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妆措 第三章 晚宴

作者 : 林笼月

挑选晚宴穿的衣服本来是一件很费神的事,不过今天婉颐的运气好象不错,在五颜六色的大衣橱里,她一眼就看中了一条样式简单的淡藕色通花纱裙,这是她在英国订制的西式晚礼服,用料讲究,质地上乘,穿上身非常舒适。合体的剪裁不仅勾勒出了她身体的美丽线条,还让她原本有些显瘦的身材更加高挑。她把头发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脖子,戴上了一条红宝石项链,一对同款式的耳环,整个人看起来既精致又轻盈。

出门的时候,夜幕开始降临,天空透着诡谲的暗红色,风暂时停住了,空气静悄悄的。婉颐和父亲分坐两辆车,苏启盛带着三姨太坐另一辆车。三姨太今天穿了一条艳红的纱裙,露出粉白的胳膊,戴着苏启盛给她买的巨钻项链,真可谓美艳如花,贵气逼人。她等了三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她要用自己的表现告诉苏启盛,如此姿色的俏佳人怎可黯淡冷落,怎可深锁宅院。

小车开进英国领事馆,三幢白色的西式洋楼掩映在凤凰花树丛中,这里四面环水,不时可以听到从珠江上传来的轮船汽笛声。两名侍从为他们打开车门,苏启盛身穿黑色礼服,一手挽着三姨太一手挽着女儿走进大厅。

巨大的水晶灯下,宾客济济,香影浮动,一个三、五人的乐队正在演奏小提琴曲。今天晚宴来宾大多是各银行的董事、洋行的买办,还有各国领事馆人员。苏启盛离开广州已有三年时间,言行举止仍然倍受嘱目,刚刚还在三五成群一边品尝餐前鸡尾酒一边聊天的男男女女,一看到他们进门,都纷纷主动上来打招呼。

“会长大人好久不见,听说被国民政府委以重任。”

“会长从西欧回来可是带来了好消息,今年的外销都要看您的了。”

“今年丝绸行情不错,苏会长精神焕发。”

另一群夫人太太关注的焦点则集中在三姨太浑身撒发出来的珠光宝气上。“苏夫人真是青春美丽,艳压群芳……”

三姨太是第一次以太太的身份陪苏启盛出席这样正式的场合,在众人不停地夸赞下,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美中不足的是身边多了一个抢她风头的婉颐。婉颐陪着聊了一会儿,便对父亲说:“爸,我好象看到文家的二小姐,我去找她叙叙旧。”“去吧。”苏启盛拍拍她的手,他知道这个懂事的女儿想把站在他身边独挡一面的机会让给三姨太。没有婉颐碍眼,三姨太的心情顿时舒坦起来,不时妙语连珠,更显妩媚。

婉颐避开众人的目光,一个人走到露台边一个比较暗的角落。呆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这才是个绝佳的位置,不仅空气清爽,又可以观察到大厅里的情形,还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有——面前的餐桌上呈阶梯状放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沙拉和香槟。刚陪着父亲应酬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觉得口很渴。她从桌上拿了一杯香槟,先浅尝了一下,觉得味道不错,还很解渴,便一口气喝完了。一个侍应端着几杯五颜六色的的东西经过她身边,婉颐以为是饮料,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杯,也咕嘟一口喝了下去。“嗯,有点甜。”她抿了抿嘴回味了一下,香槟的汽泡从胃里返冲上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小姐,您酗酒吗?这可不是大家闺秀的所作所为。”一个声音陡然从她背后响起,原来她只顾自己找个清静没人发现的地方,没想到有个人早已站在露台上。露台没有开灯,又隔了一层玻璃门,他穿着黑色礼服,所以婉颐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露台外面有人。这个人原本也是离开人群独自欣赏江景,当他想回身避过江风点燃一支烟的时候,偶然发现口渴的婉颐喝完香槟又灌下了那杯深海蓝焰。他拿下嘴里的香烟,把火机塞进口袋,推门走进大厅。

婉颐措不及防,吓得心肝都快掉了出来。她转过身,一位年轻的男士双手插着口袋,正倚在露台的门框上看着他,嘴角还仿佛带着嘲笑的表情。

婉颐有些气恼,不客气地回敬他,“您吓着我了先生,您这样也不是绅士的所作所为。”

