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霸从没遇过这么大的损失,三个喽啰,一个被捉,两个挂彩。拉牛牛要是撤慢点,后果不堪设想,他这才晓得,自己的实力如此单薄,不堪一击。他和赵平、赵鲁商量,不惜一切代价救出被俘兄弟,平日里多收集陈云豹的行踪、背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熊霸想起了他的表哥涂远龙。
这家远房表亲是熊霸的贵亲,平日里没少来往,没有少进贡。他晓得,干他这一行有个军界的亲戚不是坏事,表哥常劝他,绿林好汉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邀他去部队里干,可熊霸觉得当兵辛苦,又没啥地位,遇上长官,像闺儿子一样,不舒服,哪有我这样天天自由,快活?在山上,他俨然就是皇帝!
表哥也不止一次的承诺,有事会帮他。
涂远龙,四十来岁,其父涂强系清末湖南新军军人出身,清王朝覆灭后,他带一支人马入川,编入川军,驻防万州一带。子承父业,涂远龙在部队里借助父亲的影响和内兄刘师长的提携,三十六岁就升任团长,守一方疆土。
涂家老宅位于万州以南两百来里的阴平县,经过几十年打造,老宅内亭台楼阁,奇石秀水,具备了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宽大、气派、雅致。老宅四周圈地几百亩,绿草依依,林木葱葱。涂强晚年迁居万州,这里大多数时间闲置,两个花匠看管着这个宅子。涂远龙升任团长后,将其辟为自己部队新兵的训练场,不仅有了可观的收益,还名正言顺的派兵留守。他偶尔回省田园,视察部队,围猎小住。
与涂家大院为邻的有十几户人家,形成一个**小村落,涂强晚年喜欢做些善事,在自己老宅旁边修一尼姑庵,常年有老尼在此残烛清灯,吃斋念佛,迁居万州后,由他儿子代为布施。旁人们称此庵为“涂将庵”。久而久之,过去“涂家湾”的雅号渐渐被人遗忘,提起“涂将庵”,倒是远近闻名。
甑子寨老二赵平化装成乞丐,进入桂水,前后半个月,上玉鼎,下太安,几探“陈家湾”,把陈氏父子的根根底底模了个透。
老三赵鲁花两百大洋,收买了沙河场的团练队长,团练队长把受伤土匪押往区上,途中做了手脚,让熊霸“劫持”受伤土匪月兑逃。经过近两个月调理,被俘兄弟和两个挂彩的一起,渐渐康复,熊霸脸上又有了一些信心和霸气。
熊霸与老二、老三茶余饭后总惦记着如何报这一剑之仇。
赵鲁说:“吸取这次打镇子的教训,直接打他的老屋陈家湾”。
“陈家湾也不好打呀,他几弟兄及随从、护院家丁,也有十几二十条枪,加上房屋牢固,拥有天然屏障,易守难攻,那些家伙地形熟,以逸待劳,我们这点人马,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来人,打陈家湾,恐怕胜算不大。”老二赵平说。
老三接过赵平的话:“打镇子,我们四面受敌,打陈家湾,是我们围倒他打,陈家湾孤立无援,好打就打,不好打就撤,进退自如,要是有足够的人手,老子还要提前给他下个战书,你想,那几兄弟不可能不顾他们的妻儿老小,肯定回援,要是能在陈家湾把他们一家全灭了,陈家的家业不算,几个乡的陈氏店生意,地盘不都姓熊了么?那时我们的地盘、实力、发展空间就不像今天哟”。
“嘿嘿”。老二笑了笑,“老三的主意倒不错,但啷个能一口吞下他们呢?要是有点援兵就好哇!”
