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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骆驼队便到了跟前。97小说网老者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坐骑,嘴里发出几声低语,只见那领头的骆驼温驯地趴在了地上,那骆驼经过了一番前腿半跪、伏地、前腿再全跪下的过程,动作流畅,驼背上的人象乘坐在大海的小船上一样几下波浪起伏。骆驼号称沙漠之舟,倒也不是浪得虚名。接着,六七峰骆驼一一趴在了原地,呈纵队一字排开,排列得甚是整齐。姚大炮几人都未见过这种场面,甚感有趣。
老者和白衣少女从驼背上下来。老者向前两步,双手合十道:“其木格勒,赛百诺!”(蒙语:安好)
姚大炮几个没人会懂蒙语,不知老者说的什么。老者微微一笑,用汉语道:“几位解放军,你们好,我想,你们是迷路了吧?”
几人不明对方底细,都默不作声。
“刚才我们在路上的时候,见了一辆军用卡车,还有一车黄羊,却没一个人影。”老者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辆军用卡车肯定是你们的,你们是老山头军事基地的吗?”
姚大炮迟疑了一下,见对方一下子就准确说出了基地的所在,暗自诧异。老山头――这正是基地的所在,不过,基地官兵几乎不叫这个名字。老者或许看出了姚大炮的疑虑,温和的笑笑说:“我们原来就住在老山头,不过,两年半前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为了腾出地方给解放军修军事基地。”
姚大炮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老山头的原住民。在老山头,曾经住了一些土尔扈特原住民。土尔扈特人是蒙古族的一支。基地选址确定后,数万平方公里被划为军事禁区,不得有居民在此居住。于是,经过动员后,这些土尔扈特牧民们扶老携幼,驮着骆驼垛子,赶着牛羊和骆驼,全部从定居了两百多年的家园搬走了,从这一片水草相对丰美的地方,搬到了一处处艰苦贫瘠的地方。更有,迫于生计,从一个大部落分解成许多小部落(其它地方没有任何一处能养活这个大部落),而且,他们后来不得不经常搬家,为的是能养活他们的新的水草地。土尔扈特人为导弹基地的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这位老者叫吉日格勒,和他一起来的是女儿其木格,父女两人是来驮柴禾的。姚大炮见他们是老山头的土尔扈特人,便说他们是基地的,问去基地从哪个方向走?吉日格勒老汉说:“你们走的这个方向可完全错了,不过你们不必担心,遇见了我,我还能不把你们送回去吗?”
在吉日格勒老汉父女的指导下,姚大炮每人各骑上了一峰骆驼。不过这样一来,骆驼就驮不了柴禾了。由于没有坐鞍和脚镫,几人按吉日格勒之言骑在双峰之间,双手攀扶住前峰,幸好这一队骆驼都是双峰驼,前后双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坐鞍。吉日格勒老汉骑上第一峰,嘴里咕嘟咕嘟几下,那骆驼便爬了起来,后面的几峰骆驼也跟着爬了起来。吉日格勒老汉给了个口令,骆驼队便掉了个头,逶迤而行。
骆驼走起路来前后摆动很大,若航行于群涛之上,随波起伏。此时最热的时候过去了,天高云淡,大地无垠,驼铃悠悠,充满了画意诗情。姚大炮几人心中忧烦顿去,在驼背上谈笑风生。陆江津问:“老伯,你们生活在戈壁里的人,在戈壁里会不会迷路?”吉日格勒老汉老汉说:“我们从来不会迷路。”陆江津道:“有什么诀窍?”吉日格勒乐呵呵的道:“也没什么诀窍,祖祖辈辈都在戈壁里生活,对戈壁有感情,戈壁人从来不会迷路,认路就是凭一种感觉,而我们的感觉是天生的,也是从不会错的。从外面来的人,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几人啧啧稀奇。吉日格勒老汉很健谈,而且说话文气,时不时还引经据典,陆江津后来才知道,他是他们公社的文书。
姚大炮骑惯了战马,这还是头一回骑骆驼,感觉很好玩,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双腿一夹骆驼肚,拍了拍骆驼,想带骆驼到前面去。然而骆驼纪律性很强,视列队前进为天经地义,对于姚大炮的要求它“越轨”的指令,如何能领会?姚大炮见骆驼没有反应,欲去扯缰绳,然而除了第一峰骆驼外,其余的骆驼都没有系缰绳。又欲伸手去扳骆驼的头,但这峰骆驼个子极大,姚大炮伸手模了好几把也没够着。他把步枪摘了下来,将枪托握在手中,用枪管捅骆驼的脸。然而骆驼脸部皮毛极是滑腻,捅了几下,骆驼毫无反应,只当是给它搔痒。姚大炮笑骂道:“娘个腿儿,这畜生怎么这么笨!”持枪继续捅,不料这一下用力过猛,枪管便失了准头,一下捅着了骆驼的眼睛。骆驼疼得一声惊叫,发了狂的奔了出去。
