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阔叶林从帕索西北方一直延伸到横亘在大陆月复地的克罗克山脉脚下。南方吹来的风拨动树叶漏下大片歪斜的光斑，令即将凋零的万物挣扎着发出有气无力的低吟。被暖融融的阳光照得困倦的凯瑟琳不觉放松了缰绳，用手捂着嘴偷偷地打着哈欠。
“困了的话就先休息一会吧，大中午这么拼命赶路身体会吃不消的。”雷欧纳德如此提议道。虽然凯瑟琳坚持辞谢，不过他还是强制地夺过缰绳，勒令马儿停下。
“就在这棵树下歇一歇好了，你快去睡一会。”
雷欧纳德找到一块干燥的地面将自己马上的毯子扔到凯瑟琳面前，自己则拿起包袱坐到树干的另外一面。凯瑟琳乖乖地将毯子铺在草地上躺了进去，随后偷偷地望向躲在一旁的雷欧纳德。他先将旅行用的粗麻罩袍小心解下放在一边，而后从绑在腿上的刀鞘中抽出匕首割开缠在手臂和胸口的纱布，翻出包裹里的药瓶开始上药。
“该死！”雷欧纳德小心压低了声音骂道。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用左手精确地包好伤口，在几次艰难地尝试之后，终于烦躁地将纱布和匕首一道丢到一边，把头靠在树干上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望向天空。
“这样就放弃可不行啊。”等雷欧纳德注意到的时候，凯瑟琳已经从毯子里爬了起来，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说道：“身上有伤是没法做这种事的，还是交给我吧。”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滚落在地上的纱布重新拾起卷好，小心翼翼地缠上雷欧纳德的伤口。雷欧纳德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轻轻地“叱”了一声说道:“我还真是荣幸啊，竟能在这种荒郊野地里劳烦公主殿下替我包扎。”
“胳膊抬起来一下。”
凯瑟琳完全无视他的发言头也不抬地说道。不一会儿，她已经将雷欧纳德侧肋处的伤口漂亮地缠好，随后站起身将药瓶和工具收好小猫一样迅速钻回毯子里。雷欧纳德望向很快进入梦乡的少女，瞥了一眼被换下来带着脓血的纱布试着动了一下胳膊，不情愿地咽下一口吐沫靠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他确实累了。因为上次的事毫无争议地被光之塔开除，又差点连累父亲，雷欧纳德不得已开始漫无目的旅行。离开帕索之后他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又整整走了两天，遇到凯瑟琳以来，自己更是每天偷偷爬起来守夜。这一切终于让这名强壮远胜常人的男子再也支撑不住，以致于对平时轻易能够察觉的偷袭，也几乎完全丧失了警戒。
裹着孟菲斯的纯白色毯子沉入睡眠中的雷欧纳德被身旁传来的脚步声猛然惊醒，他本能模向脚边的匕首，不料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从树后蹿出，一脚踩住他的手，瞬间将短剑架上他的脖子。
雷欧纳德慌忙抬头望向那个人，他身着一件紧身的短衫和深灰色的马裤，右手戴着一只显眼的皮手套，颧骨很高，一副凶煞的样子。眼见已经制伏了对方，他赶忙抬手挥动过几下，几十名衣衫褴褛的男子顷刻间从树丛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几个脚力颇佳的家伙率先跑上前架起被打晕的凯瑟琳，将她和雷欧纳德并肩绑在身后树上。
“咱们还是赶紧干掉他们俩赶路吧，被那些家伙追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群人上前围住戴着手套的男子七嘴八舌地建议道。他并没有说话，接过手下递上来的二人的包裹仔细地检视了一遍，又走到凯瑟琳面前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将手模向她的腰间，扯住她的长裙抽出雪亮的短剑割下一大块布料。
“乔克，这个女人确实不错。只不过这种时候……”
一名汉子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戴手套的男人直起身子回过头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朝他丢去一枚闪闪发光的金色徽记。
“这是……帕萨那王家的金鸢尾花啊！这个女人莫非是……”
“请莫要介意我们夜鹰这种特殊的礼节，王室第一公主凯瑟琳殿下。”男子得意地将剑收入鞘中，取过水壶淋醒少女，而后猛地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回头对众人说道：“这下还有必要逃吗？有公主作为人质，就让那些王室的雇佣兵跟在我们后面乖乖地做好保镖吧。”
