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鼎山北麓隶属阴平县,与桂水一样,地广人稀,两县近道也有三百来里,因交通不便,民众几乎没有远距离的交往。
阴平县良山镇有个甑子寨,悍匪熊霸占山为王,为祸一方。
熊霸,家里排行第八,其父生养了八个孩子,前七个都夭折了,熊霸出生后,老俩口象眼珠子一样呵护,渐渐长大成人。十八岁那年,老父老母经受不住上苍的召唤,先后归西。平时娇生惯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他,这下一落千丈,可怜巴巴。好心的邻居李屠夫看他五大三粗,有些力气,便收他为徒,熊霸干起了屠夫营生。几年下来,喂活了自己,没得余钱,看来干屠夫也没得啥搞头,熊霸悄悄干起了偷鸡模狗的勾当,几年屠夫生涯,练就了心狠手辣。行抢时,稍有反抗,便利刃相向,不大年纪,几条人命在身,黑道上也小有名气。但村民们大多较穷,抢来的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只能填饱肚皮而已。
命中该他在这条路上发迹,一天傍晚,他正收摊,有人打招呼:“熊师傅,生意好哇”。熊霸一看来人面生,淡淡的回应着。自己忙自己的。“熊师傅,摆几句龙门阵,得空不?”熊霸与来人进了一个小吃店,酒足饭饱之后,来人悄悄说:“熊师傅,有一单生意,你敢不敢做哇”?“只要能挣钱,啷个不敢做,做啥子?”来人说:“毛个人”。川东一带的方言,打人杀人称为“毛”,“毛哪个?”熊霸轻描淡写,平静的问道。似乎杀个人对他来说与请他杀头猪没有多大区别。其实,杀个人比杀头猪更简单,猪杀
了还要尅(去)打整、料理,人杀了,可以扬长而尅(去)。“赵文福!”来人悄悄说。“嗯?毛当官的那可不容易,他手下有人跟倒,你其(吃)了豹子胆啦,弄不好,小命都得除月兑哟”。他晓得,赵文福是他们良山镇的镇长,身上有枪,跟班背着枪也左右不离。“你以为他每个时辰都有人跟哪,他有时还主动把跟班轰走呢,干不?”来人给他壮胆。“三百大洋”。来人边说边比划着。三百大洋!熊霸听都没听说过的数字!大洋在民国时期是相当值钱的,七块大洋可买五百斤大米,四块大洋在南京、上海可请一顿上等酒席。在乡村,十块大洋可修一栋房屋。
“三个月内搞定,付三佰大洋,三个月后搞定,付两佰大洋,借(这)是一佰大洋的订金,事成后,你拿借(这)根银簪子尅(去)‘锦源当铺’找帐房,他会付给你剩下的钱。按道上的规矩,不论成功与失手,都要守口如瓶,把借(这)事带进坟墓,自己没干好,败露,自己撑起,不能乱咬”。来人细心的叮嘱。“这点你放心,但我凭哪样相信你呢?熊霸怕剩下的钱得不倒。“你不干或干得不干净,我能找到你,若我赖帐,你稍动脑筋,也能找到我。”熊霸心想,穷怕了,你给老子十块大洋老子都干,比杀猪来钱些。嘴里淡淡地说:“好嘛,说话算话,我信你一回”。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大洋,熊霸回到家,反复数了六、七遍,吹一吹,听一听,激动了好一阵子,躺在床上细想,这钱实在不那么好用,只要失手,小命都要除月兑,平时杀个穷百姓,当官的爱理不理。这回要是当官的遭杀了,那还了得!只有细心盘算,得手后,跑得月兑,才能安心享用这笔钱财。
熊霸在镇上偏僻处租了一间小屋,白天照样做自己的屠夫生意,晚上就在赵镇长出入的地方猫倒,跟踪。没几天,熊霸就发现赵文福除了正室,在镇上还有两个情妇,行动规律也有所了解,跟班一般在下午五点后就回家了。