“可是象您这样年轻的小姐,这样喝酒,恐怕晚宴没开始就要抬您回家了。”

抬?他用抬字,难道有那么逊?婉颐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喝了酒,只觉得这个人的言语有些不善。那杯烈性的深海蓝焰也开始冒出一点酒劲,酒精给她壮了胆气,她毫不示弱地扬起头,“可是象您这样年轻的先生,这样误会一个品质高洁的小姐,恐怕晚宴还没开始就要请您回家了。”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糟了,她这是替别家主人下逐客令,虽然眼晴还在直视着他,气焰明显有些下去了。

“哈哈——”那个人笑了,把婉颐弄得莫明其妙。他笑得很开心,头微微后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会儿,他收住笑容站起身慢慢朝她走来,“如果我没猜错,您就是苏小姐吧,您好象没有传说的那么温柔内敛,”他的语调平稳,波澜不惊,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磁性,“你……会吃人。”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顿几乎快凑到了她的耳边。婉颐心中有一丝慌乱,这样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到过。他离她很近,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飘了过来。

“我见过您?”婉颐迟疑地说。那个人怔了一下,深遂的眼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移开看向别处,“我想我们很快会真正了解彼此的。”他伸手从餐桌上拿了一杯香槟,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转身走进人群里。

“天哪,我说什么啦,”他一走开,婉颐着急地拍了拍脑袋,“喝杯香槟怎么都能把胆子喝这么大。”

“婉颐,你怎么在这儿,真让我好找。”一位二十来岁身材微胖,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走了过来。“您是……”婉颐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认识他。“我是徐子东啊,我爸和你爸一直都有生意往来,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还来过我家吃蛋糕。”“是你呀,我想起来了,你是天怡洋行的徐少爷,好久不见。”婉颐暂时把刚才那个“可恶的人”忘在一边,友好地跟他握了握手。“我刚看见晚宴排位名单,我被安排坐在你的身边,我好开心就到处找你,想不到你在这儿。”徐子东对儿时乖巧伶俐的婉颐印象特别好。“是吗,那太好了。”婉颐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去看晚宴安排的位置,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找到她。“对了,晚宴后的舞会我想请你做我的舞伴可以吗?”。按照英式晚宴的安排,晚宴过后就是舞会,一般男子都会请一个女子做相对固定的舞伴,徐子东当然不会放过邀请婉颐的机会。“好吧,我也没有舞伴,我就做你的舞伴。”婉颐一口答应下来。

忽然,大厅里的人群有个小小的骚动,一位中年男人挽着一位女士走了进来,女士的身后还跟随着一位年轻的女孩。徐子东见婉颐的目光转向那边,善解人意地告诉他:“你认识他吧,他现在可红了,背后有日本人撑腰。婉颐,我听说伯父和英国人交好,英女王都接见过他。”婉颐当然认识那位中年男人,他叫牟时甫,是父亲在商业协会的主要对手,论财力势力都和苏家不相伯仲。

“那两位女士有些面生。”婉颐说。

“她们刚从上海来广州不久,年长的那位是茹夫人,听说在江浙一带财雄势大,牟先生前年丧妻,现在正在追求这位茹夫人,年轻的那位叫谨荷,是茹夫人和前任丈夫所生的女儿。”

“哦?有点意思,茹夫人不是那个谁家的表亲么?”婉颐跟了父亲几年,对同行业家族的谱系有所了解,但她没把“那个谁”说出来,显然徐子东也没有在意。

“是啊,茹夫人还年轻,听说牟先生追求她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心思呢。”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徐子东这样的人只能看见皮毛,婉颐不想和他展开这个话题,晚宴快开始了,可别因为解释过多伤了胃口。

