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粟 第二章 财主独据星云洞 先生受聘陈家湾

作者 : 罗鼎罗童

老陈家原籍福建,乾隆年间,湖广填四川而移居桂水。哈祖辈们入川时较为贫寒,无钱去打通关节,被安排至太安镇——距县城百来里的小镇,镇上又把他们安置在三四十里开外的玉鼎山南麓半山腰居住。偏僻有偏僻的好处,人口稀少,他们一来就占踞了大片的森林和荒地,森林里合抱粗的松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机。几代人靠打柴卖树,勤勉耕作为生,虽没多大起色,但还能维持生计,加之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少了许多尘世纷杂,日子也算过得安稳。到云秋父辈时,鸦片传入,他们开始种植、收购、贩卖鸦片,家族三兄弟渐渐兴旺起来。

川东没有名山。

川东地处丘陵,一座座山丘象无序的绿色草朵,散落其间,偶有奇峰都称不上雄伟,齐腰深的蒿草,让人望去根本没路,走近了,才看见蒿草与蒿草之间,人们用鞋底造就的一条小缝。清晨赶个场,露水湿透你的下半身,好似你淌河而来。山丘与山丘之间,沟深壑幽,走亲访友极不容易,对面山上的亲戚早上喊你吃午饭,你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匆匆赶去,才能勉强赶上。川东谚语:“养儿不用教,武隆彭水走一遭”。意思说,只要把孩子送到武隆、彭水游历一回,孩子懂得了艰苦,自然就懂得了怎样去为人。可见川东路之难行,与诗人李白笔下的蜀道没有两样,生活其间的山民们经受着何等艰苦的历练!穷山恶水,山民们大多贫困不堪,前人用“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来形容社会的富庶,人品的高尚,而这里真正“夜不闭户”,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何需闭户?

山民虽穷,大多本份持家,自给自足。少数懒惰者相差半年粮,无奈之下铤而走险,壮者为匪,弱者为盗,经常出没于山林间。你背点山货去赶场,有时草丛里冒出个人,抓起一砣就跑,待你回过头来,他已经消失在齐腰深的草丛里,追吧,还怕背兜里的东西再丢呢,只有骂咧两句完事。你买几升米背回家,路遇熟人,晚上就可能有蒙面大盗登堂入室,抢到东西还问你:“你认得老子不?”明知他是谁,也只能说:“老总,我认不倒你,你高抬贵手,这点东西是我们孝敬你老人家的”。你要是不知趣揭短,那你轻则受皮肉之苦,重则抛尸荒野,甚至家人的性命都难保。

移民居住的地方,没有了先前的历史地名和掌故的传承,人们往往另起炉灶,按姓氏居住地称张家湾,李家砣,田家院子;按所属权取名杨家大田,赵家寺,雷家冲;按地势山形叫烂田口,凉风垭,跑马岭等等。

陈家三兄弟中老三也就是陈云秋的爸爸陈仲江最为“灵光”,就是最聪明的意思。年少时学过几天功夫,为人豪爽耿直,胆子大,五尺多高的汉子,膀大腰圆,山民们晓得他厉害,不敢招惹他。老大老二和山民们种植鸦片,他全部赊购,用马驮到县城,赚取的利润相当可观。几年打拼,他已小有基业。后经人搭桥,生意越做越大,周边几个乡的鸦片全由他收购,贩运。最先换回来的是大把的银元,后来换回了盐巴、洋布和其他的日用品,“陈氏日杂店”也应运而生。他晓得,树大招风,说不定悍匪哪一天会光顾他。他托商界朋友买回了枪弹、仗剑经商,一二十年,倒也平安无事。

陈家老屋旁有个天然溶洞叫星云洞,冬暖夏凉,洞内最宽处有近六丈,最高处有两丈多,石钟乳千奇百态:有的如峡谷巨瀑,气势雄浑;有的似涓涓细流,丝般秀美;有的倒挂洞顶,垂涎欲滴;几根垛形石柱,如定洞神针,力举万钧……地下阴河潺潺流淌,颇有点世外桃源之味。其深谁也没有探测过,人们打着火把走到狭窄处,往往只得回头,听老人们说,有人沿阴河放一对鸭子,三年后从西良河游出,毛都变黄了。

