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静了,整个井上峪已沉沉睡去,甚至连狗都懒得叫。青石面铺就的街筒子里空荡荡的,根本不见一个人影。突然,一个黑影闪了过去,接着又是一个,又是一个……
黑影们蹑手蹑脚的来到墙下,“哥,怎么办?门可锁着呢。”是一个嗲声嗲气压低了的细小声音。
“还能怎么办,上房呗。传国,我从墙上翻进去以后把门打开,你领着他们直接进去。记住,那狗东西就住在西屋里,门右边是一棵石榴树。千万别走错了门,西屋最左边可是柳林和他妹妹的两间屋。”
“不行,我比你有劲儿,还是我先进。”吕传国一把拉开吕思齐,回头又对众人说,“都听清楚了,传玺、思智在外面看人,我们四个进去报仇,那个王八蛋一个人在屋里,四个对一个,今天要他的命!他要是万一不在,或者我们被人看见,你们两个就在外边放火烧他娘的药铺,放完火就跑,别直接往家跑,先转个弯儿。别管我们,我们有办法。”
重复完以后,吕传国一纵身便搭上去半个身子,吕思齐用力在下面往上一推,吕传国借势上了墙头。他搭眼往院子里一看,一切都沉静得出奇,吕传国心里这个得意。
吕思齐持刀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门开了,吕传国仗剑迎了出来,他用力把手一挥,“走!”
只见四个孩子悄没声的来到西屋门口,三个人贴身在门两侧,吕思齐上前轻轻推门,那门竟朝里开了,原来是没上栓。
一行人闪身进了屋,都是农家孩子,家家户户的屋内布局几乎千篇一律,因此,他们一声不响的便模到了炕前,不由分说,朝着炕上就是一阵猛砍,乱刺。
吕思齐突然觉得不对劲儿,“等等。”他沙哑着嗓音说。话音没落便上了炕,一通模索后根本不是预想的样子,也就是说,柳树根本没睡在这个屋里。否则,就算他被乱刀砍死,起码也得叫一声呀。
吕思齐蹦下地,“这个王八蛋不在家,怎么办?”
吕传国狠狠的又朝炕上猛砍一刀,“便宜这个狗日的了,躲了初一,看你还能躲过十五?走,放火去!”
“哥,就在这里点火多好呀!人不在,烧他的窝。”还是那个嗲声嗲气的声音。
“不行。”吕传国低声说,“咱杀的是柳树,不是柳林,柳林不坏。给他家放火也是教训他们家大人,别只顾生下王八蛋害人。走!”
大门两侧,吕传玺和吕思智就像两只壁虎似的,两个人的眼睛瞪得溜圆。“哥,你猜那个王八蛋死了没?”声音里既有期待,又有兴奋。在他们看来,杀一个人,仿佛是手拿把掐的事。
“还用问,肯定死了。”
“那咱们赶紧放火吧?我把洋火都攥出汗来了!”
“不行,哥说是万一不在,或者他们被人看见了才让放呢,没说杀了人再放火。”
“嘁,你真是死心眼,为了报仇,管那么多干啥?”
二人正在说话,却发现一个人影从侧面模了过来,那人不高,身材墩壮,还歪着半个身子,吕思智一看是柳树,坏了,这个王八蛋没死呀!他是从旁边的墙上跳出来朝这边跑过来了,他是想把大门关好来个一锅炖吧。这个时候吕思智觉得周围全是人,尤其是墙头上,柳家人全都跳了出来,像他们俩一样,个个手里都拿着棍子。“快……”他想喊“快跑啊!”可是嘴却被人捂住了。
吕传玺上去就是一棒子,这一棒子正打在柳树的背上。
吕思齐和吕传国率先从门里闯了出来,听到吕传玺木棍的风声,吕思齐就知道大事不好!他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刀。
也许是刚才那一棍子把柳树打醒了,他听到风声后连忙把身子往旁边一闪,吕思齐这一刀只扫了他半个肩头。吕思智却被摔出去老远,重重地跌在青石板上。这孩子真行,竟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吕传国一看弟弟吃了亏,他挥剑便刺,这一剑到跟前,柳树想跑也跑不了了。“传国是我!”就在吕传国刚要发力的一刹那,柳树突然说话了。“孩子,我是你叔!”原来这人是福生。
福生刚才之所以要捂吕思智的嘴,就是怕孩子喊出声来,黑暗中他又看不清是哪一个,只能先下手再说了。没想到却弄巧成拙,还被打了一闷棍——传玺他根本没看见。
吕传玺眼见两个哥哥动了手,他刺啦一声就把火柴点着了,手里还抓着一捆浇了油的干草把,那干草刹时窜出了耀眼的火苗,直把街筒子照得雪亮。西边,一行人正没命的朝这边跑来。
福生话音落地一见吕传玺要把火把往房上扔,那屋顶可全是麦秸秆苫的,见火疯着。福生急了,他一个飞身扑过去,扬手把火把打到一边。吕传国明白了,他连忙将火把踩在脚下,紧接着又补了好几脚,火把终于被踩灭了。
“快走!”福生把吕思智从地上拽起来就跑,孩子们一看只得连忙跟上了。
“福生,孩子们呢?”田甜迎面追了过来。小翠、吕乡贤和赵红玉也呼哧带喘的刹不住脚。
“都在,别吱声。”福生说着,一行人急急的朝前跑去。身后的街筒子除去刚才闪过一道亮光外,眨眼之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都给我站好!”话音刚落,福生上去就是一顿耳光。虽然他气愤至极,可是厚厚的巴掌却只落在了自己的三个儿子身上,尤其是吕思齐,数他挨的最多、最重。福生真真是憋足了劲了。
“打死他!他哥哥不在家,他就是老大,可他敢带头领着去闯祸,留着他干啥?”小翠气得在一边直哆嗦。
吕乡贤也按捺不住了,福生不敢打吕志忠的孩子,火气全撒在自己儿子身上,吕乡贤她能不心疼吗?于是,噼啪的耳光又接连扇在吕传国哥儿三个身上。
“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那边的人生死不明,魏爷爷又没有消息,你们这几个兔崽子还让不让人活了?从小就舞刀弄棒的,长大了还不个个去当强盗呀。”吕乡贤简直气疯了,她愈打愈重,竟比福生下手还狠。
“吕乡贤!你想干什么?”赵红玉仿佛从梦中醒来,她像疯了似的猛扑过去,一把将吕乡贤奋力推开,搂着三个孩子便哭上了。“敢情你不是孩子的妈呀,你凭什么这样打他们?志忠现在是不在了,你还让不让我们娘儿几个活了呀!”
