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啊……”
雷欧纳德刚欲开口争辩便停下的士兵打断。二人不禁反射似地抬眼望去,稀疏的林木在他们前方被一望无际的金黄色草原替代,整齐的脚步和马蹄声先行入耳,紧接着,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呈现出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
绘有三瓣金鸢尾花以及象征军团标志的靛蓝色人马旗帜被高高擎着,骑兵保护在两翼,夹着一条长蛇般游动着的雇佣兵军团有条不紊地向东方行进着。走在队伍正前方的重骑兵身穿的板甲反射出寒光,将原野不容分说地染成一片铁褐色。
在一群移动的铁塔之中十分显然的是一名穿着便服的中年男人,他宽阔的脸像是被端放在粗壮的脖子上,长长的胡须谨慎地翘起,神情却十分轻松。他高高举起左手,整只军团立刻发出轰隆一声霎时定住。带领着雷欧纳德和凯瑟琳的士兵连忙上前,对那个男人恭敬地说道:“报告将军,盗贼已经被尽数剿灭,活捉了他们的头领。”
“很好!带他过来。”被称作将军的男人打了一个响指,两名斥候便迅速押着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走上前来。他翻身下马,一脚踢在戴皮手套的男子的脸上,而后用拎着野兔似的动作抓起他头发。
“终于见面了,叛国者乔克。为了追捕你兄弟们这一路上可是遭了不少罪。”
“那是当然,只可惜我一时起了贪念,否则高贵的夜鹰又怎么可能被你们这群野猪一样的家伙逮住。”
男人一脸不屑地扫视过面前的大军顶嘴道,脸上立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笨蛋!翅膀上沾满了污泥的家伙还敢以夜鹰自居吗?出卖国家的叛徒就应该乖乖跪地在广场上被吊死!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内阁对你们这些混账的姑息之举,老鼠永远是老鼠,哪怕学会谄媚的鸣叫也只会躲在下水道里谋划肮脏的勾当。”
“哈,国家……”男子舌忝了舌忝嘴角淌下的鲜血笑着大喊道:“它不过是用欺骗的方法将人民装进铁笼子里,而后便尽情向外伸开阴影。我起码看见了这一切,而你们呢?仅仅作为受人操纵的屠刀,你们又何曾对这个国家有过自己的想法?”
“强词夺理。”将军将那男子摁倒在地踩住他的脸,冷笑着答道:“我只知道奉命剿灭你们就够了。既然你能说会道,那么就留着力气去向裁判所解释吧。”
看到男人眼神里瞬间透出的无望的恐惧,将军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吩咐手下将这个人带下去,而后上前几步,十分礼貌地对雷欧纳德和凯瑟琳说道:“我是帕萨那王国下属第七雇佣兵团团长尤里安?拜伦,多谢二位帮助我们剿灭了这伙盗贼。”
“拜伦叔叔?”
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男人的雷欧纳德不觉惊呼起来。如果不是听到这个名字,他简直很难将眼前这个威风凌凌的男人与小时候经常跑来家里找父亲磨剑的小士官联系在一起。
尤里安迟疑了好半天,终于记起他来开怀大笑道:“你是老史密斯家的雷欧纳德?希帕提亚庇佑,幸好你们没有出事。”他满面笑容地走近雷欧纳德,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史密斯先生身体可好?”
“老头子可好得很哪。他现在大概正为找上门来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吧,只可惜臂力有些不如从前了。”
“是啊,毕竟都过去了十多年。”尤里安说着叹了口气,随即将目光移到一旁的凯瑟琳身上。“这位小姐,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这里既不在大道上,周围也没有岗哨,作为国家的边境长官我需要您给出合理的解释。”
“我……那个……”
“拜伦叔叔,有些事是不好强迫女孩子开口的。”
雷欧纳德看出少女焦虑不安的样子,连忙上前挡住她开口解围道。尤里安惊讶地望向他俩,忽然恍然大悟似地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说道:“哈哈哈!我早知道你会和你老爸一样,那么受女孩子欢迎。只不过私奔的话,这女孩的家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
“没关系。她的父亲是帕索西区的杜瓦伯爵,女儿悄悄逃走这种事,任何一个有身份的人都一定不愿意弄得太过大张旗鼓吧。”
“哈哈哈,原来如此。”尤里安停下笑声,点点头捋过下巴上的胡须说道:“头脑灵活固然是好,不过记住可千万别过分依赖小聪明。”他说完又转过脸问向凯瑟琳,“小姐,您能否诚实地回答,您的家人确实不会追究吗?”
凯瑟琳感到胳膊被轻轻推搡了一下,连忙缓过神点头道:“其实家父私下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婚事,只是担心族中其他长辈,所以……”
“如此就好。”尤里安并没有听她说完,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我正要回帕索述职,你们要一道来吗?毕竟在这种荒郊野外和军队在一起是最安全不过了。”
雷欧纳德转过头去望着尤里安身后一言不发的军团,士兵手中握着的角弓和泛着铁光的长矛让他难掩心中的兴奋。他又悄悄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凯瑟琳,少女用如临大敌的表情警戒地盯着面前的大队士兵,双手紧紧捏住裙角。想到这里,雷欧纳德只得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毅然放弃了这充满诱惑的邀请。
“抱歉,拜伦叔叔。”他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还要陪着这位小姐还要去西部办点事,所以恐怕无法同行。”
“那么切记注意安全。正好我还要去探望一下史密斯先生,我们首都再见吧。”尤里安跨上战马冲他们挥了挥手,身后的军队便又重新如海浪般整齐地移动起来。雷欧纳德目送这支宏伟的军队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不禁感到一阵失落。
如果不是被送进了光之塔,自己一定会像许多平民孩子一样走进军营,在战场上杀敌或者死去。虽然已经从长辈那里听说过无数次战争的残酷和恐怖,但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年轻人,总是会带有近乎偏执的浪漫主义幻想去憧憬所向往之物,而有意或无意地忽视它的缺点。在同龄人的眼中,雷欧纳德仿佛成熟冷静得可怕。但是面对幻想的诱惑,他身上天然流淌着的沸腾的血液却还是忍不住更加炽烈地燃烧起来。
“有时候真会觉得女人比较幸福呐,不需要大得不着边际的梦想,只用考虑自己的一小片天地就好。”
“那只是因为女人的梦想和男人不同而已。”凯瑟琳拾起包裹挎在肩上,面向天空比出一个方形说道:“可女人的梦想有时也会被迫与男人的理想捆绑在一起。就好像为了承住油画而被做出的漂亮画框,一旦与那片眼花缭乱的色彩结合,我们的小梦也就被迫放大了。”
雷欧纳德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你的梦想是什么?”他的期待郑重得居然让自己有些紧张起来,于是蹲子折下一株芒草,夹在指节间玩弄着。
“说出来一定会被你笑话吧?我~不~要。”凯瑟琳顽皮回答道。她想了想,索性放弃扎起被割坏的裙子,提起长长的裙角在原野上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