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粟 第三十六章 民国禁令查烟土 乡党变身羞官员

作者 : 罗鼎罗童

不出云秋所料,国民政府下令戒烟了。禁种、禁运、禁售、禁吸。

国家政令、法令出台,桂水和其它县、市一样,成立了禁烟督导团,建立了执法中队。对境内鸦片的种植,贩运、买卖、吸食都有权取缔、没收。首任督导团长文之初上任后,与教育科联系,动员全县中小学,让学生们上街游行、宣讲,一时间,城里大街小巷,标语铺天盖地,大有一夜荡涤之势!执法中队取缔、查封了几处烟馆。对明目张胆的烟贩进行打击,对贩卖、运输的一经挡获,予以没收、销毁。重典之下,烟馆老板们有后台的转入了地下,没有后台的不得不转向经营,另谋生计。

禁令一出,“有识之士”便大量囤积,不到半年,黑市烟价一涨再涨。

畸形的社会,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别指望他一朝还春。禁烟,谈何容易。一大帮人的利益链受到冲击,各个阶层大量烟民之所需,自然而然抬升了大烟的身价。为这一口儿当兵的军人,没有了烟更是不行,仗可以不打,烟不能不抽。军官们晓得,这帮烟鬼们,烟瘾来了,痛哭流涕,脚跁手软的,哪有啥子战斗力?万一有事,难道光靠军官们去打呀?因而部队一刻也不能断烟!这帮人不像老百姓那样能忍,那样痛哭流涕的去戒烟瘾。他们为了自己的需求,大模大样,派人四处收购,把大烟当作军用物资,武装押运,哪管你禁令不禁令?有的军官借此机会,动用军事资源,大赚特赚。

从面上看,督导团成效还是显著,过去城里烟馆林立,现在销声匿迹了,大街上俨然是一片清平世界。人们在文之初面前恭维着,称颂他们功德无量,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乡村百姓种植大烟的热情没减,割制鸦片的铜刀、熬制鸦片的铜锅在乡下依然畅销。禁烟大员们何尝不知,他们身边的高官、富绅没停一刻的大烟,地下烟土的交易依然红红火火,贩卖大烟的商贾们,腰包比以前更圆!

文明之举与传统习俗的挑战很多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

文团长也在思考,啷个才能有效的禁掉烟土?源头!如果根除了老百姓的种植源头,戒烟大业不就事半功倍了吗?

各朝各代都有很多热血官员,上任时,大有救国救民的雄心壮志。文之初走马上任,雄心勃勃,也想干出一番大事业。他发文到各乡各保,严厉禁种,要求落到实处,违令者,不论官员大小,一律查办!对已经种上的烟苗,一律铲除!

政令下达后,他把督导团一班人分成若干工作小组,荷枪实弹的下乡检查,督促落实。

文之初身体力行,带队亲自督察。这天,他带五个人来到太安,郭永年热情有嘉,像老友重逢。他组织区上、场镇负责人前来倾听团长训示,师爷振振有词,汇报了戒烟令下达后的种种政绩,没收大烟好多好多两,查封烟馆好多好多家,铲除烟苗好多好多亩。政界的人,习惯用数字说话,内容充实、详尽,说服力强。文团长充分肯定了太安镇和第三区的戒烟工作,讲戒烟是形势的逼迫,新生活的需要,维系着国民素质的提高和国家的兴衰。意义重大,时不我待!又谈戒烟形势严峻,任重道远。戒烟得从源头抓起云云。

