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昭雪 当康(一)

作者 : 安庆j

()1.

柔然都城上谷的那场熊熊烈火,从旧历新年第一天的黄昏肇始,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所有与生死、情仇、爱恨以及悲欢有关的信条,都在漫天的滚滚浓烟中,支离破碎。

高坐在镶金龙椅上的慕容明,切肤的体会到了独孤求败的寂寞。冷冷清清的整座宫殿,只有熏炉内徐徐上升的香烟,在排解着终年不灭的压抑。微风中夹带着宫女们沁人心脾的体香,让他清晰的记起了南宫落雁身上同样弥漫着的香气。她跳起舞来的时候,周围的蝴蝶跟也会跟着款款起舞。一起阑珊起舞着的,还有他心猿意马的魂魄。他设想过他们之间美好爱情的许多可能,就是没有将她的死于非命设想在内。在他心中,她一直是以天仙下凡的姿势高高在上。

沉浸在无尽悲痛、孤独和思念中的慕容明,从南宫落雁闭上双眼的那刻起,就没有停止过对她的孪生妹妹南宫沉鱼的寻找。在大火即将摧枯拉朽的前一秒钟,她就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数月以来,通往外城的各个关口都在昼夜不歇的进行着严加盘查,南宫沉鱼的真人依然像她的名字那样,扑朔迷离。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同样芙蓉出水的娇艳女子,但在想象中他却已无数次的与她如胶似漆。

对逝去母亲的耿耿于怀和对南宫落雁的无尽思念,让孤立无援的慕容明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癫狂境地。他整日茶饭不思的等待着探子们从草原的四面八方,带回南宫沉鱼的蛛丝马迹。可每一回杳无音信的沮丧事实,都会让他本已千疮百孔的内心再度雪上蒙霜。他一方面终日殷切的渴盼着探子们能够带回南宫沉鱼下落的福音,另一方面又心怀莫名恐惧的害怕听见探子来报的声响。太多的坚强交织着更多的绝望,让一度威风八面的他成了泥足巨人。

他开始装疯卖傻的胡言乱语,并且行为失常的频度越来越高。有一次,当他满怀欣喜的耐心听完探子们的汇报后,本来和颜悦色的脸色忽然铁青了起来。在场的众人都预感到了,他可能要大发雷霆了。但谁也没料到他竟然狂呼乱叫的拔出剑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向探子们挥戈斩去。一时间血肉模糊的探子们身体里溅出的鲜血,也将慕容明涂染的血肉模糊。他就这样浑身嘀嗒着别人身上的鲜血,在宫殿走廊内一路狂奔,逢魔杀魔、遇佛斩佛。

事后从疯癫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慕容明,又像个贤明君主那样,笑意谦卑的对自己无心犯下的过错点头致歉。越来越少的人愿意去主动接触慕容明了,人们对他反复无常的疯魔行为整日提心吊胆。敬而远之,似乎成了众人对“伴君如伴虎”的古训的最好解读。每次他一路走过,方圆百米之内均是荒无人烟。谁也不知道,他削铁如泥的利剑下一秒又要砍掉那个不识时务的倔强头颅。

他虽然做着他们众人名义上的领袖,然而在精神层面上,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他身为草原部落联盟里的最高统治者,但真正统治的人口只有他自己,这是一件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既存事实。除了疯子、白痴、神经病等几个惯用的侮辱词汇外,人们已经很难找到更好的比喻来形容他们的国君了。部落的强大不需要也不可能需要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来掌舵它的兴衰存亡。一场有惊无险的叛乱,正在蠢蠢欲动的酝酿。

2.

促使鲜卑王朝化险为夷的,是一封十万火急的密报。密报上的内容言简意赅,只有区区七字而已——“沉鱼者,仇池岐山”。

得知南宫沉鱼下落的慕容明,仿佛一夜之间月兑胎换骨。他先是主动的要求近身侍臣为他焚香、沐浴、更衣;然后,闭门思过,三日不出;三日后,他早早出现在朝堂上,静静恭候文武百官的到来。等他们零零散散的都来了以后,慕容明态度和蔼的对他们说:“今日我慕容明特为以前的糊涂举止,向众卿赔礼道歉。并在朝会结束后颁布诏书,谢罪天下。希望众爱卿和我一起,为了鲜卑大燕的光荣复国摒弃前嫌、同仇敌忾。”