众人大吃一惊,姚大炮只急得高叫:“吁!吁!站住!”姚大炮哪里知道,别看骆驼个子大,胆子却小,易惊易怒。而他骑的这峰骆驼又是去年刚从戈壁里捉来,劣野之气还未尽褪。吉日格勒高声吆喝,口令急切,然而骆驼眼里吃痛,哪里理会,兀自狂奔。骆驼看似笨拙迟钝,但是身高腿长,奔跑速度绝不亚于骏马。刹那之间,骆驼便奔出去老远,而且一边奔跑,一边身形乱晃,上下跳跃,并不停地打转,企图将姚大炮从驼背上摔下来。
姚大炮虽然吃了一惊,但他骑马作战,见多识广,倒并不害怕。只是这峰骆驼既没有缰绳,又没有驼鞍,否则以姚大炮的身手,三下五除二,便会将它制服。姚大炮索性将枪扔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驼峰。骆驼使劲了浑身解数,见甩他不下,忽然便停了下来,只是喘气粗重。姚大炮见骆驼偃旗息鼓,不无得意地嘿嘿一笑,此时他已是大汗淋漓,遂伸手擦去脸上的汗珠。然而,当他手刚一离开驼峰,骆驼猛地向前一窜。姚大炮委实没想到骆驼还“留有一手”,咣地从驼背上摔了下来,摔得眼前金星乱跳,满脸是土。众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那骆驼只身向大戈壁里狂奔而去。
这时,吉日格勒父女已先后赶到。吉日格勒连声问:“姚同志,怎么样?伤着了没有?”姚大炮从地上爬了起来,苦笑一声,道:“没事,哎哟哎哟……”原来刚才骆驼往前猛窜时,后峰将他“命根儿”狠狠地扫了一下,钻心的疼。他说:“没事没事,你家的骆驼跑了,怎么办?”只见那骆驼已经在大戈壁里跑得只剩下了一个黄影儿。
吉日格勒道,没事,然后向女儿其木格努了努嘴。其木格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色呈暗红,有五六寸长,周身有几个小孔。她将那物事横在嘴边,顷刻,一股乐音倾泻而出。原来这是一支木笛。大漠空旷,空气清透,其木格的笛声远远地传了出去,这笛声似乐非乐,谈不上悦耳动听。然而,骆驼们都昂首向天,一动不动,支愣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眼里柔情荡漾,温情脉脉。没过多时,驼队已轻轻的骚动起来,紧接着,第二峰骆驼发出了一声长嘶,顿时,驼队已参参差差的嘶鸣成一片。鸣声低沉,但第二峰骆驼的鸣叫格外激越。正在这时,只听得远方传来一声长长的嘶鸣。吉日格勒老汉面带微笑,其木格曲调一转,变缓慢低沉为奔放跳跃,与骆驼嘶鸣相互应和,似鸾凤和鸣,又似一台多声部的合唱,声动旷野,直入云霄。只听得远方的嘶鸣越来越近,众人视野中顿时出现了一个黄点儿,很快,便已奔到近前,正是逃跑的骆驼。众人大为叹服。
吉日格勒重整驼队,准备出发。“娘个腿儿,你小子够野,投我脾气!”姚大炮哈哈笑着,向骆驼亲昵地抚模了一下,然后一个飞身,敏捷地跨上骆驼。吉日格勒赞道:“好俊的身手!”就在姚大炮一飞身上跃之际,他身上的一件东西叮的一声,掉在地上。原来是陶娜送给他的佛珠手链。姚大炮重新下了骆驼,将佛珠手链拾了起来正要装入怀中,只听吉日格勒道:“且慢!”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姚中原手中的佛珠,问:“你这串佛珠……是从哪里得来的?”
姚大炮道:“是一个朋友送的。”吉日格勒追问:“什么朋友?”姚大炮道:“苏联的。”吉日格勒声音异样的道:“能给我看看吗?”姚大炮说:“当然可以。”他将佛珠递给吉日格勒。吉日格勒庄重地接在手中,仔细地端详着,轻轻的摩挲着。姚大炮看见,老人的手似在轻轻颤抖,他向天空仰起了头,似在望着天边的白云,又似乎不是,但他久久地仰着头。等他低下头来,对女儿说:“其木格,把你那串也掏出来吧。”
其木格轻轻撩起了她洁白如雪的衣袖,只见古铜色的手臂上,也有一串佛珠,和姚大炮手中的佛珠手链竟然一模一样!几人无比惊异,没想到竟有这等巧合。吉日格勒问:“你的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你们之间应该……还有联系吧?”姚大炮摇摇头,道:“她叫陶娜。这几年我一直在大西北,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陆江津,她和你联系了吗?”陆江津道:“写过几次信,不过现在已经不通信了,因为她已经……去世了。”姚大炮喃喃的道:“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江津道:“就在今年春天。”
吉日格勒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说:“这是我们家族的事,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了。三百年前,我们曾经是一个很兴旺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