他抓起凯瑟琳的包裹，抖出藏在衣物里的钻石项链套在凯瑟琳丰满白净的胸前狂狷地大笑起来。
“哈哈！这样才像传说中现世的米狄亚的样子嘛。不如让我们回到帕索去，像护送公主安然归来的骑士一般接受民众的欢呼与国王的奖赏如何？”
“这个男人怎么办？”
“当然是杀掉，顺便也敲打一下‘乖巧’的公主殿下。”
面色憔悴的人群迟疑了一下，随即蜂起雀跃成一片。他们当中或许也会有人为此不安，但只要与当下的困境稍作对比，行动的理由便顷刻无比充盈。流亡中的盗贼谈何荣誉感，道德与怜悯之心本就是求生本能之外的多余坠饰。
“抱歉呐，我居然睡死了。”雷欧纳德向凯瑟琳挤出一个苦笑，“还好他们并没有伤害你的打算，不然我可真是无地自容。”
“我不能同意！”
“喂，别做傻事……”
“你们听着！”凯瑟琳并没有回应他，只是用尽全力吸引过那帮人的注意力大喊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以帕萨那王室之名，希望你们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有趣！你难道是对俘虏的待遇有什么不满吗，公主殿下。”凯瑟琳出人意料的镇静表现让戴手套的男人饶有兴趣地眯起了眼睛，满心期待地等候她开口。
“你们想要的无非是赎金和人身保障对吗？那么请放了这个男人。”她侧过头去向一脸惊诧的雷欧纳德温和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如果因为多事杀了他而导致我咬舌自尽的话，你们不是一点好处也讨不到吗。何况你们正在被雇佣军追赶对吧？只要我在你们的手上就是一道护身符，我所有的财产都已经在你们手上，你们是想要留下一个能用来交易的筹码还是无意义的尸体请仔细考虑一下。”
“有道理！难得公主殿下居然考虑得这么周全我们也该投桃报李才是。”戴手套的男人捻起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狡黠地一笑，向手下吩咐道：“把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把公主带走。对了，马匹和包裹也全部带走。”
凯瑟琳稍稍地松了口气，她向雷欧纳德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走到看管他的男人面前顺从地伸出双手。
“乔克，绑着她真的好吗？”
那两名瘦高的汉子敬佩地看着凯瑟琳，不禁生出恻隐之心。他们有点儿为难地搓了搓粗绳在凯瑟琳手上打了个结转过身问道。就在这时，两支箭从穿过稀疏的林叶间从凯瑟琳的身边呼啸着飞过，正中那两名男子的胸膛。她吃惊地踮起脚望去，不远处的桦树林沙沙作响，几名骑在马上的武士从粗壮的树干背后蹿出，握着还在抖动的长弓飞奔而来。
趁着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带来的混乱，凯瑟琳没有丝毫犹豫，飞快地跑向雷欧纳德身边扶起他。二人牵起手跑开几步，眼见中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雷欧纳德也顾不上礼貌，一把搂住凯瑟琳的腰将她按倒在地。战马的嘶鸣在他们的耳畔被不断放大，马蹄带过的强风吹起少女乌黑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刀剑的碰撞和受伤者的申吟才渐渐沉寂下来，下马清理战场的士兵发现了扑倒在地上的二人，连忙警觉地靠上前来，用剑指着他们问道：“快点站起来回答，你们和这些人是一伙的吗？”
“不，我们只是过路的旅人。”雷欧纳德带着首都口音的回答让士兵的戒心稍解，他还生怕对方不放心，于是指了指士兵提在手中的包裹说道：“这里面应该有光之塔的穆贝德院长的推荐信，我也曾是一名魔术师，正要去西部置办一些材料。”
“嗯,没问题。”
士兵从包裹中取出一卷封得十分漂亮的羊皮扫过一眼，望向雷欧纳德的眼神不觉转而带上一点儿崇敬。他将包裹递还给雷欧纳德，转身将长弓放回马背上说道：“将军阁下正在过来，他希望听听你们的情况。”
好险，如果真的被女人救了的话我大概会被布拉特他们笑上大半年吧。
雷欧纳德放慢脚步与走在前面士兵拉开一段距离，扭头对凯瑟琳悄悄说道：“不过你刚才的表现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这我可不能同意。”凯瑟琳将侧旁的裙角扎在一起挡在身前，满意地审视过自己的创作，随后放下提着裙子的双手插在背后爽朗地说道：“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应对危险？有的人明明身体状况糟糕得一塌糊涂还要逞强才是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