陈仲江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请来工匠围着洞口建造了一座一通两院的二层楼房,下面一丈高的石壁墙,上面用火砖砌就,前后两院前窄后宽,两边各有厢房五间,供下人和客人居住。中间主楼楼底是客厅,两边是主仆饭厅。二楼与后院相连。院门前两尊石狮,门额上挂着“陈府”的牌匾,

走进大门,主楼门匾“玉鼎祥瑞”,一幅对联:“承先祖遗风物华天宝凌北斗,品龙泉甘露人杰地灵对南山”镌刻在两边门柱上。进得客厅,迎面墙上是神龛,川东人称为“香阖”,香阖正中供奉着佛主,两边各一尊飞马陶塑,其基座权当香炉。壁上正中书写“天地君亲师位”,两侧写有:“灶王府君”“四员官将”,神龛上挂着神龛联,上联:神威赫赫昭千秋,下联:瑞气腾腾祥万代。横批“祖德留芳”。客厅宽敞明亮,考究的家具,彰显着主人的不凡身份。仲江在打造自己宅子的同时,仗义疏财,为两个哥哥翻修了房屋。一时间,王鼎山“陈家湾”就远近闻名了,昔日的“仲江三哥”变成了“三老爷”,几个儿子也成了“大少爷,二少爷……”

那年月,不论是城里还是乡下,总指望老婆“争气”,多生几个放牛的(儿子)。生上几个绣花的(女儿),遭婆婆娘嫌,有时候做月子都没得人伺候。尤其在乡下,传宗接代自不必说,儿子大了,体能强悍,在恶劣环境里,经得起摔打,与周边的人有口角,儿子们站出来一吼,对方马上住嘴。儿子少的人家,经常遭人家挖祖坟式的辱骂,没得儿子的更惨,被骂成“断尾巴牛”!“和尚”!“孤人”!老老少少都抬不起头,面对辱骂,女儿们只有忍气吞声的在屋里猫倒,不敢出大气。女儿大了,还得给她置办嫁妆,嫁妆少了,也遭人指指点点说当爹妈的没本事,甚至还遭婆家人的奚落。生个绣花的,就说生了个赔钱货。有钱人家遇上老婆不“争气”,想方设法讨个小来传宗接代,穷人家就没得法,女儿多了,只有挨骂、受气,窝窝囊囊的打发日子。儿子的多少,成了农家有无实力的象征。

陈仲江的老婆章氏算“争气”的,生有四儿一女。因年事渐高,生意交由大少爷陈云龙在太安镇主管,其他几个乡镇的生意由三少爷陈云狮、四少爷陈云豹负责,二少爷陈云虎抽壮丁参军,听说升任了排长。平时,几个公子外出都乘马而行,每人配备一名从亲戚、族下招募的跟班,荷枪实弹,派头十足。常言说,儿大分家,树大发丫。但三老爷的几个儿子,几房媳妇在老两口的统治下,加上十几个孙字辈,同在一个屋檐下,和睦相处,实属难得。

三老爷颇有远见,对儿孙的教育从不放松,他事业有成,就在附近择片地,修起了学校,聘请了山下的小秀才覃正品来陈家湾当先生,后来撮合远房妹妹嫁给了覃先生,覃先生俨然成了倒插门女婿,栓在山上将近二十年了。咳,两代人,都是覃先生的弟子!提起那个覃正品,三老爷有时也又气又恨,就是他叼怂,他的独生女陈云秋才死活要去读那个啥子“女中”!女孩儿家,读那么多书做啥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以后啷个安顿这个小冤家哟!

三老爷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儿云秋!叫她缠个脚,她都不干,一双大脚板,二天哪个要,即使嫁出去,人家也会说老子没家教,嗨,为人难啦!生他妈个女让人处处揪心!

都是覃正品那个家伙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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