“晚宴开始了,我们过去吧。”人群开始陆陆续续往晚宴大厅门口集结,徐子东领着婉颐走过去顺着人流走进宴会厅。

宴会厅居于英国领事馆副楼位置,面积不大,四周挂着西洋油画,大厅中间排放着几张铺着紫色金丝绒的长条桌,桌上盖着洁白的餐布,餐布上放着银烛台和大型的玻璃花樽,花樽里的玫瑰和香水百合正开得涂靡。徐子东找到他和婉颐的位置,正想替她拉开座椅请她入座,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对不起徐公子,您弄错了,这个座位是这位先生的,您的座位在另一边。”徐子东不悦地转过身,领事馆的外务参赞正站在他身边,参赞先生递过排位名册,徐子东低头一看,自己的名字果然不在这边。他不可思议地笑了笑,看了站在参赞身边那位先生一眼,无可奈何地离开了这里。

婉颐诧异地看着徐子东离开,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生变故,随着客人相继落座,她不便表示异议,只得暂时接受这个安排。

“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那个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他把翩翩风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矫揉造作,“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小姓唐,名容礼,排行老七。”

“哦,您就是唐家七少爷,幸会。”婉颐平复了一下心情。唐家是一个神秘的家族,在政、经两界并不广为人知,但婉颐曾经专门研究过国内几家重量级财团的股东结构,唐氏家族总是若隐若现地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何况唐家的实业主要在于矿产资源类,个中举重若轻的政治份量不言而喻。眼前这位唐七少爷就是唐氏家族众多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据说他还深得唐家老太爷的欢心。

唐七替她拉开座椅请她入座,然后自己坐在她身边。婉颐刚一坐下就发现有好几双眼晴在盯着他们:右斜角上那位脸色苍白长相甜美,她刚知道名字叫谨荷的女孩,坐在另一桌的徐子东,还有远处的牟时甫和茹夫人。对面的一位太太忍不住轻声说:“唐先生和苏小姐真是太般配了,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娇美如花,一个青年才俊,一个娴淑清雅。”婉颐听到心里面难免有些尴尬,唐七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异样,但这二人都有极好的修为,频频点头笑而不语。

婉颐微微侧身对唐七说:“敢问七少爷,您刚才是故意的吧。”“当然,”唐七似乎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一口承认下来,“不该有些人得到的东西他就不能碰。”说这话的时候,他居然还面含微笑地和斜对面汇丰银行的董事史密斯先生点头打招呼。“你刚才走开怕是早就想好了有这一出,这明明是徐子东的座位,你为什么要把他赶走。”婉颐面对他的直率干脆不再绕弯子,唐七也侧过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了,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时,侍应开始端上菜肴,他一边拿东西一边低声说,“你还是顾及一下自己吧,对了,你的头不晕么?”婉颐瞪了他一眼,她忽然觉得这个人除了有些霸道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宴会厅里响起一首优美的小提琴曲,众人都在细细品尝今天晚宴的主盘。“麻烦帮我递一下胡椒”,婉颐对唐七说。唐七拿起面前的胡椒瓶递给她。一刹那,唐七衣服上的袖扣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鎏金回纹,怎么这么眼熟?”

是他吗?婉颐心想,那天在船上扶她的人,有一副跟这款一模一样的袖扣,可是当时她一心记挂着父亲,根本就没注意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唐先生,您这幅袖扣很特别,是哪个国家哪位巧手工匠做的,改天介绍我认识一下,我想请他给我父亲也做一副。”婉颐乘着没人注意,低声对唐七说。

“对不起,请不要打扰我用餐。”唐七头也不抬地专注着盘子里的食物。这个人刚有点好感,又让婉颐在心中高高举起了叉子。心里有了事情,有些迫不急待地想找出答案,没想到这也挤占胃的空间,婉颐的胃口一下子小了许多,到后半段简直都有些不耐烦了,她承认,她在这方面的修为远远不如这个唐七,他怎么就能把蔬菜切得那么细才吃下去

餐后是正式的酒会,终于可以没有顾忌的说话了。“可怜的苏小姐,你闷坏了吧?”这次是唐七主动搭讪,他拿了杯果汁递给她。“是啊,我还是喜欢我们中国的宴会,多热闹呀。”婉颐精通西式餐桌礼仪,她根本不能怪唐七不理会她的话。