百官听到慕容明与前些日子截然相反的言辞,一时难辨真伪。他们疑惑着和慕容明一起喊起了口号:“天佑我鲜卑民族,顺利复国之千秋大业。”

朝会在一片安乐祥和的气氛中,圆满结束。换上戎装盔甲的慕容明,不及片刻休息,就率领着千余精兵,向都城仇池岐山方向浩浩荡荡的进发了。他印象中的岐山,石块寸草难生的不毛之地。山中丛林密布、猛兽出没,并且朔风凌冽,奇寒无比。弱不禁风的南宫沉鱼是如何在这片与荒烟蔓草的人世绝境中,安然度过数月之久的?骑在汗血宝马上风驰电掣般的飞奔着的慕容明,始终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概率的科学同样告诉我们:玩火者,必**。柔然都城上谷被烧之前,一共有两队人马顺利逃出了重围。一路是将军皇甫迟瑞护佑着年幼的公主南宫倾城躲进了柔然地下皇陵,另一路就是将军尉迟丘带着被掉包的皇子(实际上是将军皇甫迟瑞的亲生骨肉)和南宫沉鱼,提前逃出了上谷。由于未曾准备足够的补给用品,一路上他们又饥又渴的忍受着颠沛行程的煎熬。大陆无法畅通,只好趁着夜色从后山路模黑逃亡。方向是马匹自己选择的,黑暗中只有它的眼镜分得出悬崖陡壁和一马平川的区别。

他们在旭日东升前,安全抵达了鲜卑都城仇池的岐山。经过一夜狂奔的御马,此时早已累得吐血而死。它像一个英勇的战士那样含泪倒下,用生命的最后极限维持了一匹御马的尊严: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败走逃亡,都要想法设法使主人月兑离险境。

荒僻的岐山为他们提供了暂时避难的绝佳场所,也成了日后生活的巨大障碍。由于断粮绝炊,他们不得不绞尽脑汁的寻觅山中一切可食之物。好在未被开发的岐山,拥有着丰富的食物资源。山中花样繁复的水果野粮以及野生兽禽,都为他们的离群索居提供了保障。冬暖夏凉的封闭山洞,让他们没有为这个料峭的寒春有过任何多余的顾虑。一身绝技的尉迟丘每日打回来的野生猎物和蔬菜水果,都会让他们起码在数天之内可以高枕无忧的不用为食物殚精竭虑惶恐不安。

三个月下来,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小皇子经受住了野外生活的考验。他喝着羊女乃和马女乃时的神情,仍旧残留着刚刚出生时的心满意足。他来回骨碌转动着的眼球,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好奇的审视着密不透风的山洞。黑暗中,他看到了什么?是洞顶挂着的兽皮还是洞口堆着的山石?

某个万籁俱静的温爽黎明,尉迟丘和南宫沉鱼的身体有了第一次亲密无间的碰触。因为外面雷雨交加的缘故,总是习惯早起的他此刻仍在柴木和兽皮搭建的简易床铺上恬然的酣睡。睡梦中忽然有一缕奇香扑鼻而来,接着是一双湿热酥软的玉手从领口伸进了他的前胸。敏感机警的尉迟丘,即刻就猜出了坐在他身上的正是南宫沉鱼。他们几乎从小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他少年时就一直强迫体弱多病的自己,日日勤加苦练,因为这样他长大后就会作为将军继续留在看得见南宫沉鱼的地方。简单的想法,造就一个不简单的他。无意中得知了南宫文昌和西门武定阴谋的尉迟丘,决定带着南宫沉鱼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日久生情的一对苦命鸳鸯,就是在三个月前的头一天晚上,侥幸私奔的。

南宫沉鱼紧贴着尉迟丘脸颊的呼吸热气,一寸一寸的炙烤着他跃跃欲试的肌肤。他果断的将她一把拦腰抱住,急迫的翻身压在她的躯体上。即使隔着厚厚的兽皮衣服,他还是感觉出了她身体每个部位的脉络。他用发烫的右手使劲的撕碎了她身上多余的衣服,然后像俘虏一头母鹿那样,有力的扑在了她的身上。震耳的雷鸣电闪过后,他僵硬凶悍的动作,让昏迷状态下的她失声尖叫。但他并未停下正在进行的动作,轻声抚慰她。因为他也知道,此时此刻他能给她最大的抚慰,就是不顾一切的满足她。她尖长的指甲在他的后背划出了一道道血色的弧线,可他贪婪焦灼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的痛苦难受。事实上,那个时候他的身心都在体验着前所未有的颤栗和抽搐。

3.

