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把我推到院子里,让我看他给马车上油。
“知不知道这个星期六的野餐呢?”他问我,一面把一个轮子举起来。
“野餐!”我高兴的叫起来了,想起了这是一年一度的学校聚会。“姐姐和妈妈也要去,是吧?”
“是的,”爸爸回答。
突然,一阵失望刺痛了我,我顿时变了脸色。“可我不能和姐姐一起跑,我只能坐在那里了。”我低着头。
“是的,”爸爸很镇一定地告诉我,他用手把悬空的轮子使劲往下一按,看着它转了一会儿,说:“没有关系。”
我知道这很有关系,爸爸总是告诉我,他希望我成为一名飞毛腿。
在我们学校的运动会上,我总是年龄最小,个子最矮的一个。爸爸很赞成我参加这种运动会,爸爸喜欢看我在运动场上奔跑。以前,爸爸是总很有信心地给我讲解关于运动会的口令。爸爸会准确地告诉我枪响以后该怎么办。对他的指导,我反响比较强烈,爸爸留给我的印象很深。爸爸在吃饭的时候告诉妈妈和姐姐,我会在运动会上取得好成绩。爸爸说我会赢,那我就一定会赢。
我们野餐的地点在碧悠河畔旁。村子里有孩子的家庭全都出动了,这是一次盛大的活动。人们架着马车,与其说是孩子们的大型运动会,不如说是大人们炫耀自己马匹的好机会。一路上,车轮在飞转,腾跃的马蹄下砂石飞溅。
道路是碎石铺成的,不过在一大片草地后面同三条支路平等的地方还有一条路,那是供赶车人观察自己的马用的。在松软的泥地上有三条深深的凹槽,中间一条是马踢印子,外边两条是车轮留下的痕迹。这条路绕过树桩,挤过树丛,直到前面某个地方被排水沟挡住了去路,才又与碎石相汇合。
不过,没有多远便绕过了障碍地段,路又分岔出去了,继续蜿蜒地伸向前方,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山脚下。
爸爸老是在这条坑坑洼洼的车道上驾车,手中的鞭子一碰着马,车子便令人愉快地颠簸起来。
这是一匹粟色的马,名字叫做元帅,长着一个鹰钩鼻。爸爸说它跑起来快得象蝙蝠出洞。它的蹄子很大,适宜小跑,一旦奔跑起来,后蹄的铁掌就会撞击前蹄。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我爱听这声音,由于同样的原因,走路的时候我喜欢自己的新鞋子发出喀吱喀吱的声响。就象响蹄子会让人家知道它是匹好马一匹好马一样,让别人知道我是一个男子汉。不过爸爸不喜欢元帅的这个习惯,他把前蹄的铁掌加了重量,给它治了治这个毛病。
元帅一上泥路,爸爸就勒紧缰绳,“我得让它镇静一下,”爸爸告诉我们。元帅的耳朵后拉,下埋,用强劲有力的腿大步腾跃起来,使身后的马车轮呜呜的作响。
我也高兴得想唱起歌来,因为我喜欢飕飕的风刮在我的脸上,喜欢泥溅上我的面颊,喜欢看爸爸勒紧缰绳,竭力超过别的马车。而别的车上的车夫却府着身子,抖动着放松的缰绳,或是使用马鞭,让马抖擞精神到达最快的速度。
“呼!呼!”爸爸吆喝着。这是一种驯马时的叫声,带着急迫的,强有力的吸引力,马儿们立即作出了反应,加速往前奔驰。
此刻,我坐在阳光下,膝盖上盖了条毯子,看着爸爸给马车上油。我想起了一年前,那天,爸爸也是那样驾着自己的马车。
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从来不回头看一眼同他一起的车夫,而总是看前面的路,脸上浮着笑容。
