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照阿撒兹勒所提供的地址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那是一扇陈旧的大门,烤漆月兑落,有着斑驳的残破。
隔着大门,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混杂着老人含糊的话语和幼童稚气的呓语。
良久,一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拉开了那扇门,迎面而来的光线将他坦诚在日光之下,亦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们的到来让他惊慌失措,讶异地看着他们,最终无奈地对安琪说:“您终于还是找来了。”
屋里传来含糊的老人的声音,鲍尔回头大声地回答,带着安抚的口吻,他们说的是印度话,安琪和瑞焱都无法听懂一字半句,却能猜出他们对话的内容,无非是一些老人对晚辈的关心和儿子让母亲宽心的话。
这简单而朴质的行为让安琪对他不由多了一分好感,待鲍尔回转头时,正好迎上了安琪的笑容,那如春风般柔和慈爱的笑容,在教堂“叮咚”的钟声映衬下竟有着种如同天使般的圣雅,让他不由痴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很孝顺。”安琪低柔的嗓音,婉约的调子,如芳草清新的江南,一枝梨花春带雨,小桥流水,莺燕芳菲,她说:“那是你的母亲吧。”
鲍尔霎时回过神来,带着警惕和惊惧看向她,而她却坦然地淡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儿似乎说话不太方便。”
鲍尔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海滩边,阳光极好,透过娇艳含羞的棕榈洒开一地碎影明媚,枝干伸展,绿叶成荫,浓浓郁郁已是一片秀润。浩瀚海上水光淡淡,暖风如醉微波点点,飞花轻舞,枝叶飘飞,轻轻袅袅,安闲自在。
远处的海岸边,有妇女在捶棒洗衣,也有皮肤黝黑的孩子在捡拾随浪而来的鱼虾贝玤。
鲍尔背对着他们静静看着这一切,许久之后方才幽然开口:“大小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会回去的,很抱歉。”
“那些躺在医院抑或长眠地下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才需要你的道歉,而我并不需要你的抱歉,你也没有什么好向我道歉的。”安琪微微扬了扬头,她站在他的身边,眼睛同样望着无垠的远方,一句淡漠的声音缓缓飘来,“你的母亲并不知道你在剑桥所发生的一切吧,她也并不知道你是偷渡出境的吧。”
鲍尔心虚地转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女子,宁静的海岸边,她一身湖色淡装如笼着烟水,清雅的眉眼,沉静的唇角,那抹清淡的目光下他只觉得无处遁形,仿佛心中想什么她都看得一清二楚,竟让他无言以对。
她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但是她依旧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好像她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那日落的壮美景色中,然而她幽深莫测的声音却淡淡响起:“巴顿先生,你放心,我无意拿你母亲来胁迫你,我要带你回剑桥有很多方法,而我并不喜欢这一种。我只是觉得你对母亲的孝顺,可见你并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我母亲曾经对我说,对长辈孝顺的人,他的本质也坏不到哪里去。”
“可您与侯爵阁下的关系也并不融洽。”鲍尔说,“外界甚至言传您已经十年没有回过家了。”
她沉默了片刻,静静看着那轮红日的余辉烧红了整个天空和海面,她转过头来,棕色的瞳仁在阳光的映衬下仿佛有着金色的光芒,她说:“所以我说要将你带回剑桥,我有很多的方法,而我也绝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冷意,让鲍尔一身冷战,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美丽圣洁如天使的女子能如此云淡风清的说出这样决绝的言辞,而她的眼中和面上甚至连一丝的波澜都没有,或许真如她所说的,她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安琪见他不语,徐徐说道:“你这样一走了之,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丝的不安吗?想着那已逝去的和正在医院中接受治疗的工人的生命,以及那些痛苦伤悲的亲属,又有多少的母亲在为自己儿子的不幸而担忧呢?即使远离了剑桥,你能心安……”
“求您不要说了!”鲍尔猛地跪倒在地,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安琪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利刃,精准无误地插入他内心深处的那份不安与愧疚,每当午夜梦回,想着当日工地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惶恐焦躁,仿佛那轰然的倒塌声和呼喊尖叫声萦绕耳边,眼前也似乎灰尘滚滚,终不得消散。
“既然良心不安,为何不愿回到剑桥说出事实的真相,让自己心安,也给受害者一个交代。”眼见鲍尔的悔惭,安琪的言语也温软了几分。
鲍尔浑身一震,匆忙垂下眼睛,他急迫地喊道:“我不回去,即使说出真相,最后受到惩罚的也是我,他们也定然不会放过我的。”
“他们?”安琪捕捉到了他话中的精华,目光中寒意忽显,她问:“你是说那些受害者,还是另有他人?”
