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长清县县大狱坐落于西关偏北一隅,远处就是滚滚的黄河。若是在夏季,那咆哮的黄河水声能清晰地传进每一间监舍。而今时值隆冬,那河水俱已冰冻如镜,倒是为过河的人提供了不少的方便,行人、车辆、骡马随处可见。
河两岸,高大的防洪堤下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洼子,此时均已结冰。那洼子内芦苇摇曳,荻花如絮,与河两岸几乎连成一片,放眼望去,莽莽苍苍,如浪起伏,好一片壮观景象。
这一座监狱似乎就隐藏于好大一片芦苇之中。那监狱是由十几幢青砖灰瓦的平房构成,内有封闭式通道把它们连接起来,其中不乏现代文明的成分,钢筋、水泥、电网、高大的围墙,围墙上还拦了三四道蒺藜狗子——也就是铁丝网。四个角落还设置了岗楼子,白天黑夜都有狱警值班。
围墙南侧走出大门,又是一个自成一体的不小院落,这里大都是狱警们的办公所在,不仅有办公楼、伙房、菜窖、煤池子和自行车棚等生活设施,而且还有一间专用的探监室,凡被允会见亲属之犯人,自里面提出来以后,都在这间紧靠监舍南墙的屋里被监视着与亲属见面。
监狱的大门朝南,出门以后往左一拐,便有一条马路往县城延伸,但路上一般孤寂无人。进得门来,还有一面迎风招展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戳在一个精心砌就的旗台上。
丁少勇真是一个有心人,自从他让伙房里一个可靠的年轻人去县城买菜之际,把信儿捎出去之后,他就一直在大门一侧的值班室里等着。魏清他们来到后,丁少勇已经不止一次的到门外望了四五回了。
“魏爷爷,你们可来了!”丁少勇替魏清他们付了雇车的费用后,朝那车把式摆摆手,“远处侯着去。”那车把式看样子常来这里,他把马车踅回头,到一堵颓败的短墙下避风去了。
丁少勇看看四下无人小声问:“爷爷,这位是?”
魏清连忙介绍,“少勇,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春草堂药店、圹先生的大公子圹天龙。天龙,这位就是刘掌柜的大女婿丁少勇。”
“失敬失敬,咱这县城里的人谁不知道春草堂啊?”丁少勇首先和圹天龙客气了一番。“魏爷爷,里边我都安排好了,一会儿有人领你们进去,时间你们自己决定。这会儿我当班,我就暂时不陪了。对了,带药了没有?两个人可是被打得不轻啊。”
什么?两个人?那孔祥云呢?魏清急忙道:“少勇,是三个人!”
丁少勇解释说:“爷爷,我知道。不过,那一个就别想了,人是在里边,伤也属他最重,可是实在没办法,我就差去求典狱长了。求也没用,他不敢点头。”
“魏叔,能见几个就先见几个吧,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要不是有少勇,想进这个门谈何容易?花钱不说,还得挨骂,窝囊气少不了。”圹天龙及时劝了一句。
看来只能如此了。丁少勇又回到值班室,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和他一样年轻的狱警。“跟我走吧,自己人。我和少勇是好朋友,你们就叫我小徐好了。”
那狱警脸色冷淡,领着他们径直走去,不是去探监室,而是直接去了牢房。里面值班的两个狱警看到后,故意把脸扭到一边去了。
“志忠……”终于见到亲人的面了,魏清禁不住浑身一颤,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爸!”“大爷!你醒醒,大爷你这是怎么了?”两个孩子一见痛哭失声。
小徐连忙提醒道:“小声点儿,我在门外等你们。”说完,他和那个开门的老年狱警先出去了,并随手带上了那扇铁门。
吕志忠血肉模糊的醒了过来。几日不见,人已整个月兑了相,他身上的棉衣处处破烂不堪,雪白的棉絮露了出来,又到处沾满了凝结的大血点子。“魏叔……传邦、思鲁,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吕志忠艰涩的转动着瞳仁,他的目光落在正给他检查伤势的圹天龙身上。“叔,这位是……”他声音嘶哑,挣扎着想坐起来。
“圹天龙,县城东关春草堂药店的,魏叔和家父认识。吕大夫,你别动,我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的。”圹天龙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番。
他一边给伤口处撒着白色药粉,一边急促的对魏清说,“大叔,别处的伤都是皮肉之伤,唯独两肋有肋条折了,内脏尚无大碍。我倒是带着祖传的金骨丹,可就是不知道那骨折处错位了没有?您是行家,请帮着动手看看吧。”
魏清却犯难了,“这个……”他想说“骨伤我可不在行啊。”
还没容他开口,一个小犯人却说上了。“不要紧,吕大夫让我晚上从后面把他抱结实,他自己先模了模,他说还算庆幸,断裂处没错开,要是骨茬扎着内脏,他很可能就完了。可惜,就是没有长骨的药。大叔,爷爷,你们快救救他吧,他可是个好人呀。”魏清发现,那孩子说这番话的时候,竟是泪水涟涟的。
“是呀,你们赶快救救他吧。我们干着急,没办法。”同屋的犯人们也纷纷说。
“这就好。”圹天龙一听,立刻从身上把金骨丹拿出来。吕思鲁连忙打开带来的食盒,他从里面取出一个暖瓶,又一个白碗,腾腾的热水倒了出来。犯人们看着好一阵羡慕,一碗白开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奢求,他们哪一顿到口的不是冰凉的糙饭?
