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希尔斯提娜站在曙光塔顶层的露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拉牛牛
高处风很大,她的火红长袍在风中舞动,像鸟儿归巢般发出啪啦啪啦的拍打声。额前的发丝被吹开,又重新纠缠到一起,犹如她此刻的心情。
北地的人常说,晚秋的晨风是冬天的号角,冷冽如冰,锋利如刀,但温蒂却感觉不到这些。她抬头看了看,尽管雨已停了两天,但天色仍不见好转,浑厚的乌云遮天蔽日,即使在这洛勒音的最高点,也见不到一丝阳光。在这片昏暗的天空下,凌晨时分的洛勒音仿佛仍处于无边的黑夜中,大部分人还在熟睡,偌大的城镇只有几处零星灯火,忽明忽暗地闪烁在深紫色的背景色调中,显得微小而脆弱。
“希尔斯提娜大人……”
听到身后的声音,温蒂回过头,鼻间顿时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一件厚重的毛皮外套轻轻覆上她的双肩,接着她看到了巴洛赫那双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睛。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抓向他胸前的衣襟,而巴洛赫一如既往地将大手罩在她的手上,慢慢握紧。温蒂感到手上传来的温度,才发觉自己浑身冰冷得吓人。
“巴洛赫,我……”
“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尽力了。”巴洛赫.瓦雷利亚摇摇头,示意她不用自责,“已经几天了?”
“快五天了……我向女士祈祷,却感受不到她的回应,”温蒂皱起眉头,“这不应该,即使是神息日,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全无感应。简直就像——”她望向头顶那片黝黑厚实的乌云,此刻应该是凌晨鸟时,正是太阳从地表升起,晨光初照大地的时候。但现在除了灰色的天空,什么都看不到,就像太阳被那片云层吞没了一般。
巴洛赫.瓦雷利亚沉默了会,抬手轻念咒语,一团光芒从他手指间迸出,尽管微小,但在昏暗的清晨却显得耀眼无比。
“女士并没有离去。”
“那她为什么……”温蒂担忧地看着那团金色光芒,在阵阵寒风中,弱小的光团左右摇摆,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尽管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火光。
“或许,只是伤风了罢?”巴洛赫模了模少女的头,“快下去吧,我的大人,不然你也快成晨曦女神第二了。”
“胡说,”少女扑哧一声被逗笑了,“女士才不会感冒!我见过她的神国,那里——”她忽然怔住,脑海中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晨曦女神召唤,只身前往神国圣域时,那里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充满阳光,遍地花草和涓涓溪流,到处鸟语花香。她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女神就站在那片黑暗中,向她微笑。
然后她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黑暗中迸射出一道光芒,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洁白的光芒从穹顶绽放,投向地面时逐渐变成耀眼的金色,黑暗在这片光芒中无所遁形。光明像利剑般切向黑暗,毫不留情的将它斩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然后融化在晨曦女神的脚下。女士走向她,莲步轻移,脚下燃起金色的光焰,所到之处光影分明。接着,女士将双手搭到她的肩上,黎明之前最为黑暗,我的孩子。晨曦的光芒不会像正午的太阳那样刺眼而强烈,她微弱却有蕴含生机,给人予希望;她细小却锐利无比,永远是劈开黑夜的第一剑。在看不到阳光的地方,要记住——
“光明就在眼前。”温蒂.希尔斯提娜轻声道。
少女从腰间捧起那本悬挂着的黑色封皮书,翻开封面,第一页上那排金色的文字仍如第一次看到时那么醒目闪亮。
“……”她望着书本沉默良久,最后合上书,将被风吹乱的头发缕到耳后,“巴洛赫,我们走吧,在这儿站得太久了,忽然很想喝安娜泡的牛女乃红茶。”
巴洛赫大笑,做了个请的动作,“牛女乃红茶当然没有问题。不过在那之前,我想你得先去趟大厅。亚历斯爵士回来了。”
“亚历斯?”温蒂一愣,随即扬起嘴角,“啊……我都忘了今天该是他返回洛勒音的日子。”
“他去的河风谷比北境森林远多了,自然回得比你和阿利斯特晚。不过不像你们毫无收获,亚历斯可是带了好消息来。”
“真的?”少女眼睛一亮,“有战灾教的消息了?”
巴洛赫点点头,“他是这么说的,不过——”他无奈地耸耸肩,“具体的内容我也不知道,他非要卖关子,看来是想亲口告诉大人你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少女拉起巴洛赫的大手,像风一般掠过他的身侧,“快走吧,钢板大人,希望他的消息比牛女乃红茶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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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勒音的晨曦教会位于内环中心区,虽说占地不大,但神殿该有的建筑一应俱全。从门口往里走分别是前庭广场,礼拜堂,教会大厅,操场和晨曦神殿,神殿两侧是演武厅和宿舍区,两栋建筑呈斜对称分布,与晨曦神殿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神殿顶层的塔式建筑则是整个教会的最高点——接近一百三十英尺的曙光塔,也是洛勒音城最早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
当温蒂从曙光塔赶到教会大厅时,时间已经是鸟时过半,虽然仍看不到太阳,但天空渐渐变亮,这令少女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些。她推开大厅正门,注意到厅中除了亚历斯外,还有另外两人。他们都穿着厚重的全身铠,正和亚历斯交谈着什么。
注意到她的到来,三人一齐向少女行礼。
“温蒂,好久不见。”亚历斯看到少女显得很高兴,他大步走到她身边,张开双手想给她一个拥抱,却被温蒂灵巧地躲了过去。
“你的反应还是那么迅速。”亚历斯啧啧赞道,“外面风这么大,我浑身都冻僵了,就不能给我个温暖的拥抱吗?”