鲍尔唬了一跳,心惊于自己竟然在安琪寥寥数语中差点说漏了嘴,忙低声叉开了话题:“大小姐,从前您从未触及公司的任何事务,既然抽身在外,如今又何苦来趟这潭浑水?”
她回头望向海面上浮光绚丽,云霞翻涌,仿佛深处蕴藏着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她说:“因为我姓洛汀亚西斯,这一切都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直在旁一言未发的瑞焱不经意地回头看向她,只是那么匆匆一瞥,却让他再难移开目光,她清泉般的笑容在阳光下绽放,她的眉目间仿佛在此刻多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如同在幽深夜色中悄然盛开的花朵,朦胧清香,带着惹人遐思的娇媚,只让人徘徊流年,惊叹不已。
仿佛多年以前,淡金色的阳光自万里无云的长空投下,落满她的轻纱,颀长的身形倾国倾城,带着三分峻冷风色,然那棕色的眸底却浸着无垠的清俊,她说:“因为我是吉普莉尔,遵从教条,信奉最高神是我的责任。”
“那么我们的誓言呢?”他悲伤激动而焦急惊诧地询问她,伸手想要握住她渐渐越收越紧的拳头,她却仓促地跳开几步,旋即一个翻转,腾跃而起,洁白宽阔的三对羽翼已在后背伸展开来,如同一面洁白的披风,在风中招展,遮住了阳光的炫目。他仰望着伫立在半空中的女子,凝视着在瞬间已隔数里的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在此时此刻却已仿佛远在天边。
冷风扑面,涔涔凉意如针似芒,一点点将他的心挑得粉碎,挑起那心底深处久藏着的哀怨孤苦,夹杂着愤怒与仇恨,静静看着她刚冷的轮廓渐渐淡在迷离的雾色中。
他的悲伤和愤怒他感同身受,当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安琪时,突如其来的怅然若失让他心生不安,好似身边的女子也会随时转身消失在这淡漠的阳光之下,从此几度红尘,几度回眸,再难找寻到她淡水烟波,宁静悠然的身姿。
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安琪的手,颤抖的手心有着莫名的慌乱和惶恐。
安琪诧异地回头,挑眉迎入他惶惶不安的深黑的双眸,波光粼粼,颤动焦躁,深沉如同冬天的大海,一旦湿透,就再也无力挣扎。
他掌心的冰冷仿佛直刺她的心中,透过他晦涩的双瞳,她又看到了那浑身浴血,不断下坠的黑影,漫天的黑色羽翼翻飞,鲜红的血液飞溅,耳边洪荒浩瀚的声音不断重复: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
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
凡看见你的,都要定睛看你,留意看你,说,使大地颤抖,使列国震动,
使世界如同荒野,使城邑倾覆,不释放被掳的人归家,是这个人吗?
列国的君王俱各在自己阴宅的荣耀中安睡。
惟独你被抛弃,不得入你的坟墓,好像可憎的枝子。以被杀的人为衣,就是被刀刺透,坠落坑中石头那里的。你又像被践踏的尸首一样。
那一字一句仿若一把锋利无比的的刀刃,毫不留情又残忍强势地贯穿她的心口,心脏遽然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夹杂着莫名的心酸,让安琪的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冷汗直冒,瞬间便已湿透了全身的衣衫。
她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瑞焱的手,越收越紧,另一只手则紧紧捏紧了胸前的衣襟,身体已因疼痛而微微躬了起来。
瑞焱看到她刹那苍白得如百合花般毫无血色的脸颊,心中不由一紧,明明是酷炎燥热,然而她的手却比自己的还要冰凉彻骨。他紧紧搂住即将陷入昏迷的女子,无助而无措地问道:“安琪,你怎么了?”
然那怀中的女子已无力回答他,那早已熟知的宿疾却以着这样一次陌生的疼痛一点点地吞噬着她最后模糊的意识,在她完全陷入昏迷之前,她看到了那平日镇定自若,冷漠孤傲的瑞焱的脸上脸上此刻竟露着惊恐的慌乱,他歇斯底里地冲着已被眼前一切吓得呆愣住的鲍尔吼道:“傻愣着干什么,去找医生来!快点,快点!”