侍者端了几种口味的酒过来,唐七给自己拿了杯加冰威士忌,想了想还是问婉颐,“对了苏小姐,你还需要来一杯吗?”。婉颐好象忘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双手交叉于胸前,假装很持重地说:“爸爸说,我想喝酒可以自己决定。”“哈,好啊,你想喝什么。”唐七来了兴致,专心等待她的回答。“你说伏特加怎么样?”婉颐非常认真地回答。“哦?”唐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对侍者说:“给这位小姐来杯苏打水。”“哎——你这个人……”婉颐简直被噎住了,不过她却没有半点办法。

“好吧,您现在可不可以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了”婉颐转入自己守了很久的话题。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他反问道:“你刚才紧张得没吃什么东西,就是因为想知道答案?”他停了停,婉颐差点以为他又打住了,“这个袖扣是一个法国的名匠制作的,鎏金回纹是家族标志,所以除了唐家没有人会使用这个图案。”唐七这次回答得很爽快。

“哦,是吗。”婉颐若有所思,慢慢展开一个笑容,“谢谢你。”“谢我什么?”唐七一时没反应过来。婉颐笑而不答,她已经猜出了八九分,那天在船上自己以为没有出现的冯先生,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位唐先生。那么那位李先生,他又是谁?

“苏小姐,想问的你也问了,该答的我都回答了,可不可以赏光,我们一起去花园散散步。”唐七为婉颐起开椅子,婉颐站起身半揶揄地说:“我不介意,但是好象茹夫人的女儿,您的谨荷妹妹有点意见。”婉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很多事情却逃不过她的眼晴。如果她没记错,茹夫人和唐家是表亲,茹夫人的女儿谨荷从她坐上餐桌就一直盯着她。唐七看了一眼谨荷,这个满怀心事的小女儿家连忙低下了头。“她快把那条丝帕扯碎了。”婉颐说,唐七略思忖了一下说:“谨荷自小心脏不好,她很依恋我这个哥哥。”

“您真是个好哥哥。”婉颐的这句话说得很诚恳,她回想起下午扑进白淳焕的怀里感受到的那种踏实,不由得低眸一笑,唐七刚好把这个笑容看在眼里。“有个哥哥真好……”婉颐喃喃地说,唐七知道婉颐没有哥哥,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有微笑的表情。但是,当他看到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游离的样子,慢慢收敛了脸上本来就不明显的笑容,这句话很显然不是针对他。

良久,婉颐听到一个象从冰窟里发出的声音,“那个人……他是谁?”“什么那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看见唐七的眼神正在慢慢冰凝。

婉颐现在算是领教了唐七不说话的时候有多么可怕,他整个人好象变成了一个带磁体的黑洞,知道他深幽恐怖却不能自拨。“对不起,我去补补妆。”婉颐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面对现在的窘境,只好使出这三十六计的最后一招,事实上今晚她只略施粉黛,十分素净。她转身朝休息室走去,再不理会背后是怎样的枪林弹雨。

关上休息室门的那一刻,婉颐长吁了一口气,跟这个人打交道真的要长多几双耳朵几颗心。休息室里现在没有人,宽敞的空间里摆着一张长沙发和几个大书橱,墙上挂着几幅静物油画。靠近书橱的位置有一个环形向外凸出的大落地窗,窗前放着一张宽大的皮转椅。从窗口望出去是一线珠江的风景,江上渔火点点,象银河里流动的星星。婉颐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随手关上了休息室的灯,走到窗前,舒舒服服地坐在皮转椅上,此时此刻能在此地静静欣赏如画的美景,外面是什么样都不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室的门突然开了一条小缝,一缕光线透了进来,婉颐正要出声,只听见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溜了进来,迅速把门关上。

一个女声压低了嗓门:“你不想活了,在这儿还敢找我。”

一个粗嗓子的男声轻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身子吗,你肚子里的这个是我的,你有把握瞒得住么?”

