周府,见到夫人的坟冢,郡主她就开始泪流不止……”
“在那之间,你们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皇甫爵蹙了下眉,轻声问道。
“奇怪的事情……”展飞沉吟了一下,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我想到了!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皇甫爵奇怪地重复。
“对对对!一个很奇怪的小姑娘,不过**岁,看上去却一点儿小孩自己该有的生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竟然还一个人溜到周府去玩……确实很不对劲儿,”小瑾皱着鼻子想了想,“说起来,似乎也是在遇见那小姑娘之后,郡主才开始哭的……难道……那小姑娘给郡主施了什么邪术?”
“那小姑娘多大?”皇甫爵低声询问。
展飞谨慎地想了想,才开口回答:“**岁的模样……但那表情,却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在哪里遇见的?”
“夫人坟冢之前。”
皇甫爵低下头去,仔细地回味着话中的信息,一个是念头闪过脑海,未等到他捕捉,就一闪而逝。
那小姑娘……到底是谁?嫣儿怎么会见到她就哭得这么厉害呢……
床上的沈轻嫣已经睡了好大一会儿,却依旧有抽泣声从她的口中逸出,这种情况下,皇甫爵自然也没有心情看钱明华送上来的资料,把那本册子扔在一旁,心疼地坐在床边,握住她的小手轻捏着。
叩叩叩……
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声娇滴滴的轻喊也随之传了过来:“王爷,您跟郡主的午膳。”
皇甫爵完全没注意到那嗓音里的千娇百媚,只头也不抬地应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着丫鬟服的女子摇风摆柳地走了进来,那带着点点媚意的眼眸、特意装点过的朱唇……赫然就是那日被沈轻嫣救下的柳儿。
柳儿走进门来,看郡主正在床上闭目熟睡着,心底不由划过一丝喜悦,袅袅婷婷地走到小桌边,把食盒里的菜肴一盘一盘地端上桌。
为了拥有这一次的送饭机会,她可是被那个肥厨子吃了好些豆腐,可不能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浪费了。
故作姿势地把桌上的菜一样样摆好,柳儿抬起头来,才发现皇甫爵的目光原来一直都没落在她身上。
心底虽然有些泄气,但柳儿完全相信自己的姿色,她伸手捋了捋特意垂在光果颈项间的发丝,唇边绽放出一抹媚意十足的笑,摇风摆柳地朝着床边走过去:“王爷,饭菜若是不及时吃,怕是要凉了,要不要奴婢伺候您现在就吃?”
边说着,她已经走到了皇甫爵的身边,纤纤的玉手也爬上了皇甫爵的胸口,轻轻地在他胸口打着转儿,诱惑的意味十足。
皇甫爵眯起那双狭长的凤眸,扭头看向她:“是你?”
他的记忆力一向超于常人,虽然仅仅见过柳儿一面,却也记得她正是嫣儿救下来的那个戏子。
柳儿见他竟然记得自己,自然以为他是记住了她过人的相貌,眉目间顿时闪过一抹得色:“嗯,奴婢正是柳儿……柳儿自从见过王爷,就忍不住……人家可是日日思念着王爷呢!”
床上的沈轻嫣突然又传出一声抽噎,皇甫爵随手把攀附着他的柳儿推开,低头看向她。
皇甫爵武艺高强,那轻轻一推自然也含了好大的力气,竟然一把把柳儿推摔在了地上。要按以往,这么没规矩的下人,皇甫爵早就一掌毙命了,但现在看着嫣儿,他显然是没有什么杀人的兴致,只沉声喝道:“滚!”
柳儿的眼中顿时盈了满满的眼泪与不甘,但现在的她分明又知道,这种情况下的王爷根本不宜撩拨,只能含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冲出了房间。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皇甫爵这才发现,沈轻嫣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难受。
“嫣儿,嫣儿……”皇甫爵伸手推了推她,沈轻嫣却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反而更加厉害得又抽搐了两声。
紧接着,皇甫爵竟然看见,一道幽幽的蓝光从沈轻嫣的额头升起,接着,萦绕而起,渐渐地像是形成了一个圆圈,围绕在沈轻嫣周围。
皇甫爵的眸光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握住沈轻嫣的手不由得又加大了力道。
那圈幽幽的蓝光颜色越来越深,最后,沈轻嫣整个人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蓝色轻纱,绝美至极。
“嫣儿!”皇甫爵的眸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惊慌,那一瞬间,他不由得有些害怕嫣儿会这样凭空消失。
但很明显,他所害怕的情形并没有来到,他竟然眼睁睁地看见,沈轻嫣的头顶两边,蓦地冒出两只毛绒绒的耳朵,雪白的皮毛下,细细的血管清晰可见。
接着,又一团毛绒绒的尾巴挣月兑襦裙的束缚,从她的背后伸了出来。
这尾巴像是……皇甫爵的脑海中倏地闪出那日在王府中温泉边碰见的那只肥嘟嘟的小雪狐,还有嫣儿隐藏在巨石下那一整套的衣衫。
心底的答案已经如此清晰,他的嫣儿,他以为是亲生女儿的嫣儿,竟然是一只雪狐精。
原来,这就是她瞒着他的事情。
蓝光中的沈轻嫣越变越小,没多大会儿,就变成了那天那只毛绒绒肥嘟嘟的小雪狐。
皇甫爵的心底有些混乱,被欺骗的感觉虽然也强烈,但无法否认的是,此刻在他心底涌出更多的,其实是无可压抑的欣喜。
嫣儿原来真的不是他女儿……那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她了?
