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夜有唯一一次出琅嬛的时机,你可愿意随我一搏?”
少年墨黑的发丝低垂,衬得双眸如光流溢,鼻翼唇瓣如玉隽琢,一手扶了稚子的肩,如此问道。
稚子只觉静谧中的肩头一阵寒峭袭来,不由缩了身体一阵寒噤,而唯有少年单手所覆之处,贲张暗涌的血脉罩下无尽暖意,逐渐地让他重新放松了自己。
稚子面上的凝重不安略有瓦解,他往少年的手处歪了歪头,低头答之以嗯,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抬眼时,报以浓隧依恋的笑容。
少年俯首对他会心一笑,转而看了前处,再不发出言语。只是扶了稚子肩膀的手,忘了拿回去,呆呆地挂了他的肩上。
稚子觉得身上忽而阵阵寒意,便顺了少年的手,爬到他身边,依偎了他取暖。他当时絮絮叨叨地与鲲说了良久的话,但具体有甚,已经记不真切了。只记得,鲲一直沉默聆听,随了他的喋喋不休偶尔温和地一笑,或是间断地低声轻嗯,直到末了,他才忽然开口问他说可喜欢曼珠沙华。
稚子被他这般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怔,又从未听闻这个名词,便开始皱紧眉头苦想起来。
少年问完后,方回神似地一拍脑额,说道:“瞧我记性,晨儿如何知道这个花种。”
“唔,是花么,听着是顶有意思的名字。”
“嗯。是花,彼岸之花。”少年垂眸道,“据说,站了彼岸,隔了曼珠沙华,能回眸再见想念之人一面。但从此,忘川之下,轮回更迭,死生不复再见。”
“真的如此哀凉。若隔了花海只得见上一面,此后便是永别,那晨儿便不喜欢了。”
少年模了他的头,流转的眼光中碎影洒洒,他一下一下缓慢地安抚着他,动作、言语无不轻柔:“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永远在一起。便是至亲至爱者,到了某日,也要一一离散。能应了心中诚想,回眸再看一眼,便是心中感恩了。”
他却只是倔强地抱了他,几分固执几分任性又无限依恋地道:“即便世上所有的人离散,晨儿都要与鲲哥哥一起的。晨儿觉得顶顶好的,便是再遇了哥哥,只希望哥哥不要中途扔弃了晨儿罢。”
言末,半是不安半是期待地抬头,问道:“可好?”
少年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并不言语。直到稚子来回拗着他的手,因迟迟得不到回答而目中生出惶恐痛色来,一副固执不依的模样,才忍不得好笑地连声答好,凝视了他,忽而话题一转,说道:“你日后若长得这番任性执拗的小媳妇脾气,该如何是好?”
“小媳妇是甚?”这是稚子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于是心中更加好奇,“便是脾气任性执拗,极是难缠的人物么?”
少年忍了笑意,看了稚子半响,道:“你若想跟了一个人一生世,便是要做他的小媳妇的。他便会一世疼你,护你,与你永不离弃。便是你脾气再任性执拗,他都得一一包容,无限宽忍。”
“是这样子么。”稚子听了这番详细的解释,不禁双眼发光,蓦地拉了鲲的双手,“那晨儿若想跟了鲲哥哥一生世,永不离弃,只要做得哥哥的小媳妇便可?”