第二天,文团长亲自下乡,查看烟苗处置情况。郭永年看躲不过去,推有其他任务,派师爷随行。

郭永年叫过一个团丁,耳语几句,团丁飞奔而去。

文团长一行在师爷的陪同导引下,一路出太安,沿着崎岖山路视察,这条路径树林浓密,偶有田园,烟苗较少。走了一阵,前面有几个人,正在铲烟苗。文团长点点头,表扬干得好。当地的保长,向文团长汇报了一些禁种情况。文团长说:“你们做了些工作,但看得出,阻力不小,你们还得努力,坚决把禁种的事做好,落到实处。”师爷训斥着保长:“我们早就布置了,你们还拖拖拉拉的。看,文团亲自下来督促,你们要加快速度,把自己的事办好。今天中午就在你们这儿喰中午饭,你去准备准备。”保长点头哈腰:“要得,要得。”师爷对文团长说:“文团长,走,我们到保长家坐坐。”文之初晓得是做给他看的,说:“我们往前再走走,反正还早。”他们继续往前走,翻过一座山丘,又是几块烟苗地,文团长说:“你看,这里动都没动。这禁种,是得好好抓抓,像这样停留在口头上,不行!这里如此,偏远地方更不用说,得下猛药。”文之初走得有些热了,把外衣敞开,挽起袖子,叫随行人员和他一起拔烟苗。

随员们月兑掉外衣,放下枪,和文团长干了起来。

“嗖、嗖、嗖……”从树林里窜出五、六个蒙面人,手里拿着枪,把文团长随员们支在地上的枪支也抄在了手上。

文之初一行成了俘虏。

包括师爷,不容分说,全被绑在小树上。为首的吆喝:“哪里来的狗东西,喰饱了呀,混毬账,没得事,祸害老百姓的烟苗!给我打!”说罢,几个人拿起藤条就要扑上来。师爷赶紧说:“哪路好汉爷?息怒,息怒,他们是戒烟局的,公务在身,奉命行事,请多包涵。要打就打我吧。”“哼,还他妈当官的,坐衙门坐昏了头哇,老子不管你是啥子局的,这活刺刺的烟苗惹了你呀?这是老子的地盘,要戒烟,给老子滚远点!老百姓种点烟是想养活妻子儿女,给别个扯了,你拿钱养活别个哇?妈的,这个都不俅懂,还他妈当官!”他转过身,对师爷说:“今天老子给你点面子,打免了,捆到饿你半天,看你还有没得啷个张狂!”几句话,让文之初脸一阵红,一阵白。在县城里哪受过这等窝囊气!可没得法,虎落平阳。这些是啥子人?种烟的乡民?他哪来的枪?土匪?光天化日之下!他想起了,玉鼎山,民风剽悍,前几年,杨科长不就死在这方土匪之手吗?

一个说:“大哥,把这几爷子做毬了。”被捆的几个人嘿得六神无主,瞪着眼睛等“大哥”发落。

当大哥的听了摆摆手:“算了,老子今天有喜事,饶过这几个舅子。枪嘛,我们代为保管,搜搜,身上的钱作为对这些乡民的赔尝。记倒,下次让老子碰到,老子直接把你这些舅子崩了!”说罢,几个人上来搜去文局长一行的几十块大洋后,消失在树林之中……

山上人烟本来就稀少,过往行人更不多,几个人遭捆在树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不晓得,即使有过往行人听到,也被躲在边上的人支开,边上的人不救,哪有机会月兑身!可苦了文之初一行,绑在树上半天,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有的要小便、大便,久了,把持不住,只有拉在裤裆里。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文明人,落难之时,一样的狼狈不堪。

太阳快要落山了,树林外有人在呼喊师爷的名字,师爷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几个团丁走进树林,见师爷和文团长一行被绑,大吃一惊!赶紧跑上来松绑。捆的太久,手脚都有些发麻,松绑之后,有人站不稳,瘫倒在草地上。团丁们帮着进行些推拿按摩,才渐渐恢复了些体力,一行人挣扎着回到太安,已是掌灯时分。

郭永年置办酒宴等着,见文团长等如此落魄,大惊!问明缘由后,马上派出团丁,四处搜查,团丁们出来耍了一阵,回报文团长、郭区长。当然没得结果。

其实文局长一行算幸运的,他的另一路,胡科长五人,在晏家场查禁烟苗时,遭红灯教徒射杀,一死多伤!