“只要你狠狠地撞上了,那会把你往后摔很远。”有一回,他这样告诉我。
我常常往后看。瞧着一匹彪悍的马在你的马车轮子旁边伸着头,瞧着它鼻孔一张一合,睢着它流到颈脖子上的泡沫,真够让人激动的。
“记住我们该去哪儿,”妈妈提醒爸爸。
“记得,”爸爸和气的跟妈妈说。
我们爬上了最后一个山坡,野餐的地点就在山坡下,旁边是一条河。一座拱形桥横跨两崖岸,它的影子一部分在河中颤抖,一部分则一动不动地落在河边的大片草地上。
孩子们已经在这块平地上开始玩耍。大人们弯着腰向着蓝子,忙着解开捆扎的杯碟的绳子,从一层层报纸里取出来一些食物,并把它们放盆子里。
马儿松了套,拴在蜿蜒伸向斜坡的篱笆上,耷拉着脑袋。有的马甩着鼻套,把灰尘从鼻子里喷出来。下方,在铁桥桥墩之间的阴影里停着各种卸空的马车。
爸爸把马赶到两个高高的桥墩之间,还没等他叫马停下来,我们都已经翻身下了马车。可这是一年以前。
我一口气跑到了河边。瞧着它一眼就已经够使人惬意的了。流水激起了道道弯曲的波峰,与滚滚向前的浪花连在一起。扁平的芦苇叶子在水面上来回移动着叶尖;从深深的池底里有时候还会泛起银色的水泡。
河岸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老树,弯曲的枝桠垂向水面,有的很低,叶子触到了水流,被水牵引住了,然后又被放开。有的树已经倒伏,干枯的树干横躺着,树根这一头落在长满青草的的土坑边上,这些树本来是笔直地立在那里的。你可以把风吹雨打的树根尖尖当做台阶,一直爬到顶上。随后你可以仔细查看树干,看它哪一部分是浸在水里的。雨淋日晒,树干已经裂开,并已退了颜色。我喜欢碰碰它们,仔细瞧瞧这些木头的质地和纹路,或者干脆设想当初这棵树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远处的河岸上,几只小公牛在草丛中抬起头站着,瞧着我。一只蓝色的大鸟从芦苇丛中沉重地飞了起来。姐姐过来叫我,我拉着她的手,穿过草地来到妈妈的身边。她正在准备午饭。妈妈在草地上摊了块白布,爸爸从羊腿上割下一片片羊肉。
“羊群被牧羊狗撵得推推搡搡,挨挨挤挤地进了围场,”爸爸说,
“撞得青一块,紫一块,要是再几天不喂食,羊就要掉膘。”
他嘟哝着,一面在盘子上面把羊腿翻过来掉过去。
“这只羊活着的时候,”他告诉我,“牙齿足有我的那么长,坐下来吧,吃一点儿。”
吃完午饭,我跟着爸爸逛了一圈。后来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子要比赛了。
“来吧,我带你进去,”爸爸突然从跟他聊天的人那儿转过身来说。他向那人挥了一下手,随后拉着我朝一大群正在排队的孩子那边走去。
“往后退,往后退”,老师们在重复着口令,在孩子们面前走来走去,挥动着张开的双臂。“别挤在一起,撒开点,现在好些了,别心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各就各位,再退后一点…。”
老师转过身来,“啊!这个小家伙太小了吧,他不肯跑,是吧!”他问我爸爸。
“不,他很乐意。”我爸爸告诉他。
“就让他站在那边草丛,他可以从那个地方起跑。”他拍拍我的头,“加油!”