两人望望熊霸,熊霸皱着眉头,在细细品味着哥俩的对话。
“向老表借兵!这关系着我熊霸的生死存亡!”雄霸一拳砸在桌子上,脸色潮红,目露凶光。
“丘八儿能帮我们吗?”老二老三不约而同的问道。
“哎,我还忘了,陈家三少爷陈云虎在泸州当兵,任排长,独生女陈云秋在桂水‘集惠女中’读书。”赵平说。
熊霸打断赵平的话。“他妈一个排长怕啥子,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是来他妈个团长,老子也不怕他!”他目视着赵鲁,“老三,你把刚才说的好生默(思考)一下,啷个打好,准备周到点,按你们摆(说)的,借(这)可是块硬骨头哦,我也相信,借(这)仗打好了,老子的地盘、实力都会扩大,打不好,可能招致陈氏兄弟、甚至官军的反扑,立足之地都可能有问题,援兵嘛,我尅(去)找老表试试看,从没有过的事,他答不答应,我没得把握”。
“大哥,不管多大代价,要是借得到兵,我向你保证,揢平陈家十拿九稳”。赵鲁站起来拍着胸膛。
熊霸与老三择了个好日子,一路奔万州。过去找老表,都在“涂将庵”碰头,这次头一回下万州,费了些周折,从街上问到军营,又从军营问到住所,才找到老表的家。
熊霸拜见过姑丈、表嫂后,和老表摆起了龙门阵。涂远龙看不起这个表弟,五大三粗,不学无术。他晓得恁个(这么)远来,肯定有事求他。
“表弟,这是第一回来万州吧?万州比你那点如何?”涂远龙问。熊霸笑了笑:“表哥,你逗我哟,我那穷山沟能和你万州比?万州啊,水陆码头,繁华得很啰。那女人,就他妈没晒过太阳,一个个细皮女敕肉的,穿得又少,故意把那、**甩得圆圆的,我来了都不想走了”。
涂远龙说:“那好哇,多住几天,多逛逛,去享受享受你那乡间旮旯所没有的风情吧!”
“要得要得,但我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要老表多指点指点,我来借(这)里,打俅不到方向哦”。熊霸也来了兴致。
涂远龙问:“老表现在做些啥子啊?”他明明晓得他这个表弟是黑道人物,故意没话找话。熊霸说:“哥,我做了点小生意,开了几个铺子。”“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啰,老弟都做起生意来了。”涂远龙说。“还不是几个兄弟给撑起的,我哪忙得过来这么多生意嘛。”熊霸还是老实,实话实说。
熊霸边说边把给老爷子、嫂子、表侄们买的礼物奉上。礼物高档且有品位,乐得表嫂合不拢嘴:“还是表弟好,你哥才舍不得给我买呢!”一顿家宴,热情有加,一夜无话。
第二天,熊霸和老三把表哥单独请到醉香园,几杯酒下肚后,熊霸说:“表哥,我再敬你一杯,兄弟我借(这)回遇到硬角了,想请表哥帮兄弟一把!借(这)是五百大洋,你务必收到起,要是为难的话,权当小弟的微薄效敬了”。闯荡近二十年,在老表面前,江湖话还是得体。
涂远龙看看熊霸,笑了笑:“我晓得,大老远的来万州,肯定有事,说嘛,遭人追得紧啦?”
熊霸说:“那到不是,桂水有股人马,本来我们隔他妈百多里,井水不犯河水的,可他们凶得狠,抢我的地盘,抢我的生意,弄得我的杂货店鸦片都收不到几两,我找他们商量,他们不让,还打伤我两个弟兄,借(这)几天,老弟饭吃不好,觉睡不着,这口气难咽哪!”
涂远龙又问:“那是些啥子人啊”?