文之初的几路督察大员,被地头蛇们施以巧计,灰溜溜地赶回了县城,有的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们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凭他们这点实力,想从根本上铲除鸦片源头,简直是天方夜谭。文之初将此事报给牟树年,牟树年把相关的区长、镇长喊来训斥一番,这些人都大呼冤枉,最后,不了了之。从此,督导团的人们成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到后来,督导团的人手脚也不干净,有的把收缴的大烟悄悄倒腾给烟犯,创起收来。

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成了面子工程,几近夭折。

覃牧春消息比较灵通,国家将禁用银圆,陈云秋将手中的钱拿出,置地建了一座酒厂,在万州与他人合伙建了一个过河码头,在太安附近又买下几十亩良田,其余的兑换成黄金收藏。几个月后,政令出台,禁止银圆流通,几大国有银行如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同时发行纸钞——法币。

老百姓对新币的出现,很淡漠,他们对银圆还是情有独钟,银圆拿在手里,吹起嗡嗡响,模起沉甸甸,实在。纸币,不太习惯,再大的面额,拿起轻飘飘的,能值几何?后来法币疯狂贬值,老百姓拿它糊窗子,扎扇子,对国家法定货币进行最大的亵渎。到一九四八年,国民党政府又重新启用银圆。他们撤出大陆时,银圆还坚挺,政府动用飞机运送十万银圆到湖南,封官许愿,收买当地土匪、流氓与共党作对。押运人员看到国民党江河日下,都想把这笔钱财据为己有,在飞机上相互争斗,大打出手,结果机毁人亡于湘西,银圆遭老百姓蜂抢,演绎出官员、土匪、流氓和底层民众面对金钱的人间活剧。

云秋的第三个孩子禹棠出生了。二三十个孩子的家,虽多了些开销,但温馨、热闹,极富活力。

云秋茶余饭后依然从报上搜寻有关红军的消息,二哥当了红军,红军的命运与二哥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报上还是匪啊匪的,自从与二哥一席谈,她对“共匪”已没了反感,她相信二哥是好人,她也相信二哥是有头脑的人,他的选择也许没有错。回想中国历史,历朝历代,当权者对那些揭竿而起的人,没一个不说成是“匪”。当“匪”推翻了旧制,建立了新政时,过去当权的人及其追随者被拉下政坛,流落逃亡之时也就成了“匪”!开国大帝们大多是从“匪”拼杀出来的。应证了中国那句古话:成者为王败者贼,说别人是“匪”,不外乎想说自已正统,我才是“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在百姓面前,把自己打扮得神神秘秘,让人景仰。有的在其任上,碌碌无为,只顾享乐,不干好事,弄得民不聊生,民族衰败。有识之士岂不抗争?当“真命天子”被拉下马来,老百姓们才发现“真命天子”不过普普通通的人,有的甚至昏庸得像人渣。

红军“流窜”到了陕北。在关外对日本人不放一枪一弹的东北军,被调到陕西,在那里替中央军“剿匪”。报上说,东北军剿匪不力,屡吃败仗,看样子红军在那里又扎下了根。中央军陆续调往前线,国共大战又将在西北展开,弱小的红军,九死一生,哪天才有出头之日!云秋又为二哥担起了心。

县政府成立献机祝寿机构,为蒋委员长五十寿辰献寿。保、甲人员逐户登记征募,云秋听哥一席话,从骨子里有些讨厌蒋校长。对外辱,不闻不问,对自己的同胞、学生、同事大打出手,穷追不舍!“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让一人漏网!”恶毒的命令,残忍的政策,和历史上那些流窜草寇的首领的价值观差不多!不是啥光明磊落之辈,居然成了国人的领袖!她叫手下们,意思意思就行,毕竟有地方官吏,一些熟人参与其中。