见少年并不回话,稚子又急急地表明心态:“晨儿日后断不随便任性执拗的,晨儿断不是为了让哥哥忍受脾气才要做哥哥的小媳妇的。”
“哈”少年开口朗笑,眸色暗动,“可是,若要做一人的小媳妇,必将舍了身家,从了他的姓氏,这是他予你的烙印。此后,隔了那曼珠沙华,他唤了这个名姓,便可一眼认出你来。只要他日日望了你,记了你,便不至于罔顾自家身心,走入那一步一沦陷的黄泉忘川去。”
“啊,那师父,晨儿……”稚子闻言大惊,满目沉痛地捂了心口,嘴唇慑动,竟一时说不上话来。他可曾也做了师父的小媳妇,所以师父予了他晨之名,若他改了晨之名,那师父是否将逐渐忘记了自己,从此忘川之下,与自家永不再见。
师尊,息晨,晨……
少年眸色转淡,他伸手握了稚子的手,将他暖在自己的手心中,予垂头哀神的他一个宽慰温暖的笑容,说道:“若你做我的小媳妇,我便唤你暖初,卓暖初,可好?”见稚子仍是默默地不作言语,他只得叹了气,揉了揉他不着发丝的脑袋,笑道,“我与你开的玩笑,怎的当了真呢。你便是息晨前辈的晨儿,一生世的晨儿,千万莫要苦恼了。”
“鲲哥哥,若晨儿不做得哥哥的小媳妇,你我可会分离,永世不见?”良久,小儿面色苍白,语声低微地问道。
鲲坐了前处,墨缎发丝,如光双眸。他弯眉一笑,说道:“自是不会的。”
是年,稚子尚不知何为一语成偈。
而多年后,他却时时回想当日那一幕,回忆中的少年在光影交错中端坐了身形,目色温淡而遥远。他隔了时光与他对望,却只得口不能言,眼不能闭,即便是眦了双目暴痛,也只得一日日望了他渐远,望了他渐渐模糊。
曼珠沙华,婷婷铺陈,红浓似海。它伸颈吐蕊,花叶不见,却在奈何桥下林立成岸。瓣蕊掩映,花色氤氲中,许得离世人再望此世牵挂最后一眼。据说,若是互相交换了姓名烙印,在身故离世后,隔了彼岸之花,声声唤得,便可固存了心念,徘游彼岸,不至被那激荡心魂的黄泉忘川引了去,掉落其中,永世不复。
多年后,有个人这般与他说道。他望了前方与斑斓落霞天地呼应的彼岸花海,轻念暖初之名,落泪满面。
狐狸是被震醒的。
他睁了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家被人团成一包背了背上。依了隔布透进来的光线,依稀可见周围还压了两双鞋袜,一个木头玩意,和一副布帛。贴了那人背上,依了那人瘦弱玲珑的肩胛骨,判断该是昏迷前所遇的稚子小儿。
那小儿此时正紧了脚步急奔,洪疾剧烈的心跳透背穿来,一呼一吸已然短促难续的呼吸亦依声可闻。
狐狸震得心中一怵,忙又闭上眼睛,便当是自家将醒未醒发了噩梦。瞧这小儿狂奔的架势,莫非是逃命?莫非自家的事竟牵连了他?难道那恶人竟连这小儿也迁怒?或是,琅嬛……在琅嬛犯个死罪可甚稀奇?但既往,任是谁犯了死罪,无一不是无声无息便被了断,有谁还有机会狂奔逃命?
狐狸三下两去,已然绞尽脑汁,左思右想却不得其解。一阵强光掠过,即便透了布裹亦闪得他双目发痛,这有生之年来,琅嬛的灯光一直便是昏沉浑噩,哪有曾见过这般锐利刺目的?那光刺得他一阵头晕目眩,倒也真正清醒过来。
他没有死,没有发恶梦,他被那小儿和了一些杂物被布包了绑在背上。
那小儿背了他在狂奔,在一片强光中狂奔。
他凝神静息,在小儿的喘息之外,亦闻得另外一人的呼吸,那人气息貌似稍为镇定,但依那呼吸的频率,想亦是跑的急促。
狐狸皱皱,这不是那大鱼,还可是谁?
那此时便是,小儿背了他,正与大鱼在一片强光中狂奔。
他们为何跑的这般急促?莫非在锻炼?这简直是奇谈。
这片强光来自何处?为何他游戏浪荡遍了整个琅嬛都未曾有了记忆?
狐狸不禁忘神沉思,忽而听了那小儿一声低呼,便顺了前方一头栽下地去。狐狸即便垫了小儿身背在下,但他受伤昏迷多日,体质仍是虚弱,不由又是一阵眼冒金星。这幸好是背了背上,若是被他抱了怀中,此时可不压成肉饼?
“可有摔到哪里?”大鱼的声音近在头顶耳侧,呼吸顿促间话语极尽低沉,“果真跑的急了点,何处痛极?”
狐狸还未稳下金星,那小儿便又站了起来,闻他亦是压低了声音,胡乱地说着不痛不痛。
大鱼言语顿挫,刚想说得些许,便被小儿阻止,闻了他道:“晨儿无事,真正不当紧的,缓下气便好。”
言末,稍有沉默,两人又跑了起来。狐狸在了小儿背布包裹中,上下颠簸,对了这二人的行为,却愈发迷惑。
忽而,布外的光线蓦地一暗,那小儿见之也一声惊叫,脚步却不曾放慢。听那大鱼边跑边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要赶快到得河边。这光线一暗,那陆离闸便再次关闭了。”
陆离闸
陆离闸
狐狸眸色紧缩,双目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