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言仿佛没听见老人的话一般,目光迷离,怔怔地望向老者身后的祭台,那里火光冲天,缕缕黑烟带着一阵淡淡的桃木香飘向天空,也分散在四周的空气里。
“慕容…老爷子,我到现在还是不相信,老匹夫就这么简单地走了,他既没向我告别,也不曾提醒我一声。”
阳光如雨般落在范言的肩上,带着淡淡的慵懒与青草气息,仿佛像是几年前那样,下一刻就会有一双大手拍在少年的肩上,随之响起的还有纳兰武夫粗犷的笑声:“臭小子,不许偷懒!”
可终究不是这样的。
“该说的我说了,不该说的,我也不会多说。”慕容清照轻咳一声,错过兀自发呆的范言,缓缓离去,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脚步,沉默片刻低声道:“范言,我想…纳兰武夫不会希望他寄予厚望的人如此脆弱。”
祭台上的火焰渐渐高涨,附近的村民甚至可以看到窜起了近十米高的红色火花,在火光的映射下,少年的脸颊显得有些红润,扫视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轻声感慨道:“上一次见到如此壮阔的人群,还是几年前我随老匹夫回来的时候了,那时候不懂,看着他们狂热的眼神,我内心只觉得很紧张很胆怯。”
“可现在不一样了,从眼下这一张张面孔中,我只看到了麻木与呆滞,哪怕他们脸上的表情丰富到可以与圣京中最顶尖杂戏团的戏人相比较的程度,我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缓缓走到台阶边缘,凭栏而望,少年冷笑着说道:“今夜,就为了这些裹着一层皮囊的人,我将舍弃性命,去那无人知晓兴许从不存在过的浑浊鬼域。可又有谁会在五年十年……乃至五十年后凭吊我呢?”
“被困在这个牢笼般的地方上千年,时间早已磨灭掉他们内心的渴望与志向,你又何必在意。”老者自嘲的笑笑,开口应道。
范言平静转过身来,目光穿越纳兰平等人,直直地看着那片高耸的火焰,喃喃说道:“也许您是对的,可我也自认也没有错。恐怕,只有老家伙才会知道他带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吧…”
老人叠满皱纹的脸上出奇地露出几分年少时才有的意气风发,目光凌厉地盯着范言,声音嘶哑着沉声道:“小子,不要牢记你对于他人的恩惠,要学会记住别人对你的优待,唯有如此,才算是不负了老匹夫对你的期望。”
春日里和煦的阳光轻轻洒落,映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颊,尽显沧桑与老态,却有一种否极泰来的自若,自今日起成为桃花村年岁最长辈分最高的老人迎着光芒贪婪的闭上眼眸,轻舒一口气,叹息说道:“人生总要有许多意外才是,被限制未来的人生最终只会流于平庸,孩子,不要想太多,你只须记住一点,做事直指本心便可。”
范言紧紧盯着老人的背影,皱眉想了良久,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便敛了冷笑,看着沐浴在阳光下步履缓慢的老人,拱手作揖,恭敬说道:“若小子此次侥幸不死,定谨记老爷子金玉良言。”
渐渐走远的老人扬手挥了挥,独自一路走了下去。
……
……
“祭台是一个有快乐和伤心的地方,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永远特别。”司晨凝眸看着祭台之上那个高高的背影,忽然开口说道。
被桃花村民恭称为神医的司马爱恋模了模女儿的头,轻声安慰道:“暂且安安心,容老离去已经十年,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
怀春的少女最美丽,可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步步走上死亡的高台,对任何一个少女来说都可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正如此时的司晨所说:“如果当年容爷爷所说的十年之期属实,那他此刻便该回来,可事实是,他归来之时范言恐怕已在冥冥鬼域了。”
极其疼爱女儿的父亲紧紧抿了抿嘴唇,一把搂过女儿,苦涩说道:“就算你不信我这个父亲,也该相信容老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少女闻言心中一动,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祈求似的说道:“父亲,容爷爷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内心没底的司马忍住没看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轻轻应道:“容老从不毁诺。”
卫仲陵独自站在人群中,一会儿看看祭台之上,一会儿又扭头看看身边这对父女,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武王爷无论在桃花村还是山外人世,都是巅峰般的人物,似这等人物…不该如此轻易便被疾病害了性命。”
“莫非卫先生认为其中另有隐情?”司马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女儿,挑眉问道。
“不敢当。”这名世间少有的阵符师拱了拱手,摇头否认道:“在下自然不会对武王爷的死有所怀疑,试问,谁能在杀死一名剑圣级别高手的同时,不弄出丝毫声响呢?”
“哪怕武王爷真的身染重疾,也不是这帮宵小之徒可以觊觎的目标。”
“既然无人敢擅动手脚意图不轨…”司马闻言怔了怔,忽然眼眸一睁,讥诮道:“那就是说有可能在药中下毒了…别的什么事司某自不敢说,但对于医理病方,嘿嘿,司某人却敢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使毒。”
“这是自然,在下也坚信神医医术超绝。”卫仲陵挑眉望向祭台,眯起双眼看着那片火光,微微一笑说道:“可如果纳兰老前辈一心想走,在这天下间,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拦下他的人。”
司马闻言一愣,随即便陷入到内心对某种不可思议发生的情况种种猜测之中,心中也暗暗惊骇起来,忧虑之下自然更不曾关注到怀里女儿那张苍白震惊的脸颊。
看着卫仲陵一脸从容的侃侃而谈,司晨忍不住心中的担忧,月兑口而出道:“可是范言也不能留下纳兰老爷爷吗?”
卫仲陵瞥了她一眼,摇头沉声道:“强者自有强者的尊严,范言留不住武王爷,只能说他对武王爷的羁绊还不够大。”
听他这么解释,司晨忽然想起上次范言想叫自己陪他一同离开桃花村,自己是没有答应他的,心中深处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来,似乎自己在范言的未来之中也无法成为他的羁绊。
卫仲陵看了看司晨苍白的脸色,隐隐猜到少女心中的担忧,想必是怕未来也留不住祭台之上的少年,随即负起手来,淡然道:“放心吧,孩子,范言的实力离强者还差的远呢。”
司晨仿佛没听见般依旧紧锁眉头,沉默不语,卫仲陵见此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继续观察起祭台之上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