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在胸口处有个光球转动的人……就叫阵符师吗?”范言稚气未月兑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便又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老家伙告诉我,像你这样胸口有光球的都是很厉害的人,让我不要轻易招惹你们,而那些小月复附近有光球的人……”
中年人神色疑惑的扭过头,却见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待着自己开口说什么。
中年人先是愣了下,旋即便明白眼前少年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都说客随主便,自己虽然年岁较长,却也不能反客为主,心念至此,中年人索性放声大笑几番,对于一个几乎是从死亡边缘逃离出来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得畅快来的更如意了。
“先前是卫某失礼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来介绍自己。”卫仲陵哈哈大笑着说了起来。
“我的名字想必你已通过那个孩子知道了,不过我想你对我的来历应该更加感兴趣吧?”卫仲陵一脸微笑的冲司晨挥了挥手,远远拖在后面的司晨只是当作没看见一般,静静地望着这个方向。
见司晨如此表现,卫仲陵神色一怔,沉默片刻,感慨道:“她和你真像。”
范言愣了愣,抬头看了眼一个人走在远处的司晨,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的话,可一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反击,就这么愣了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和他争论的想法。
卫仲陵才没管他的想法,轻轻抚了抚身后的草地,将双手摊开,整个人呈大字型直直地躺了下去,贪婪的抽了抽鼻头,似乎能闻到萦绕在唇边的新鲜芳草气息,旁若无人的发出一阵舒服的感慨声,自顾自道:“别误会,我纯粹就是想表达下我的看法罢了。”
说完便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范言坐下来,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一个你一直以来并不知晓的秘密,但很可惜,你不用看我,我是不会说的,我答应过你的长辈,难道你不清楚修士的誓言是最有效力的吗?”
范言保持着扭脖的姿势,眉头微皱,认真地看着身后这个男人,沉默着转过身来,扭了扭身体,坐到他旁边,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已经被法纪堂宣布禁足了,甚至还会被作为两百年来第一个开堂受审者,就在离这个地方的不远处,那片大雾弥漫的开门山脚下接受审议,而你作为近百年来除我之外第二个进入桃花村的外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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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微风怡人地拂过开门山,轻轻掠过平静的宽河,在古井不波的湖面上掀起层层波动,随即便如寒冬中回复活力的鸟儿般,缓慢却又平直的吹向湖边的两人。
卫仲陵目光迷离的看着眼前宽阔无边的天空,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逐渐变慢的心跳,不急不缓的说道:“这并非是嘲讽,相比于这个词,我更愿意用自嘲来形容自己,有谁会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和对朋友的友谊,就是为了进入这牢笼一样的地方呢?”
“据我了解,桃花村是个被世人遗忘上千年的地方,可恰巧,我刚好知道这个久不现于人世的村落,听说你也是从外面来的?那你也许知道我的冥坐之地。”
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撇过头,盯着斜坐在自己身侧的少年,微挑眉梢,轻声说道:“我来自抱剑峰,相较于桃花村,我们更习惯称呼这里为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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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抱剑锋三个字,范言平静的面孔终于出现几分异色,看到少年脸上浮现的惊讶之色,中年人很满意的笑了,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便如同春日里尚未化去的冬雪般僵住凝固。
“抱剑锋?老头儿说过那里,他说山上的烤鸡很好吃,还说以后有机会带我去吃,可他临走了也没带我去过。”少年脸上的讶然渐渐散去,也不去问为什么会有桃花源这个称呼,反而一脸好奇的盯着卫仲陵,挑眉问道:“你既然住在那座山上,应该知道山上的鸡味道怎么样吧?到底好不好吃?”
卫仲陵失神地看着范言,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告诉他抱剑锋上没有鸡,虽说云鹤和鸡看起来很是相像,可也决计不是什么鸟啊鸡啊可以相提并论的,要知道,那可是云鹤啊。
想不出答案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借此来抚平内心的波动,一脸无奈道:“据我所知,抱剑锋上没有鸡,恐怕那位老人家是在骗你。”
范言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应道:“老头儿从不会骗我。”
话一出口,范言便怔住了,是啊,你从来不会骗我的,既然你说过要不会一个人走,怎么可以一个人先走了呢?
卫仲陵没有注意范言的走神,事实上,他也走神了。
从不骗你?那难道是我对抱剑锋还不够了解吗?山峰之上的飞禽只有云鹤……等等,云鹤长得,好像和鸡也有几分相似?
“你爷爷……就是昨日去世的老人吗?”
范言眼皮微垂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轻轻点了点头:“他叫纳兰武夫。”
卫仲陵原先平静的脸庞一阵抽搐,旋即变作一脸震惊,猛地坐了起来,失声道:“武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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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煦的阳光下,微风像是飘起的枝条轻轻拂动,终年弥漫着大雾的开门山依旧如往昔般屹立在宽河的对岸,桃花村唯一的出口如同一道上了锁的闸门般不可动摇,千年来,无数村民想要穿过大雾,留下足迹,走出一条可以连通山外人世的大路,可惜,成功者寥寥无几,失败者数不胜数,时至今日,已经鲜少有人会谈论这条难于上青天的通道,连远远的看上一眼都已不见几人,更遑论踏足河对岸的草地了。
司晨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脑袋抬得高高的,一双吊眉眼睁得大大的,认真地看着高高的祭台,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缓缓交叉握紧,似乎想记住这幅场面,这幅注定会一生难忘的画面。
“不问鬼神,不分阴阳,头顶苍天脚踏后土。纳兰武夫,你意气风发几十年,可也逃月兑不了轮回之苦,到老了最终也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主持祭台仪式的,是整个桃花村最具威望的慕容清照,这位年逾百岁的老人皱了皱软弱无力的眉头,轻叹几声,一脸感慨道:“几十年光阴流水般过去了,没想到当年纳兰家的两个老怪物却双双先我而去,老武夫,你说这该不会就是命吧?”
祭台之上,无论生死。
像是为了回应老人这句话一般,拂面的和风突然大了些,呼呼的刮向那处火苗跳动的桃木床,原本还有些微小的火焰被风一吹,借着风起之势,在瞬间彻底燃烧起来,将床上的人与红艳艳的火光渐渐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虽说这帮小辈已经成熟起来,可你们这群老的也太不合格了啊,只留下我一个人,瞧瞧,你才刚走,你家里的孩子就一个个都跳出来想要替你做主了呢,哼,他们也不想想,你武王爷的名声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吗?嘿,不过我倒真想看看,你打算怎么保住范言这孩子的命呢…”
老者竭尽全力眨了眨低垂的眼皮,随后又是一声无人闻听的轻叹,背对身后的人群,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眸,静静地看了会儿眼前的火光,接着便缓缓转身,沿着脚下的石块拾阶而下,在他的身后,由桃花木搭建而成的木杖床上,火苗四射间已成燎原之势。
火光照耀下,躺在床上的老者显得容光焕发,满头的银发渐渐弯曲烧融,双目紧闭的老人依旧安详地躺着,对身边的火焰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亦如他撒手人寰时的坚决与潇洒。
慕容清照一路走下来,挥退了想要上来搀扶自己的儿子慕容伯庸,也没有理会站在自己儿子身边沉默无语的纳兰平,目中仿佛无人般一直蹒跚着步伐前进着。
终于,老者日渐昏花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一个身影,看到这个人,老人平静的面容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一直紧闭的双唇动了动,冲眼前的少年轻声道:“既然都说这祭台之上无生死,那咱们就来个先死后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