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枪支、弹药的管理,几乎是无政府状态,枪支、弹药虽没有公开的销售点,但各其“道”,有上级发到乡镇团练的治安枪支;有经过多重关口地下黑市交易的枪支;还有如贵州有名的“双枪兵”换取鸦片的枪支等等,层层倒手,最终买到的也非常昂贵,一般中等家庭不敢问津,年收入有几百石租子的大户才买得起。大户们买枪,既可震慑乡民散匪,乱世自保,又能让人景仰其“势”,装点其“威”。一时间,社会上形形色色的武装相继出现,团练局、治安队、私人家丁、商家护院,还有象熊霸这种草头王。
乱世之秋,各色人等,背杆枪,骑匹马,闹市招摇,司空见惯,要是你多事,只能是惹火烧身,自寻烦恼。轻则一顿暴打,重则横尸街头。枪支泛滥,命案迭出,背枪的,稍有不慎,也有被杀、被抢的事情发生,毕竟枪、弹很值钱。
民国,从满族人手上接管的岌岌可危的政权,松散,一片乱局。加之各路诸侯混战,民不聊生。土匪趁乱而生,聚众行抢,绑肥撕票,无恶不作。边远山区,“山高皇帝远”,政府自顾不暇,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乡民被土匪劫杀,死者一方告吧,政府衙门要收立案费,所谓“政府衙门大大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是这个道理。穷人告不起状,告了,受理了,上级责成下级,最后来几个“乡丁”问问情况,有时案子可能就是某些“乡丁”所为,你看会是什么结果,最后结论往往“查无实据”。“报请县里派兵缉拿”云云,久了不了了之。因而一般民众家里人被杀,大多忍气吞声,自认倒霉。平日里,即使有大案要案,政府一般不告不理,实话说,理了也白理。这自然滋长熊霸这种顽匪匪性勃发,肆无忌惮,草菅人命。
甑子寨周围的大户们都按时交了“保护费”,按道上的规矩得“落轿”,“落轿”原意是到地方了,落下轿子,安稳了的意思,后川东人把它延伸成为人“讲信用”,“揢得平”。小户和普通乡民没得啥子油水,熊霸也懒得去骚扰。
赵三爷赵鲁在甑子寨坐着第三把交椅,有些商业头脑,他给熊霸建议,用抢来的大洋做头钱,委托手下得力的喽啰,分散到周围镇子里开商铺,一让这支队伍有新的财源,二让这些人披上合法外衣,三让这些人当探子,收集山寨有用的情报。
这一招还真灵,镇子里原有的商铺老板听说熊爷来开铺子,哪敢和他竞争,有的主动关门歇业,另觅路径;有的无奈让出繁华市境,退避三舍。寨子里散出去的人开的饭馆、烟馆、杂货店等大多生意兴隆,使山寨财源广进。
往来客商,摆不完的龙门阵,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店老板”的、当“秋二”的,一个个贼眉鼠眼,不放过任何有用的信息,一旦锁定目标,
老二、老三亲往踩点,制定盗抢方案,傍晚聚集人马,远距离奔袭,出其不意,大多得手,一时间,熊霸威震百里。
桂水县的沙河场与阴平县的良山镇、仁桂镇是玉鼎山上几个相邻的乡镇,虽是近邻,行政归属不同,村民们的交往较少,有的地方隔条小河,有的地方隔座小山,有的地方甚至就隔一道土坎。然而人们的习性、口音差异都大,坐在一起,谈不到几句,他的隶属籍贯就暴露无遗。桂水人说“去”,阴平人说成“尅”;阴平人把“这”说成“借”;桂水人说“喰”饭,阴平人说“其”饭,阴平人到桂水,坐在饭馆,店老板问:“客官,喰点啥?”阴平人答:“其(吃)个包子其(吃)碗面”。老板忙着张罗一阵,端来七个包子七碗面,阴平人吓倒了:“借(这)么多,啷个其(吃)得完”。人家是吃个包子吃碗面!老板听成七个包子七碗面。
少有的交往,阴平的村民还是发现了沙河场的“陈氏杂货店”收购、销售的价格比仁桂镇的“顺天杂货店”的价格公道一些,因而仁桂的村民们哪怕多走十几里山路,都愿去沙河场交易,这样一来,“顺天杂货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一季下来,鸦片都收不到几两。甑子寨的赵鲁究其原因,派出兄弟恐嘿村民,强行收购,但村民们阳奉阴违,与之周旋,最终效果还是不好,赵鲁遂派人警告“陈氏杂货店”。“陈氏杂货店”是由陈云豹负责,他是何等的血气方刚,能吃你赵鲁这一套?两人没说上几句,火气就上来了。陈云豹怒斥来人:“商有商道,我陈云豹行得正,站得直,公平买卖,从不欺行霸市,也不惧怕任何鸡鸣狗盗之徒!”来人也不示弱,“那好,我们以后哪儿看到哪儿发财!”“发财”也是这些地方黑道上的江湖话,意思就是搞整你!陈云豹一拍案桌:“滚!这不是仁桂,老子不怕你!再让我撞见,拿你见官!老子是吓大的呀!”