没多久,蒋委员长临潼阅兵,几十架飞机从空中掠过,盛况空前。看来又一轮剿共浪潮不可避免。

段祺瑞,中国政坛的风云人物,撒手人寰。报上一些追忆的文章,覃先生逐次阅读,他很欣赏这位再造共和的人。当读到段老的“八勿”,不由自主的读出声,云秋在旁边也一同欣赏着:“勿因我见而轻起政争;勿尚空谈而不顾实践;勿兴不急之务而浪费民财;勿信过激言行之说而自摇邦本;讲外交者,勿忘巩固国防;司教育者,勿忘保存国粹;治家者,勿弃国有之礼教;求学者,勿鹜时尚之纷华。”覃先生读完,感慨万端:“这八勿,算是段老先生的政治遗产了。要是国人在自己的位置上都照此务事,我堂堂中华哪会像现在这样衰败,频遭凌辱?”云秋说:“覃爹,我看啦,与其说是政治遗产,不如说是一代政客的将死之鸣,他任上都没做到,他的众多官员也没做到,关键时刻,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他们依然做过刽子手!他悟出的八勿,我相信,文人炒作几天就会烟消云散,政客们依然会我行我素。”“那是,但段祺瑞任上号称‘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还是给国人留下了清新的形象,任何政治家,都有两面性,别指望他是完人。现在台上的人与他相比,差多了。当年的吴大帅,‘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现在台上的张少帅只落得无为的‘仓皇北顾’,不晓得归根何处。”云秋看覃爹有感而发,她也接过话来:“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凭谁问:覃爹虽老,岂止饭乎。”她说完,自己都笑了起来。

覃爹为云秋的移花接木,顺理成章,也笑了:“你覃爹能和那些名垂青史之人相提并论就好哦。嗨,古今英雄论成败,千秋功罪任凭说,生前纵横天下事,身后难料骂名来。名人也难做啊。说不定蒋委员长以后也是一身骂名呢。”

小道消息,蒋委员长被抓了。

晚到的报纸证实了这一惊天动地的消息。

一群东北军军官,老家被日本人占了,他们不放一枪一炮,丢下自己的妻女,背弃养育他们的大好河山,撤进关内。走到哪,都遭到老百姓的唾骂!报界文人们文词辛辣,嘻笑怒骂,更是不依不饶,说他们是不抵抗将军!他们被调到千里之外的陕北前线“剿匪”,原想两三个月就会结束,没想到,装备极差的“赤匪”异常强悍,东北军不是对手,损兵折将!

旷日持久的内战,耗尽了东北军人的斗志,也耗尽了东北军人的耐心。不晓得“剿匪”哪年哪月才会结束,更不晓得家乡父老在日军的铁蹄下做亡国奴的日子。兄弟们在战场上流血,但没落下个好,经常受到中央大员的整饬!还有最不令人接受的是老百姓那鄙弃的目光,就连孩子在他们面前流露的都是一种不屑的眼神。东北军从将军到士兵,异常苦闷、愤懑,抛尸陕北,不如打回东北老家,和日本人血拼一场,死了也有个好名声!

可蒋委员长不同意,说你东北军要么在此剿共,要么调往不毛之地河南。他们没了退路,趁蒋委员长来西安督战之机,武装兵谏,扣押了蒋委员长!

真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五千年中国史,似无先例。

老百姓叹道,这个社会啷个了?那个都没得安全感,连蒋委员长都遭抓了!平日里受过委屈的人,这下有了些心理平衡。蒋委员长都要受气挨关啦嘛,我们小老百姓受点气算啥?正常。

东北军军官们举行记者招待会,展示了九一八事变中,蒋委员长的手令,为自己雪耻。不抵抗,是受命而行,他们忍辱负重,黑锅背了四五年!东北军人也是热血男儿,时刻准备出关,收复东北!其实他们内心也清楚,凭他们的实力,想收回东北,谈何容易!日本有个将军说:“他宁愿放弃日本本土,也不愿放弃中国满洲。”可见日本人垂涎东北,狼子野心久矣。现在陈兵东北,你区区东北军岂是对手?

小道消息仍在不停的传播,各种谣传在飞速的更新,说蒋委员长已经遭杀了,说中央军已派出大军讨伐,说空军待命,将把西安炸为焦土!还有的说张学良把蒋委员长交给了陕北的共党,那还了得!蒋委员长杀了那么多共党的人,那些人不生吞活剥了他才怪!老百姓都为蒋委员长捏了一把汗……

过了一段时间,蒋委员长回到了南京,小道消息毕竟是小道消息,报上说蒋委员长答应停止内战,国共合作,共同抗击虎视眈眈的小日本,这下红军的日子可能好过点,云秋为二哥松了口气。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红粟最新章节 | 红粟全文阅读 | 红粟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