女的说:“我就不该受你蛊惑,好好的少女乃女乃不做担这惊受这怕。”

男的安慰她说:“别怕,万事有我,有枪杆子还怕抢不过钱袋子。”

女的小声撒娇的说:“但愿如此,不过你可别小瞧我们家老爷子,他可是狠角色。”

“好了好了,知道你安好我就放心了,咱们快出去,别给人发现了”

说话声停了一会儿,两个人又一前一后溜了出去,休息室恢复到黑暗之中。

婉颐缩在皮转椅上大气不敢出,心脏蹦蹦乱跳,刚才听到的内容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怎么办?只有这一个门可以出去,那两个人不会发现我吧。”又等了一会儿,她才偷偷打开休息室的门,看到走廊外面没有人,她迅速走到走廊上,假装从院子里刚穿进来,整了整头发,镇定自若地离开。然而婉颐从休息室方向走出来的一幕,被不远处一个平头鹰眼的男人看在眼里,现在是舞会时间,去休息室方向的人很少。他冷冷地盯着婉颐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发觉的狰狞,但是当他看到迎上来和婉颐说话的男人,脸部的表情顿时结成了冰。

婉颐从休息室出来,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晴盯着自己,强烈的不安让她到处寻找自己的父亲。唐七盛气凌人地走了过来,“苏小姐,偷得浮生半日闲啊,让我好等,舞会开始了,你该做我的舞伴了。”不由分说上前牵住了她的手,一个漂亮的滑步带她旋进了舞池。他几乎是强行把婉颐带进来的,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感受,这个女孩今天已经三番五次地侵犯了他高傲的自尊,他忍不住想看看她生气会是什么样。

刚跳了几步,他发现婉颐的脸色有些苍白,一握她的手心感觉冰凉,脸上生硬的线条不禁柔和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好象变了一个人。”他轻声问。婉颐没想到找不到父亲会被他拉到这里跳舞,奇怪的是她的潜意识并没有想要挣扎的举动,靠近他有一种安全感,这种在父亲身上才能感受到的强大和安全感。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穿透力,婉颐因不安而建立起的自我防护壁垒倾刻间化解了,紧张的心情慢慢有些放松,“我……没什么。”

“真的?”那双深邃的眼晴好象要看穿她所有的心事。过了一会儿,他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过,苏家的大小姐,估计是没什么人得罪得起。”婉颐朝他苦笑了一下。

他的华尔兹跳得很好,跳了一会儿,婉颐停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说:“唐先生,我不想跳了。”她知道这样有些不礼貌,但是她心里想着事情集中不了精神。

“是脚不舒服吗?”。他关切地问。

“哦不,脚已经没事了,是我自己的原因,好象开心不起来。”婉颐说。

“好吧”他把她带回舞池边,“先休息一会吧。”

“可我想回家。”婉颐说。

“苏伯父好象还在和查尔斯先生闭门会谈。”唐七知道酒会开始不久,苏启盛就和英国领事上了二楼的会见室,到现在还没出现。

“让洪伯送我,父亲和小妈可以坐另一辆车。”

“你现在的状态的确不好,我送你回家,你一个人走大家都不会放心。”

“可是……”

“走吧。”他不容她继续辩驳,握住她的手腕领着她往门外走,边走边作了一个招唤的手势,侍从马上出现在他身边,“备车。”

两人走出大门,外面开始下起毛毛细雨。一辆黑色小车停在门前,侍从打开车门,唐七拉着婉颐一起上了车,小车缓缓滑进了雨雾之中。

从喧嚣的舞会到寂静的车厢,婉颐疲惫不堪的听力立刻处于休克状态。上车后,她一直把头靠着车窗默默地看着外面飘撒的小雨,昏黄的街灯柔柔地洒在她的脸上。

不知不觉到了苏公馆,婉颐这才转身朝他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我到家了,谢谢您。”他默然地望着她,轻轻颌首算是对她那句谢谢的回应。

“婉颐……”他仿佛想了很久,叫住了正要下车的婉颐。他没有叫苏小姐,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什么?”婉颐回过头。

“我希望……我希望我有机会。”

“什么?”婉颐没听明白。

“总之,你不可以这么快做决定。”他不想解释,淡淡地扔下一句话。

“哦?”婉颐似乎明白了一些。

“走吧。”

“哦。”婉颐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到房间,婉颐放下手包坐在椅子上静静发呆:难道这就是她人生第一次的社交晚宴,千头万绪简直不知从何理起。“啪,”一朵开败的姜花掉在桌子上,婉颐茫然用手拈起来下意识地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嗯……好香。”一想起送花的人,飘飞的思绪马上回到了现实之中,一切又仿佛清晰明朗起来,“明儿把这花晒干做个香包吧。”婉颐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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