我对一切闹闹嚷嚷的准备工作都很感兴趣。大家都为这场我将要取胜的比赛忙着,爸爸微笑地看着我,有爸爸的预言,我仿佛早就看到了真相。
孩子们在指定的地方蹦蹦跳跳,有的手指撑着地面,身体向前倾斜。爸爸说我没有必要这样做,我跟着他走到两排长长的人墙之间。我所认得的人都笑嘻嘻地看着我和爸爸。
“起跑线在这儿,”爸爸说。他停下脚步,弯腰月兑去了我的鞋子,我赤脚站在草地上,心里痒痒的心也想要跳一跳,于是便在草地上不停地跳起来。
“沉着点,”爸爸说,“喜欢乱跳的马从来都赢不了。站在这儿别动,面朝那边的带子。”他指着两排观众的尽头,那儿有两个人捏着一根横跨跑道的带了了,似乎离得很远,但我还是要使爸爸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跑到那里。”
“听着,记住我的话,”爸爸蹲在地上,紧贴着我的脸。“同你说的话,枪一响你就直奔带子,不要回头看。一听到砰的一声你就跑,拼命跑,就象你平时在家里的时候一样。我等会儿就站在那边,靠近那些人,现在我走了,始终要盯着那根带子,别回头瞧。”
“要是我能赢的话爸爸会奖励我,是吗?”我问。
“好的。”他说,“准备好,枪要响了。”
他后退了几步离开了我,我不希望他走,因为他不在的时候该记住的东西太多了。
“准备!”他站在一排人面前,突然朝我这边大叫起来。
我回头去看了看,想知道为什么枪还是没有响。所有的孩子都站在一条线上,我独个站着真没有劲。我希望退到后面去跟他们站在一起。接着,发令枪响了,大家开始跑了。他们跑得那么快,真使我大吃一惊。奔跑的时候,每个人的头都往后仰,但他们还没有上来跟我比试呢!要是没有人跟你肩并肩,你能同谁比呢?
爸爸忍不住大叫起来“跑!跑!快跑呀!”
现在他们跑到我周围了,这才是比的时候呢。可是他们并没有等我同他们比。我跟在后面拼命地跑着,心里很恼火,也有点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跑到终点的时候,带子早已掉下了。我停住脚步,哭了起来。爸爸跑过来,把我抱在了怀里。
“简直是开玩笑,枪响了,你为什么不跑?你回头看了,而且去等其他的孩子。”爸爸大叫,火星直冒。
“我等他们同我比赛嘛”!我抽泣着,“我不喜欢一个人跑。”
“好吧,不要哭了,”他说,“我会教你成为一名真正的跑步好手的。”
然而,那时我才六岁。
也许爸爸在转动马车轮子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而我却坐在一辆童车里瞧着他,残废的腿上盖了条毯子。
“这一次你不能跑了,”他终于说,“不过,我要你看别人跑,你就站在靠近带子的地方。你一边看一边跟着他们一起跑,当跑的最快的孩子用胸脯冲击带子的时候,你也这样。”
“那怎么可能呢,爸爸?”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你就心里想着这个呗,”他说。
爸爸进马具室去拿轴承油,我思忖起他的话来了。他走出马具室,把油放在马车旁,随后在一块抹布上揩了一下手,说:“我以前养过一条黑狗,那是一条杂种狗。它跑起来象飞一样,能在百米之外截住一只逃跑的兔子。它把一群兔子撵散,然后猛追其中的一只,腾空咬住兔子的尾巴,把兔子往地上摔。它不象其它的狗一样去咬兔子的肩膀,一旦要咬,准会百发百中。它是我养过的最好的一条狗狗了。”
“有人想要买了它,”爸爸说。
“你干吗不卖呢,爸爸?”我问。
“我从小就把它养大,我舍不得。”爸爸告诉我。
“希望我们现在还养着它,”我看着爸爸。
“是啊,可是后来它的肩膀撞到了木桩子上月兑臼了,不久就长起了一个大疙瘩。打那以后,它就不行了,不过我照样带着它出去,另的狗一个劲地跑,它就拼命的叫,我从来没见过一只狗在追猎物时有它那么激动,你要晓得,它自己从来都不去追赶猎物。”
“你应该象它一样,要敢拼,要跑步,要骑马,看别人比赛的时候大喊大叫,忘掉你的腿吧,反正我从现在起要忘掉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