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言自认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他都见过,与老匹夫行走天下的时候,见过那些生活贫困骨瘦如柴的人们易子而食,也见过亲朋好友为了金钱名利而反目成仇,甚至也见过家产富足的老者卧病在床,新纳的娇妾受不了独守空房的寂寞与名义上的儿子发生关系。
在他看来,人们面对极端的时候,似乎总是会选择另一个极端。
然而,这些都没有眼下所发生的一切给范言带来的震撼更大,没有一件比这件事更加荒谬疯狂。
勤勤恳恳为桃花村守了开门洞上千年的传承家族,兰氏家族现存的唯一族人,兰靖卿竟然要毁灭桃花村?
范言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那道癫狂的背影,神色有些恍惚。
“抱歉,莫小兄弟,虽然老族长命我们保护你,可现在看来…”四人中一位明显是首领的青衣人表情有些难看,思忖片刻,上前几步走到范言身边,微微欠身,轻声道:“兰靖卿疯了,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我们恐怕无法完成老族长的任务了。”
空中的雾气早已散去,青衣人依旧有些看不清范言的表情,沉默片刻,正要再次开口问询,却见远远地弥漫在几人四周的雾气忽然有渐渐聚集起来的趋势,青衣人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范言,转头冲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同时双手缓缓张开,后退了几步。
“兰靖卿,你恐怕忘了一件事。”
四名青衣人神情凝重紧盯着那个状似癫狂的人,随时准备出手,就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范言整了整衣衫,脚步微微后撤,脸色不耐带着几分恼怒说道:“我来这里是进行血祭的,不是来看你的表演,也没有兴趣了解你和慕容纳兰两家之间的仇恨。”
兰靖卿仍旧是疯癫般哈哈大笑,仿佛没听到范言的话,站在范言身后的四名青衣人却分明看到他不断摇摆的身体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既然你装聋作哑,那我就让你开口说话。”
在四人眼里,那名少年张了张双臂,又扭了扭脖子,口中呼哈几声之后,身体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不断揉动起来,如同没有骨头般随意弯曲运动。
那名为首的青衣人张了张嘴,开口道:“莫小兄弟…”话未完全出口,下一刻,这人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圆睁起来,就连声音也小了小去:“…这是桃花村的事。”
“唰”的一声,几人眼中的少年只是动了动腿脚,旋即便突然失去了踪影!
直到这时,几名青衣人才听到范言认真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这不是桃花村的事,只是我的事,既然他喜欢装疯卖傻,那我便打得他清醒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误了你我血祭之事。”
为首的青衣人面容不经意间抽搐几下,转头冲身后三人苦笑道:“说打就打…果然和老祖宗一个性子。”
山洞前那片草地周边的雾气犹如受到某种牵引般渐渐聚拢起来,兰靖卿一个人站在大雾流向的中心,仰着头张开双臂,感受着身边流转愈加迅速的风与雾,苍白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紫红色,整个身躯也在不断地微微颤抖着。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朝着雾气凝聚的旋窝中心激射而去,一脸陶醉表情的兰靖卿猛地睁开双眸,目光中爆射出一道精光,定格在某个方向上,同时左手一抖,那枚人皇令牌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
“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人皇令不是用来祭祀的。”
恍惚无数拳影如树影婆娑纷繁而至,令牌荡起大雾席卷狂风呼啸而起,灰青色的衣袍裹住拳风一分而二二分为四,在兰靖卿急剧收缩的瞳孔中化为数不清的拳影,夹带着凌厉攻势破开了重重雾气!
眼看着拳影疾风骤雨般破空而至,兰靖卿随意一挥人皇令,顿时一道紫色光芒从令牌之中隐隐散发出来,下一刻,人皇令猛地震动起来,一团耀眼的紫光以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从令牌中喷薄而出,不躲不闪的朝着拳影迎了上去!
嘭!嘭嘭!
灰青色的拳影犹如迅疾的虎豹不断来回攻击,短短时间内,二者之间的碰撞就如同电闪雷鸣般不知几回,人皇令激发出的紫色光团只是化大为光圈,层层将兰靖卿护在其中,将所有来自外围的攻击尽数化解。
在这一刻,这名被纳兰匹夫带回来七年的少年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实力,那四名驻足观战的青衣人更是一个个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乎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毕竟兰靖卿操纵自然灵气的实力是他们所难以想象的。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范言竟然能在兰靖卿如此诡异强大的攻击下并不处于下风!