甑子寨,陈云豹早有耳闻,他晓得这股悍匪为非作歹,血债累累,平日里和沙河场其他经商的朋友商量,不管什么时候,一家有事,大家援手,沙河场汇在一起还是有十多条枪,乱世之秋,要抱成团,既保护别人,也才能保全自己,量他甑子寨的土匪如何凶悍,也不敢在此轻举妄动。
陈云豹晓得,和这些家伙闹翻是啥子后果。既然被盯上,不达目的,那些家伙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他给大哥商量后,大哥调派了两个炮手加强这里的保安力量,事事谨慎,处处提防。
“顺天杂货店”的人与陈云豹交涉、恐吓没有成功,只好将此事回报给甑子寨,熊霸听了气得七窍生烟,额头、脖颈上的青筋暴凸,扭曲原本就有些蛮横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只见他双眼射出凶光,将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掷:“龟儿子,乳臭未干,跟老子较劲,找死!老子非端了借(这)个杂货店不可!尅(去)!码实在,老子会会借(这)狗杂种!”
沙河场不大,南北主街长约半里地,中间是条十字街,东西街很短,总计一百二、三十户人家,房屋大多陈旧,“陈氏杂货店”坐落正街,正门三间铺面,平房,屋后是一段围墙和院坝,兼作马厩,也供凉晒一些不太干的农产品。
甑子寨老二赵平带一喽啰来沙河场“赶场”,东西街、南北街来回走了三、四趟,最后在陈氏杂货店对面的小饭馆坐下,两人要了半斤卤菜,一斤老百干,边喝边摆龙门阵,眼睛不时盯着对面的杂货店,喝了一会,赵平吩咐手下,佯装买货,进店去看看,杂货店货品多,收来的货胡乱堆放着,有些散乱,两三个伙计正忙着接待买货、卖货的客人,陈云豹在柜台前支应着结帐。三间铺面两间为门市,另一间单独隔开,门关着,也许是重要物品的仓库,或是人员的住房。来人信步走到后窗,向外探身,院坝、围墙一览无余,他回身买了两盒洋火,退出门来,继续喝酒。
山区的小场,赶得晚,散得早,老百姓上街,匆匆的,办完事就回家了,还没到正午,街上稀稀落落已没了多少行人。
陈云豹每逢赶场天,忙碌一阵后,就到小饭馆叫上二两老百干独酌。他刚落座,店小二就按老规矩给他张罗来酒菜,悄悄对他说:“三少爷,刚才有两个人在这喝酒,听口音是阴平人,神态上跟一般的阴平百姓不同,一个人眼露凶光,边喝边盯着你的铺子,我认真留意他们,但听不清他们摆些啥子,只听到一句,‘进屋头尅(去)看看’,其中一人就来你店里了,
你发现那人没得?”“嗯,没注意,人多事多的”。陈云豹嘴里淡淡地答道,他心里一惊,莫不是甑子寨的土匪踩点啦!他不动声色,三下五除二吃喝完毕,回到店里,把三个伙计叫到一起,谈了刚才的情况,都感觉土匪踩点的可能性极大!陈云豹吩咐大家,赶紧看看屋里屋外哪里最薄弱,该加固的加固,店里收购的贵重货物立马运走,吩咐小二想法从哥那里还要两个人来应急。
陈云豹最担心后面的围墙,墙虽不矮,挡得到土匪翻越?他心生一计,用很多长钉子钉在木板上,露头的长钉朝上,晚上放在墙根下,白天收起来,成为一道隐形屏障。一切就绪,陈云豹给几个伙计说:“这几天,晚上睡觉打轮子,睡的人也惊醒点,瞌睡可以白天轮流补,甑子寨的土匪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遇到土匪,你死我活的,来了的话,我们几个人前后两杆枪,往死里打,出了问题我顶着。平日里外松内紧,莫弄得惊惊慌慌的。
哥云龙那边又派了两个人悄悄到来。一连三个晚上都平安无事。
难道猜测有误,还是土匪晓得加强了力量不敢来?嘴里说不紧张,但陈云豹本人心里还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和土匪真刀真枪的干,他还没有过!人家在暗处,自己在明处,早晚都得提防,晓得人家啷个出牌?
夜,深沉沉的,残月躲在云层里,收起了惨淡的光,人们进入了梦乡。三个黑影像幽灵,时隐时现的飘到陈氏杂货店后面的围墙根。两个黑影在助推下爬上了围墙,一个往下一跳,“哎哟,老子中套了,借(这)里全是钉子,哎哟”。声音虽小还是惊动了屋里陈云豹等人,他抓起枪,“嘭!”朝围墙上的黑影开了火,黑影“哎哟”一声倒栽了出去。
屋里枪声一响,杂货店正面街上也响起一片枪声,土匪们看门没打开,也不敢近前,只躲在几十丈外的阴暗处与陈云豹等人对射,想和后院偷袭的土匪夹击杂货店。
枪声一响,整个沙河场都惊醒了,团练队,有枪的人都提枪冲到街上,大喊:“土匪来了,抓土匪啊”。熊霸原想,派人从后面翻墙偷袭,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开门,一起冲入,等这些人晓得,他已得手了。哪想,弄成这个样子,看这阵势,几条街都有人提枪朝他这里打,还步步在逼近,他身边已有人挂彩。想夹击人家,自己反倒遭夹击!乘不起了,跑吧!熊霸一声口哨,土匪们一溜烟,消失在夜幕之中。
土匪撤走后,陈云豹主仆几个拿上火把前后查看,踩上钉子的土匪在院坝的角落里倦缩一团,双脚流了不少血。他的兄弟伙没来得及救走他。这下可苦了他,老百姓最恨土匪,一阵痛打。押拢团练队时,受伤的土匪已奄奄一息了。
和土匪交手,大获全胜,陈云豹才宽了些心,看来土匪也没啥了不起,你强他就弱,传言说甑子寨的土匪凶悍狡诈,看来也不过徒有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