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人喊:“金凤妈妈,快开门——”
徐贞女听见喊声,醒了,撩起蚊帐,揉揉眼睛-,晨光从屋檐的薯藤空间透进来。屋里还有些暗,小床上响着甜甜的睡眠呼吸声。徐贞女慌忙下床,小声喊:
“金凤,金凤,快些起来!金凤——”
“怎么啦?”蚊帐里,李金凤懒散地问,声音里渗透着不满。
徐贞女低声说:“外面有人叫开门;你快起来,我去看看。”
李金凤一听,门外果然有人在叫“金凤妈妈,快开门”;她慌忙一搂衣服,撩开蚊帐,顾不上姆妈还在屋里,**着身体窜到大床上。李金凤手忙脚乱刚把衣服穿好,姆妈在门口又叫了起来:
“金凤,金凤——快来!”
李金凤忙下床,到门口一看,门前围着好多人;王富贵领着娘子金珠.女儿小盈跪在家门口。众人纷纭,越聚越多;徐贞女扶起这个,掺不动那个,不知怎么办好。李金凤忙去帮忙,金珠说:
“李家妈妈,金凤妹妹,你们不要拉;我们全家是来向木森兄弟请罪的!木森兄弟不原谅;我们不会起来的。”
李金凤忙转身去叫林木森,林木森正穿好衣服走出里屋;挺不高兴地问:
“什么事?这一大清早……”
李金凤慌忙说:“快点!是富贵叔,还有……”
林木森刚到门口,笔挺挺跪着的王富贵抬手就朝脸上打耳光,一边打一边说:
“我不是人!我该打!我混蛋!我……”
林木森懵了,说:“富贵叔,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金珠说:“木森兄弟,我们全家是来向你请罪的!木森兄弟不要拉,盈她阿爸想到过去那样对你,心里就后悔,昨晚一夜都没合眼,就等着天亮来向你请罪……”
林木森心里一阵热流涌动,忙上前抓住王富贵的双手,说,
“请什么罪?富贵叔,如果是为了大队部门口的事,我早忘了。起来,富贵叔,起来!你还不起来,我就走开了!”
“正是,正是。“李阿三闻讯赶了回来,拉住王富贵说,“富贵,你这样作,岂不在折木森的寿吗?”
王富贵一听,挣扎的手松懈下来;忙对李阿三说:“阿三叔,我是领着全家诚心向木森兄弟请罪认错的!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林木森忙说:“好了!富贵叔,你的心意我领了。如果没有别的意思,你们都起来。”
“哪好吧。”王富贵站起来,跪得太久,膝盖僵硬,差点跌倒。徐贞女已掺起瘫坐在地上的金珠;王富贵拦住去扶小盈的李金凤,说:
“小盈还不能起来,她还没向救命恩人磕头谢恩!”
小盈不由分说,朝着林木森“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林木森忙去扶小盈,可她仍不肯起。木森对王富贵说:
“富贵叔,小盈头也磕了,我也受了;还不让小盈起来?”
金珠说:“木森兄弟,我们夫妇就小盈一颗‘独苗’;昨晚要不是你舍身相救,我们家就断后了。你是我家的大恩人,是小盈的再生父母!我夫妇商量了,从此小盈就是你的干女儿,待她长大,好好孝敬你!”
王富贵接着说:“家里遭灾,有失礼数;今天只认个门,择日正式叩拜!小盈,给干爸行礼!”
不等林木森开口,小盈便“咚、咚、咚”磕了三个头;边磕边喊“干爸”。
小盈此举,弄得林木森是措手无策。徐贞女忙去“解围”,小盈口称“舅婆”朝她也磕了三个头。李阿三见状,笑眯眯地上前受礼,满心欢喜作了“舅爷”。李金凤正犹豫,小盈转身朝她磕头,叫她“干妈”。众人一听,哈哈大笑。李金凤满脸通红,却心花怒放,搂扶起小盈,将她小心地扶进屋去。
徐贞女忙张罗早饭,金珠坐在灶前烧火;速说昨晚的“遭遇”,话说一半,眼泪就象断线的珠子,滚落而下。薛天康、金娥一家也拎着十几个鸡蛋赶来;一是探望林木森,二来得知王富贵“认干亲”,过来帮姆妈张罗。
人不可貌相,王富贵中等偏矮个,三角脸,一双眯缝眼滴溜溜地,却是钱北街上摆得头里的“能人”。
俗话说,矮子矮,一肚的计谋满脑壳坏。不但是钱北人,整个龙溪都说王富贵是个“人精”,他精明能干,什么事瞄上两眼,脸上看似还懵懂懂地,其实已经模得**不离十。
女人们羨慕王富贵心疼娘子,王富贵思想开通,见娘子生育痛苦,金珠生了女儿后就不再怀,哪象有些男人,没有儿子想儿子,有了一个儿子还要一个预备的,三个四个都不会满足,好象娘子是只母鸡,生孩子是下蛋。金珠一年四季从不赤脚,说是养头母猪挺劳神,可年年四五头大肥猪出栏,赚得工分比谁都高。特别是得知金珠终年纺麻线所得的是她自己的体已钱,惹得女人们心里痒痒地。穷家难当,女人们谁不图身上衣裳鲜艳?有时狠狠心留下三瓜两爪钱,看看男人没烟抽,孩子衣裳破,心一软,就贴进去了。
男人嫉妒王富贵鬼精,正如陆阿福所算,是“财交狗屎运”。王富贵下丝扣网能钓到青鱼,用蚯蚓能钩住甲鱼,种自留地从不缺化肥,去城里卖菜总逄菜“缺档”。特别是王富贵社会上的朋友多,交际广,三教九流都有,钱北街上说他“死猪能卖牛肉价”,一年的“生意”抵三年工。钱北人嘴里都不时不中伤他两句,心里却以能和他交往感到是件幸事。
王富贵上门认干亲,王家道场顿时传遍。李阿三感到满脸生辉,屋里庭坪聚集好多“关心”的人。薛帅姐弟俩一口一个“姐姐”,同小盈打得火热。林木森回避在里屋,他却还置身于弥雾之中,半天没能缓过神来。李阿三感到林木森太失礼,冲着女儿横眼睛。李金凤端进洗脸水,小声说:
“怎么啦?出去和大家说说话呀!”