不等熊霸开腔,赵鲁在一旁接过话:“还不是帮绿林杆子!他们仗着有二、三十条枪,仗着老巢森严,又有地下溶洞作为屏障,豪强霸道的”。赵鲁把陈家说成江湖草莽,这一招还真管用,涂远龙毕竟是正规军出身,主流思维还是要保一方平安,他又何尝不晓得表弟是个草莽,亦非善良之辈?但听说表弟在经商,也许改邪归正了吧,自己确实说过,有事拉他一把。
“几个毛贼据险作恶!可恶、可恶,你们打算啷个办?”涂远龙又问。
赵鲁没有急于回答,起身捧起酒壶给涂团长倒了一杯酒。“团长大哥,我敬你一杯。”两人碰杯后一饮而尽。赵鲁说:“团长啊,不瞒你说,我们开了几个店,想淡出江湖,过点安生的日子,没想到,那些人觉得我们抢了他的生意,对我们横加干涉,最后大打出手,我们落败了,没法,想找你给我们两兄弟支支招,想想法”。赵鲁像个演员,说话有些哽噎,装出一脸的委屈和可怜。
涂团长看赵鲁那一番表情,又看看熊霸那分茫然。没有表态。他说:“倒酒。”赵鲁赶紧起身,给两个哥和自己满上。涂远龙说:“喝。”三个人碰了碰杯,喝了。赵鲁又赶紧满上。
席间涂团长只管喝酒,一言不发。
熊霸、赵鲁猜不准涂团长的心思,不好再说啥。更不敢提借兵之事。两人只好陪着喝酒。赵鲁反思自己的话,犯了策略上的错?不像。三人酒足饭饱了,涂团长甩下一句话:“你们下午两点,到团部来一趟”。走了。
下午,两人惴惴不安地来到团部,一个参谋接待了他们:“我们团长外出公务去了,这是他的手令,你们拿这个手令去杨镇,我们那里有一个骑兵连,见到连长他会给你们安排的,团长过几天要去“涂将庵”视察,有事可去那里找他”。
两人喜出望外,没想到团长已把事情安排妥了。他们没有留恋城市的风情,高高兴兴的打马回到甑子寨。
赵平接住风尘仆仆的老大和老三,手捧着老三递过来的印有团部鲜红大印的手令,端详了三四遍:“张连,着你部派一个排随来人参加剿匪行动,涂远龙,民国十五年五月十三日”。他眉飞色舞地说:“大哥,三弟,你们真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们把东风都借来了。你们下令,啷个打,兄弟们决不含糊”。
不待熊霸说话,老三赵鲁说:“大哥,二哥,你们看借(这)手令,写的是‘剿匪行动’。我们在借(这)些丘八面前,要以名正言顺的团练队身份出现,不能漏了底,从现在起,大哥是队长,我和二哥是副队长,要人人明白,人人通气,二哥明天带两三个人尅(去)陈家下战书,多带点干粮,下了战书之后,在玉鼎山上尅(去)陈家的必经之路上猫倒,进尅(去)一兵一卒都要记清,我们到后,详细汇报,便于决策,大哥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人马,大后天下午在瞿里铺等我们,汇合后在瞿里铺其(吃)晚饭,其(吃)完晚饭出发,到陈家湾恰好是晚上,到了就发动攻击,如果顺手,不等天亮,就可撤出战斗,大哥二哥,借(这)是场恶仗,有正规军帮我们打,进入院坝,就可让部队撤走,剩下的我们自己干。我们不要绑票,不要那些不值钱的战利品。陈家的人一旦剿灭,我们就可接管他们的一切。”赵鲁对手令进行了认真的研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熊霸和赵平觉得老三讲得很有道理,点头认可后命令喽啰们着手准备。
民国期间,军队的兵员一是靠“抓壮丁”,由部队或地方在路上,场头场尾随机抓身强力壮的人服役,有的人去赶场,半路上遭抓去当兵,遇熟人给家里捎个信,没得熟人,信都没得,一个活生生的人凭空给蒸发了,不晓得去向,家里人只有干着急的份儿,运气好的,几个月后,来封信,才晓得遭抓了壮丁。二是地方上按家庭年轻男丁人数,二丁抽一,多丁抽一强制服役。壮丁被抓后,防其逃跑,都是绳捆索绑的押到部队,待遇跟被抓的人犯差不多。那时军阀与军阀战乱频发,战死者部队草草埋掉,人死了,家里人得不到信息,得不到任何抚恤。适龄青年们怕当兵,遇上抓丁,能跑则跑,遇上抽丁,能躲则躲。在逃跑中被打死、致残的事件屡屡发生,有的人甚至把自己右手食指忍痛宰掉来逃避兵役!被抓去的人在部队也是心猿意马,临战时常有人拖枪逃离,择地为匪。
一幕幕人间惨剧!你想这种手段组建的队伍有多少战斗力?
当兵的没啥地位,待遇又差,因而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老百姓平时把“兵”字分开读,叫“丘八”,发音为“丘包儿”,带儿化音,以示鄙弃。
熊霸三人商议后,分头去安排,老三给赵平说:“二哥,你那里下了战书后,可派两个人尅(去)桂水,看有没有机会把陈家丫头弄到手,如果她在我们手上,那几爷子只有乖乖的束手就擒。但学生妹很难搞到手,行与不行,派出尅(去)的人后天晚上必须返回到位,我们人手不多呵”。赵平说:“要得,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