活该这个赵文福倒霉。这天傍晚,赵文福来到情妇家中,酒足饭饱之后,躺在竹椅上哼着小曲,情妇出门去给他借什么东西,熊霸顺着虚掩的门,潜身进屋,从背后悄悄的靠近,手起刀落,可怜赵文福,上半身连同竹椅被砍成两半,熊霸取下赵文福腰间的手枪,匆匆隐去。
事后几天,熊霸也着实害怕了一阵子,回小屋前总要远远地看一阵,确信没有情况后才小心谨慎地进门。集市上卖肉时,也不时左右观察,随时准备夺路而逃。他晓得,这几天要稳倒起,不能离开良山镇,不能让人生疑。几天后,听说县里警察局称赵镇长死于情杀,把情妇抓了去,这才让熊霸放下了心。
熊霸有了钱,有了枪,如虎添翼。他纠集了两个儿时的朋友,到镇上出其不意的抢夺了两根“步铁杆”。三支枪干起了职业“棒老二”。有了枪,熊霸的眼光就盯紧了周围的大户,神出鬼没,闹得那些大户鸡犬不宁。周围几十里,大户们人人自危。吃亏的大户们联络乡邻,告到县里,县里派出警察与团练局的“乡丁”一道,联合“清乡”。那时候,下乡剿匪说成是“清乡”。警察、团练来到乡里半个多月,连熊霸的“毛”都没有看到一根,接下来就是钱、粮的摊派,弄得大户们哭笑不得,花销跟遭“棒老二”抢了差不多。
“清乡”的人马一撤,熊霸又昼伏夜出,肆无忌惮,把领头告状的两个户主枪杀了,气势更盛。周围的散匪相继投靠了他,尊他为熊爷,儿时的同伴赵平、赵鲁与熊霸一起,掌管这支三十几人的杆子队。几十里内的大户,更加惶恐,只好主动找人联络,自认年捐,以求安身。熊霸有了钱,连抢带买,给手下配备了枪支,他晓得,光凭几把“二五”刀,还不能闯荡江湖。
熊霸是个粗人,但粗中有细,他晓得,很多人恨不得喝他的血,扒他的皮,他要为自己,为这支杆子队营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离熊霸家二十多里有个寨子叫甑子寨,山势呈柱形,象个甑子而得名,四周悬崖,一条小道上寨,地势非常险要。
传说当年张献忠剿四川,他的部队荡平了川东,唯这个小寨久攻不下。甑子寨有条暗道通山外,寨子里的人通过暗道能获得些山外的补给,加上寨里自耕的田土,勉强维持生计,青壮年每天轮流值守着险道,张献忠部将丢下十几具尸体,硬是无法攻取,后改为围困,想把寨子里的人困死、饿死。两年过去了,山外的村民大多被杀,没人种地,寨子里的人也断了外面的给养,只好挖野菜连同自己少得可怜的几片田土的收成度日,眼看穷途路末,难以支撑。
这天,一个寨民向族长报告,山下的士兵也在挖野菜呢!族长灵机一动,叫来几个寨民,把衣服用水打湿了凉挂在绳子上,又喊人把藟子(稻谷月兑壳用的形如大石磨的木制工具)推转得轰轰响,这两招很快被士兵报告给部将,部将一听寨子里谷物充足,人丁兴旺,还有谷子可藟!我辈怎能奈何?为这十几家人劳师几年,不值。撤吧!一夜之间,撤围而去。
甑子寨的人在乱世之中幸存下来,湖广填四川时,寨上的人顺势下山,抢占地利,寨上只留下残亘断壁。
熊霸几经考察,相中了这块宝地,他请来工匠大兴土木,建起了九栋住房。主房一正两环,高大气派,门楼上挂个“豪林庄”的牌匾,寨门前左右都修了暗堡,进门处改为吊桥,有事时,只要把寨门吊桥一拉,下面十来丈深的壕沟,根本无法逾越。寨门前空旷,无遮栏,若有入侵者,必然暴露在他的火力射程之内,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这里守不住,还可以沿密道远遁。进退自如。
万事停当,熊霸才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