不管是人是妖,嫣儿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能属于他!
皇甫爵伸手把那只仍然在熟睡当中的小雪狐抱在怀中,轻轻抚弄着她身上柔软的绒毛,纤长的手却因为这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发现而有些微微颤抖。
这次密州之行,看来真的是没有白来。
沈轻嫣再醒来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皇甫爵也在她身边躺着,只是,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而现在的她,早已在睡梦中静悄悄地变回了人身,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在皇甫爵面前暴露了身份。
看见他的脸,沈轻嫣下意识地想往后躲,但下一瞬间,就被皇甫爵猛地抱了回去,纤薄温热的唇也在她的唇瓣上重重地亲了一记。
沈轻嫣吓了一跳,一阵酥麻也从嘴唇上一直传到脑髓,还迷糊着的她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哑着嗓子叫道:“父王……”
皇甫爵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一边因为她的刻意欺瞒而气愤,一边又因为她的真实身份兴奋非常,那一向冷凝的表情在这种纠结的状态下更显灰暗:“现在睡饱了,可以说了吗?到底遇见了什么事?还有,你到底瞒了我些什么……”
听见他的问话沈轻嫣的脸不由得瞬间变得惨白,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没什么事啊……嫣儿就是见到娘的墓,一时有些激动……”
“哦?那你没有别的跟我说吗?”听见她的谎话,原本还在生气与原谅之间徘徊的皇甫爵顿时往气愤那一边更倾斜了一些。
沈轻嫣噎了一下,最后却也只是移开视线,沉默地摇了摇头。
皇甫爵的眸中闪过一丝薄怒,若不是刚刚亲眼看见了她变身的过程,她是不是就准备这么瞒着他一辈子?还是说她还想着以后偷偷地离开他身边?
想到这里,皇甫爵箍住她的力道不由得又紧了一些,却也没有拆穿她,不发一语地沉默着。
他这个样子,沈轻嫣心里更是忐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开口问道:“父王,今日是不是有人来找你?”
皇甫爵垂下眼睑,不让她看清自己的情绪:“怎么这么问?”
“没、没什么……”沈轻嫣慌忙否定,“那个……父王见到被杀的人了嘛?有什么头绪没有?”
皇甫爵心底就有些埋怨她对自己的欺骗,对她这时的态度更是生气,连佯装的兴味都没有,直接冷声道:“这些事你不用管了,安心睡吧。”
说完,皇甫爵就率先闭上了双眸。既然她想瞒着,就让她继续瞒着好了,他倒要看看,她能瞒到什么时候!
皇甫爵难得地对沈轻嫣硬气心肠,紧紧地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冷硬至极,沈轻嫣刚刚睡了一天,本来就睡不着,这会儿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紧紧抿起的唇,心思更是乱成了一团。
到了现在,她也明白,事情已经无法再拖下去,要么现在跟父王坦白,要么就是等着被人拆穿。可是她却怎么都没有亲口向父王坦白的勇气。
不过,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那小姑娘去祭拜沈莺莺就知道,她虽然被附了魔性,却也是善心未泯,若她真的是父王的女儿,父王的危险,起码消除了大半。
虽然这么想着,沈轻嫣心底的担忧还是挥之不去,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细细思量着对策。但向来心思单纯的她哪里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思来想去,脑海里还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不然,就去见见那个女孩?
这个念头突然迸进她的脑海,沈轻嫣心底一颤,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女孩孤零零地站在沈莺莺坟前的身影。
挖心的那一幕虽然骇人,但现在想想,却远远没有那抹坟前的身影给她的印象深刻。
本来这女孩应该有个父王好好疼她的,而此刻,女孩的位置却被她霸占着。
沈轻嫣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在皇甫爵身边呆得久了,她也习惯性地把自己真的当成一个八岁的小女圭女圭,整天无忧无虑,怎么都没想到,转眼间烦心事儿就一齐涌了上来。
月亮缓缓地移到了半空,夜,已经深了。
沈轻嫣在床上辗转反侧到现在,终于听见身旁传来皇甫爵均匀安逸的呼吸声。
为了确保他是真的睡着了,沈轻嫣还特意轻轻地在他面前叫了两声:“父王!父王?”
皇甫爵依旧安稳地睡着,一点儿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沈轻嫣静悄悄地从床上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襦裙穿起来,在地上轻轻地旋转一圈,整个人瞬间化为一道幽蓝色的光束,朝窗外飞去。而床上的皇甫爵,也在她飞出去的那一刻,双眼倏地睁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