偶尔进山的猎人们发现了他们的行踪。通缉令上高昂的悬赏,让每一个天生嗅觉灵敏的猎人,都无法拒绝锦衣玉食的诱惑。想要通过投机取巧的方式大幅度的改善生活的他们,很快从官府那里领到赏金的同时也领到了死亡。灭口,似乎是对一切告密行为的最好惩罚。

早就对围攻战略烂熟于心的慕容明,身心轻松的在岐山周遭安营扎寨的驻扎了下来。他忽然接下来的捕猎行动失去了兴趣,因为他很想先体验一下南宫沉鱼一连几月来的艰辛生活。他深信,只有先走进一个人的过去,才能用更好的方式去呵护她的未来。钻木取火、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让他对山里的那个美人愈加爱恋起来。从最初对她娇美容颜的翘首以盼到现在对她心灵的神魂颠倒,他感觉着缠绵的爱意随着温湿的山气一起腾腾飘落。

故意放生山兽引诱尉迟丘上钩的计策,果然毫厘不爽。不明底细的尉迟丘,被一群倏忽出现的白兔紧紧吸引了注意力。他不知疲倦的一路尾随着活蹦乱跳的兔群,异想天开的企图将它们一网打尽。跑着跑着他忽的一下心生纳罕,军人的职业天性让他对眼前莫名其妙的追逐马上提高了警惕。倒吸一口冷气后,他的背部隐隐渗出了凉汗,因为他真实的预感出了已经发生了什么。他想立刻掉头返回山洞,可是因为让兔群带离出了他能掌控的路径,他已经很难再原路返回了。他绝望的四处打起转来,通天的巨木如同枷锁那样将心急如焚的他困在了深山老林。

然而,毕竟是自幼习武、军人出身。多年闯荡草原的羁旅生涯,给了他冲出重围的信心。由于过度茂密的山石丛林遮蔽了他直视的视线,他索性用从身上撕下的布条蒙上了双眼。混沌中的世界在黑暗里渐渐清晰了起来,他甚至可以感知出自己来时每个脚印的排列秩序。一想起没多晚一分钟,南宫沉鱼的落难就增加了一种可能,他疾走的步伐不时的出现紊乱。

双手成功触模到山洞洞门上的斑驳后,他才忧心如焚的睁开了双眼。给他双眼最大的刺痛的不是午后璀璨的阳光,而是敞开的门洞内空无一人。石地上凌乱的柴木和衣食,解释了一切。空气中缭绕着的浓重汗腥味儿,让他很快判断出了有大批的军队光临过石洞。这个不言而喻的糟糕事实,反而让他的心头有了一丝慰藉。因为他知道,是人而非猛兽俘虏了南宫沉鱼。可是,人比猛兽就更加值得信任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没能善始善终的保卫住心爱之人的人身安全掩面而泣。

然而,哭泣又有什么用?他无力的侧卧在草铺上,拼尽全力的嗅着南宫沉鱼残留下的气息。想起过去的无数个汗流浃背的激情夜晚,他更加伤心的痛苦起来。石壁上还整整齐齐的悬着香气宜人的衣物,衣物下明媚皓齿的爱人却不知所终。她嘤嘤的喘气声又一次想起在射进洞口的阳光里,他无助的朝着那缕明明灭灭的光线缓缓走去。等快要接近光线尾声的位置,他停下了行进的步伐。因为急剧锐变的气流,让他感到了危险的无处不在。终于,就在他还没来及躲闪的片息,锋芒毕露的箭簇齐齐射来。他的身体像是泄了气皮球,箭头扎在上面就瘫软在地。簌簌喷射的血液宛若光线一般,从他身体的每个部位发射出来。他在喊出爱人名字之前,呼吸就将他的潜意识全盘否定。

目睹了整个射杀场面的南宫沉鱼,对慕容明只有一个要求:安葬尉迟丘惨不忍睹的尸体。因为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被山里的秃鹫野兽分而食之。她想给死去的他一个温暖的住处,因而她请求慕容明允许将他埋在眼光能够直射的地方。碎石填满墓穴的时候,她对着缓缓西斜的阳光轻声许愿:希望来生可以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再次与你相遇在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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