魏清和吕传邦慢慢从后面把吕志忠稍稍抱起,吕思鲁把热水吹得差不多了,他自己先尝了尝,这才让圹天龙把一粒大黑丸药给吕志忠喂了。别人吃这样的丸药,那是事先用手掰开,再团成十几粒小药丸,慢慢用温开水送下。而吕志忠竟像嚼东西一样,三下五除二就咽下去了。
“吕大夫,药我给你留下,早晚各一次,用完我再及时送过来。”圹天龙又对犯人们说,“到时候烦劳哪位弟兄给帮个忙,扶一扶,递口水喝什么的,有劳了。”说着,他把特意带来的几包纸烟散开,一一递给那些犯人们。魏清一看,圹天龙想得可真周到。
犯人们一见开心坏了,莫说是纸烟,就是旱烟也见不着呀。其中一个接过去张口就吃了,就像吃什么美味一样。他咂咂舌,“你们就放心吧,吕大夫他是我们大伙的哥们儿,他是响当当的这个!”他把大拇指一竖,“人被打成这个样,他愣是从来没哼过一声,我们劝他他也不肯,真是一条铁打的汉子。”
吕传邦忍住泪,“爸,疼吗?”
吕志忠摇摇头,“传邦,你女乃女乃他们都好吗?还有学校里的孩子们。张校长不在了,他们安心不安心?还有韩老师,小冬春是不是还老哭?记住,爸爸不在家,你和思鲁哥哥一定要把弟弟们带好,还不能影响各自的学习,明白吗?”
吕传邦忽然笑了,那笑声有点儿瘆人。“爸,你平时在家的时候也不多呀。”忽然,他又极度悲戚,可又强忍着呜咽连连。“爸爸!你就放心吧,啥你也别说了。他们咋把你打成这个样呀……女乃女乃挺好的,姑姑婶子姐姐弟弟,还有我妈,他们都挺好的。学校也和原来一样,小冬春人人都喜欢,个个抢着抱……”
“传邦,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让开。思鲁,赶快把吃的取出来,让你大爷吃口热乎乎的饭菜。”魏清如此一说,吕思鲁连忙又把食盒打开,于是,那香喷喷的饭菜被端了出来。为了保证热度,那食盒早被裹上了厚厚的棉褥子。
吕思鲁把一盘炒鸡蛋送到吕志忠嘴边,他艰难的摇摇头。
“思鲁,赶紧的把那碗红烧肉端过来。”还是魏清对吕志忠了解。
一碗肥肉到嘴边,吕志忠全都吃进去了。“魏叔,别的我不想吃了,我怎么觉得有点儿恶心?没事儿,再喝碗水就好了。思鲁,给我来碗热热的。”可热水端过来他又不喝了,“魏叔,圹大哥,赶快去看看张校长和孔先生,他们两个人都在这里,把吃的也拎上。快!”
魏清安慰他,“这个不用你惦记,你看,光食盒就带了三个,这可是你圹大哥他父亲特意安排的,听说你爱吃肥肉,他又专门让家里人到鸿宾楼去了一趟,人家大师傅二话不说生火即做。可是,孔先生咱们恐怕见不到了。”
吕志忠一听大吃一惊,魏清看他这个表情知道他误会了,于是连忙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孔先生天王老子也不让见。”
他又俯耳对吕志忠说道,“志忠,你先忍一忍,千万别由着性子来。有不少人帮咱们,出去后我慢慢给你说。还有一件事,你再也想不到,青牛乡原先的乡长,孤山镇后来的镇长,现在他已经当县长了!我也是到县城后才听说的。放心,叔正在外面想办法。”
他重重的握了握吕志忠的手,一下子把声音放到最低,“这里面有咱们的人,叫丁少勇,以后他万一进来,你可别当坏人待他。”
这一连串的话简直把吕志忠说蒙了,本来魏清他们一帮人,大摇大摆的进来已让吕志忠吃惊不小,这可不是花钱就能办到的,魏清他从哪里认识的人?而且食盒竟一口气带了三个,怪不得一屋子的犯人都快傻了。
尤其提到乔梓权,吕志忠更是做梦也没料到。因此,他特别嘱咐,“魏叔,如果你想去求他,千万别忘了孔先生!”
魏清郑重点点头,“放心吧,我忘不了。志忠,让传邦、思鲁和你说会儿话,我和你圹大哥先去看看张校长。”
吕志忠却不同意,“不用,让两个孩子还是去看看他们的校长吧。”
圹天龙做了个折中,“我看这样,让思鲁先去,传邦留下,一会儿他们俩再换个个儿,咱们最后在这里取齐。”
魏清他们离去后,吕志忠忽然想起一件事,“传邦,你带钱了没有?”
“带了。爸,你要多少?”
吕志忠摇摇头,他双眼死死地盯着儿子,“有一件事你敢不敢?”1876580
“敢!”吕传邦想也没想便同意了。“爸,你说,让我干什么都行。”7658
“那好,你把耳朵俯过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