鞋底踏在松软不平的草地上,仿佛钉子般扎进土壤,攥紧的拳头如烧红的铁屑般散发着热气,范言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如利剑破空般凌厉地盯着兰靖卿,裤腿不知何时已经破开无数细小的洞孔,露出他遒劲有力的双腿,在他身体外围,一道肉眼可见的气罩隐隐浮动,将风刃般刮起的大雾阻挡在外。
扑!扑扑扑!!
身处旋窝之中的兰靖卿扬手一抛人皇令,令牌缓缓漂浮而起,停在他头顶上方,无边的大雾顿时如煮沸的开水般翻腾起来,在几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迅速凝聚合拢,同时,一道道以雾变化的气刃突兀地出现,旋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
范言调整步伐,两腿微微分开,双手一前一后护在胸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片气刃,脸色缓缓凝重起来。
咚咚一片气刃震碎声响起,十几片气刃被范言以坚实强硬的双拳直接震碎,侧击敲飞的气刃砰砰砰的一股脑扎在身边的土壤之中,他眉头微皱地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气刃,那些被击飞的气刃正缓缓消散,化为雾气,重新朝着兰靖卿所在的旋窝方向飘去。
眼看战况就要陷入这种无止境的死循环之中,范言脸色一沉,不管不顾地弹射而出,脚尖在草地上轻掠而过,发出呼呼的压迫之声,下一刻便再次探身跃入旋窝之中!
兰靖卿微阖双目,看也不看那道闯进来的身影,嘴里不断念念有词,忽地一阵紫光迸射,在他头顶缓缓盘旋的人皇令猛地一颤,化为流光嗖的一声朝开门洞激射而去,同时,兰靖卿阴恻恻的声音在几人耳边清晰响起。
“这么想血祭?那我便先祭了你们!”
……
……
祭台这边,飘荡在低空的乌云越聚越多,渐渐有压垮开门山之势。
卫仲陵眉头紧锁,不知在思忖什么,当人皇令爆发出的强烈紫光完全照耀开门洞方向的云层时,他蓦然脸色一变,想也不想的一声低吼,脸颊迅速蔓延上一道道充满古朴气息的符文,惊怒道:“不好,这分明是招魔禁术!”
说完不等司马二人反应过来,顿时口中吐出一串咒语,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虚空画符,只见在三人脚下渐渐浮现出一条条淡红色的痕迹,旋即左脚一扭,狠狠扎入土壤之中,伴着他嘴里连绵不断的咒语,右脚开始毫无规律的狂踏起来!
就在他做这一切的同时,祭台上的慕容伯庸与纳兰平也互看一眼,眼中带着种耐人寻味的意思,被紫光所吸引的村民们也一个个激动起来。
“你们两人就站在脚下这个阵势之中不要出来,我要去云雾之中看看,恐怕今日之事有变。”
卫仲陵嘴里最后一串咒语念完,脸色也随即苍白几分,司马甚至能从他说话的气息韵律中感受到卫仲陵压下的伤势再次复发,听他这么说,司马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你方才说的招魔禁术是什么?”
“此事复杂,等我回来再说。”卫仲陵眉头微皱,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记住我的话,待在这里不要动。”
司马拉住一脸不安的女儿,看着卫仲陵,沉声道:“若开门洞发生变故,请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范言,拜托了。”
望了望远处开门洞方向的紫光,卫仲陵缓缓点头,下一刻,一柄无鞘重剑忽地出现,轻轻抚了抚,他猛地一声低喝:“前方开路!”
啾!!
重剑如离弦之箭爆射而出,瞬间便划开漂浮在宽河之中的乌云,直插其中而去!
卫仲陵一撸袖袍,脚尖轻轻一点,身躯如同振翅大鹏般弹射而起,同时手指微屈,纵身一荡,一道淡淡几不可见的金光一闪而逝,下一刻,方才还在空中的身影渐渐变淡,微风一吹,竟就此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