“风再大也不会冻着一个傻瓜!你就不能正经点吗?”温蒂白了他一眼,“我以为这趟旅程会让你成熟点。”
“成熟?是像阿利斯特那样还是……”亚历斯探头张望了下,发现巴洛赫.瓦雷利亚不在,才放心地笑说,“像钢板大人那样?你知道无论是毒舌还是循规蹈矩,我都不太喜欢。”
“那请至少表现得像名圣武士。”温蒂无力的摇摇头,亚历斯.冯.华麦尔是名红岩城贵族,在未成为圣武士之前,便已染上许多年轻贵族子弟的通病,比如玩世不恭,“那边两位是……”
“哦,忘了向你介绍,”他拍拍额头,指向左边那位,“艾卡德,太阳神的圣武士,和我们一样都在洛勒音的教会。”少女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接着后者向她点头致意——他看上去四十来岁,身子站得笔直,神情沉稳肃穆,金色的全身铠上刻着象征太阳神培罗的日冕纹章。
“而另一位,乔里,公正之神海尔提斯的圣武士,”亚历斯顿了顿,“他待得地方可有点儿远。你能猜出他是哪里人吗?”
乔里比他身边的艾卡德看上去要年轻许多,温蒂想他大概刚刚二十出头,估计是一名新晋的圣武士。他望着自己的目光还有些腼腆,但眉目间已有了一丝大人的神色,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显得紧凑而刚毅,这是典型北方人的脸。
“凛冬?”温蒂问。
“您猜对了,大人,我来自凛冬的公正之神教会,”乔里点点头,随后向少女行了个正式的十字礼,动作一丝不苟,“久仰您的大名,神眷之女,温蒂.希尔斯提娜大人。”
温蒂望着这两人,不禁感慨万分,为什么别人的圣武士都如此优秀,而自己手下的圣武士却都是特立独行之辈。
“他们都是在我去河风谷的旅途中遇上的,”亚历斯说,“一问才知道,他们也是受教会的派遣,前往河风谷调查隐藏在那里的战灾教。”
温蒂点点头,圣武士是接受神祗感召的人,彼此认同,这种认同感凌驾于种族,文化甚至宗教之上。即使他们之前毫不认识,也没有交流,也依然会将对方认定为同伴。
“听钢板大人说,你和阿利斯特在北境森林里扑了个空对吧?”亚历斯一脸得意,“我们根据情报赶到战灾教的秘密巢穴时,他们正在分散撤离。如果晚到一天,估计也会和你们一样。还好,我们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艾卡德正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乔里和我伏击了他们,作战很成功,我们杀死了两个高阶牧师,还抓到了一个位阶很高的活口。就是带回来的时候麻烦了点,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处哨卡,连我们晨曦教会的马车也要检查,要不然我昨天就能赶回来。”
“那么,你说的好消息是……”
亚历斯得意地道,“温蒂,你之前的推测一点都没错——暴虐之王海克斯托已经不再回应他们的信徒,甚至他们的牧师和祭司连神术都无法使用。尽管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事实。战灾教内部已有传言,说海克斯托已经抛弃了他们,所以才有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比起撤离,我想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瓦解。”
“从何时开始的?”温蒂问。
“大概是半年前。那个家伙似乎很绝望,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他说先是主神的回应减弱,接着很快神术的联系都中断了。他们开始以为是主神不满信徒无所作为,于是策划了几次对断海城的袭击。但没有邪恶骑士和牧师法术的帮助,他们损失惨重。不过即使这样,他们的邪神也没再给过信徒们任何赐福。”亚历斯说起这些很是高兴,而其他两名圣武士也是面带笑容,一个强大的邪恶教会就这样土崩瓦解,这毫无疑问是善良阵营的一次伟大胜利。
温蒂松了口气,几个月前断海城被海克斯托信徒攻击,还以为是暴虐之王新一轮恐怖活动的开始。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温蒂总算能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海克斯托的信徒们无法施展神术,晨曦教会便可以趁这个机会制定和实施剿灭王国西部山谷的战灾教会余孽的计划了。如果顺利,战灾一灭,其它零散的邪恶势力便无法再掀起风浪,此役后三神的势力将会遍布整个王国。
不过一想到最近自己向女士的祈祷皆石沉大海,温蒂心里又变得有些纷乱,众神之间底发生了什么?海克斯托绝不会莫名失踪,晨曦女士也不应该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呼唤。如果这两位神祗出了麻烦,那么培罗呢?海尔提斯呢?殷红骑士呢?他们的信徒察觉出什么了吗?看了看眼前的艾德和乔里,她强行压下自己想要询问的念头——不行,这件事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前,绝不能传出去,至少不能由她说出去。
“怎么了,温蒂?”亚历斯看到少女的神色有些复杂,问道。
“没事,可能是最近有些累。”温蒂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注意身体,你可是晨曦女士掌中的明珠。”亚历斯关切地说,“我们打算分开行动,到各地的教会宣告这个消息。”
“没错,我的下一趟目的地是颂君,想必颂君城的主教大人一定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艾卡德说。
“我先回凛冬城一趟,没有意外的话,今天下午便启程。”乔里说。
温蒂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亚历斯,你抓的那个活口带来洛勒音了吗?我想亲自见下他。”
“当然可以,他正关在教会的地牢里。”
“嗯,没有别的事的话,你们就先去神殿休息吧。这次辛苦你了,亚历斯。”
三人再次行礼,转身离去,就在这时,温蒂忽然喊住乔里,问,“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带一个人去凛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