林木森说:“我说什么呀!这是怎么回事?”
李金凤劝道:“好了,怎么说,上门是客。”
林木森说:“可他们说的我都插不上。”
李金凤想想,也真是,木森又不懂、更不会去“作生意”,此时让他到外屋去坐着等于是受罪。她抿嘴一笑,悄声说:
“好了,事情己经这样了。有个干女儿,多好!”
林木森苦笑一下,心想,叫声“干妈”,整个人连骨头都酥了。
宗法制度是中国封建社会的重要支柱,并逐渐渗透到我国社会各个领域,从社会组织的形成、生活领域的确立,到人们的思想意识,以至左右着国家政体。宗法制度的基础是由氏族社会的父系家长制蜕变而来的一种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宗法关系。农村盛行“结干亲”,是继“联姻”外的一种社会宗法关系的延伸。中国人并没有一种专门的宗教生活,但在他们的世俗生活上,却又有着宗教的色彩,这就是“氏族”。浙江传统村落的“聚族而居”是一个典型的血缘宗族相聚而居的结合体,许多外姓,或同姓的人为扩大“势力”通常以“联姻”、“结干亲”等方法联结力量。
社会的发展与时代的更新,这种联结力量的方式开始向政治、经济势力发展。据说,好几个钱北街上有头有脑的人欲与王富贵“结干亲”,都被他婉言谢绝。因而,李阿三,薛天康、金娥,王家道场的人,甚至是钱北街上的人都为之一震,他们都为林木森感到荣幸,也有因而产生嫉妒,认为王富贵是因林木森在公社作干部而去巴结,也有认定林木森在生意场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替王富贵此举感到疑惑和捥惜。
林木森并不与王富贵“结干亲”而为此而兴奋,反而有些担心,参与这种封建残余世俗事情,公社知道会怎么说?一个朋友之间的“结拜”,被人视作网罗势力,还联想到“占据”大王岛上沈英杰的“七兄弟结拜”,以“小老大”身份称雄南太湖。王富贵大名可一直掛在“公社治保会”的“内控名单”里。
“知青”们又会怎么看?
汪美珍的“房东”是红旗茧站站长蔡阿田的妹妹,男人病逝,儿子从东海舰收转业,分到上海航运公司跑“货运航班”,在上海安了家。蔡姆妈喝不惯上海的“漂白粉水”,汪美珍与蔡姆妈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便认蔡姆妈作了“干姆妈”。结果杨慧丽把这事郑重其事地在“知青会”提了出来,要求从“阶级斗争”的路线、方向、立场上分析。私底下还认定汪美珍是冲着蔡姆妈是蔡阿田的妹妹而有意而为。事情虽然不了了之,汪美珍可是痛哭流涕了一场。万万使杨慧丽想不到的是,就在徐武离开养鸡场的第三天,汪美珍进了养鸡场……杨慧丽又会说我什么呢?
推说大队有事,林木森匆匆吃了早饭,出门时,小盈一声“干爸,再见!”叫得他心里热乎乎地。
昨晚的“火场英雄”和清晨的“跪拜认亲”成为钱北街的“特大新闻”,赞誉言语与敬佩目光围绕着林木森,沿途与他的招呼声不停,使林木森感受到了受民众爱戴的荣光。
林木森本打算去收购站“避避”,远远看见收购站“生意”兴旺,想到了罗老八、乔巧一定会为昨晚的“救命之恩”说个没完,忙装着洗手走到码头,拐进小巷去了大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