英国剑桥镇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清冷地铺设在房间中,絮乱的被单,残余的咖啡,满缸的烟头,堆积如山的案宗卷集和报刊杂志,江胤浩能想像出这段日子安琪朝不虑夕的艰辛和沉重抑郁的压力,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更加固执地不愿在他人的面前露出一丝的软弱,内心的痛苦,辛劳,压抑,彷徨,失望……所有不好的一切她都宁愿自己一力承担,因此她的面上总是有着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傲然,亦同样保持着疏远的人际关系。然而,其实她只是不想要别人为她担忧操心。
她从不说,但是苏靖轩懂,他亦同样明白。
他轻叹了口气,帮她收拾着一屋的狼藉,嘴边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她总是如此,当她专心忙于一件事情的时候,她的房间总是如此的惨不忍睹。
苏靖轩靠在门边,双手怀抱在胸前,语带促狭地调侃他:“David,你总是这么一声不响地跑来,要不是真的很了解你,我甚至也会觉得你似乎是来抽查龙儿的生活的。”
“我只是想给她
个惊喜。”
“不过好像这时间太晚了点吧,她曾询问过你是否打过电话过来。”苏靖轩走入房内,随手将散乱的被子一掀,气定神闲地坐在床边,双腿交叠着,高贵而优雅,带着公主般的咄咄逼人,“即使你当时身在温哥华,一个电话的时间总是有的吧。”
江胤浩急忙辩解:“我当时也并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如果早知道,我……”
“你不用急于向我解释什么,龙儿现在并不在这儿。”苏靖轩不耐地打断了他。一说到这儿,他的心中有着隐隐的失落,自己千里迢迢赶过来,而安琪却在他抵达剑桥的几乎同时搭机去了印度,不知这是命运的嘲弄,还是缘分的蹉跎,竟然在机场那匆忙的脚步中彼此擦肩而过。
在他来到公寓前的一个小时左右,安琪给苏靖轩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她将去趟印度,由于手机没电,寥寥数语之后电话便断了,靖轩甚至来不及询问她的具体去向。因此江胤浩在敲开公寓门之时,她除了有明显的惊诧外,也有着几分对他的不满,然而当看到他深重的黑眼圈和疲惫的面容之时,她又不忍再多说什么。她瞥了眼江胤浩,说:“别说我没提醒你,龙儿最近和瑞焱走得很近。”
“哪个瑞焱?”江胤浩警觉地询问,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他便感到异常的不安。
苏靖轩站起来,从那一堆杂志中抽出了一本丢在他的面前,“除了瑞氏集团的总裁,你以为这个世上还有几个人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和龙儿接近。”
江胤浩拿起那份杂志,封面便是瑞焱,那是他绶封经济顾问时的场景,他一脸的冷峻沉郁,有着令他熟知又陌生的邪佞,仿佛是脑海深处那浑身包裹在黑暗中的男子,他向他伸出苍白而结实的手掌,掌心的一小瓶蓝色液体在黑暗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晶莹剔透,他的声音充满魅惑:“只要她喝下这个,无论她是谁,她都再不会离开你,并且不可救药地爱上你。”
他看不见那隐匿在黑色中的男子,他的诡秘让他恐惧与怀疑,可他最终在他笃定的诱惑中伸出了手去……
“不!”他下意识地挣扎,脑海中闪过另一双棕色双瞳,带着哀愁幽思,欲说还休,却让他的心神遽然一震,他猛地按住自己伸出的胳膊,手中的杂志随即而落。
“怎么了?”苏靖轩诧异地看着他,她不明白他倏然所展露出的惊惧和恐慌,但看着他因忐忑而惨白的脸庞时,不由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江胤浩直愣愣地看着苏靖轩,眼前模糊混沌的一切渐渐清晰了起来,可他的心神却依旧恍惚。他没有立即回答她,良久之后他尚才回过神来,带着疲惫的回答:“不知道怎么了,刚才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影像,一时间让我心乱如麻。我好像看到了龙儿的双眼,那样忧伤凄艾,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那样的神情,但或许那又并不是她。”
江胤浩有些语无伦次,苏靖轩听得莫名其妙,“你确定你没事吗?算了,还是检查一下吧。”
说着她从房间中拿出了听诊器,仔细的确认之后,她才放下心来。
“我都说了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吧。”
“总还是要检查清楚的才放心。”
“你果然是医生。”江胤浩调笑道。
“看来确是没什么事,都还有精神开玩笑。”苏靖轩一边收着听诊器,一边说,“不过,无论如何,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否则龙儿回来又该照顾你了。”
江胤浩苦笑着,或许这段日子真的太累了,脑海中竟平白出现了幻觉。可这真是幻觉吗?为何自己仿佛身临其境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