赵红玉这一哭,小翠和田甜安能忍住?刹时,屋子里哭声响成一片,连福生的脸上也泪如滚珠。他气恼的数量着,“行,行!我要是让你们这几个小祖宗砍死,打死,那才英雄呢,还不让人笑掉大牙。”此时再看福生的肩头,连雪白的棉絮也露出来了——幸亏是冬天,否则福生定要受皮肉之苦了。
再看地上,灯光下,三把菜刀,一把长剑,件件泛着明亮的光泽。刀剑旁是两根木棍,而它们的旁边,则站立着六个挨打的孩子——六个秃小子,尽管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可他们全都昂着头,一声不吭,就连最小的吕传玺和吕思智也没掉下半滴眼泪。
是晚,在很远的县城,魏清和两个孩子也没睡,他们栖身在一家客栈,客栈的名字叫“迎风顺。”没睡不是因为臭虫多,跳蚤盛,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睡不着。“圹恩不在家,明天该咋办呢?”魏清正这样想着,吕思鲁却问上了,“爷爷,咱们就这样等三天?”
魏清有意考他们,“不等还能有什么办法?除了他我又不认识别人。到时候人家帮不帮忙谁能保?咱们这可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病急了乱投医。”说着,他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转过头去睡着了。
也难怪,这一路他们实在太累了,是用两只脚板一步一步量到县城的,足足走了一整天。
吕传邦想了想,放低了声音和吕思鲁说:“不行咱们就硬去闯,反正那县大狱知道的人不少,我爸他们肯定被关在里边,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去了看情况再使钱呗。”
吕思鲁不同意,“这个办法不妥,没进门就会被人轰出来,我看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哎哟,臭虫又咬了我一口,什么破店?这么多臭虫。看这被子和抹布一样,那店名就不顺,还‘迎风顺,’店老板怎么起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咱们是顺着风进来的,怪不得圹先生不在家呢,能顺得了吗?”
吕传邦嘟囔,“我看你是三国读多了,什么风不风,顺不顺的,又不是诸葛亮借东风,人家店老板兴许即兴而起。就是诸葛亮借东风那也是编的,根本没有那回事,还不是为了神化诸葛亮。”
吕思鲁反驳他,“编的肯定是编的,可让人信服,这个故事谁能说不精彩?都演绎了几千年了。我倒觉得它给人的启示是:人在逆境或身处危险的时候,一定要积极主动地去想办法,没有条件创造条件。”
“这样才能化险为夷,摆月兑困境,实际上已经把东风借来了。”吕传邦立刻接过来说,“哥,在旅社里干等我也不同意,可又有什么别的办法?要不这样,明天咱们和爷爷再去春草堂走一趟,和那个小伙计问清楚,圹先生到底去了哪里?咱雇上马车直接去找。”
“这个办法虽说唐突,可也算是一个办法。”吕思鲁琢磨了琢磨转过身问,“爷爷,爷爷,你睡着了?”
魏清在黑暗中坐起来,“睡着?这么多虫虫子正开饭呢,能让咱们安心睡着?”
他进一步鼓励说,“你们俩的意思是不错,可对熟人行,越熟人家越不计较。那要是生人,太讨嫌,一见面人家就会烦,更不要说求人家办事了。你们记住,大凡怀才之人,性情都十分怪异,这就是所谓的恃才傲物吧。越是这样的人,越在意一些细节,咱要不注意,没准儿碰钉子,像三顾茅庐、程门立雪,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正琢磨怎么和圹先生开这个头呢。”
“爷爷,那咱们明天呢,明天咱们干什么?圹先生可是三天以后才回来呀!”吕思鲁又沉不住气了。
魏清这才亮出底牌,“别急,你们不是担心我刚才回来晚了吗?其实我绕着大半个县城转了一圈,县大狱在哪儿也问准了。另外,我还有个新发现,没准儿还能碰见故人呢。”
“啥故人?他在哪儿!”吕传邦迫不及待的问。1876580
“故人就是老朋友。别急,明儿一早等到了地方,你们自然就明白了。”7658
“爷爷,你出去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们俩也叫上呢?”两个孩子一听,全都嚯的一声坐了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