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只知道房里还是一片漆黑,把她掳走的人到底是谁?
肯定不是司甯,也不会是天狙门,那么就是李大人或是牛大人的爪牙?
听到房外有人走动,初菱立马装睡。
依脚步声判断,一定是个武功高手。呃!不会是吧?怎么在模她的脸?整颗心扭成一团的初菱急得很想睁开眼,可是她没有武功了,一定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个人身上好浓的一股檀香味啊,像是寺院里的和尚的味道。和尚也当吗?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啊,怎么这么惨!
还有一股馍馍的味道,而且是玉米馍馍和小麦馍馍的香气……
饿死了啦!一睁开眼,初菱就后悔,哪里有什么馍馍,都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眼前一名僧人打扮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檀香味和馍馍味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你……是潘初菱?”和尚开口问道。
初菱没有回答他,和尚也长得这么好看的,还真是头一次见。感觉整个人很亲切,不过再亲切也只是个色和尚!
初菱跳下床,往门口奔去,只是转身没一会儿就让和尚的大手给捉到衣领,即使张牙舞爪也无济于事。
“少凡说你武功非凡,怎么像个普通人一样?”和尚又问,声音低沉有力。
“什么少凡!?你捉错人了。”初菱大喊着。
“龚少凡说已经见过你了,难道我真的捉错人?”
初菱突然想姓龚的只有画舫上那位龚大人,这个和尚是龚大人的什么人?龚大人说过爹已经出家了?难道会是他?
“你……叫什么?”初菱怯怯地问。原来期待一个答案是那么让人神经紧绷!
“潘悯棠。”和尚一字一顿地问答,并认真地观察着初菱的表情变化。
初菱顿时一句话也说不来,张着嘴愣了好久。
“你认识我吗?”。和尚捏着她的双肩,期待她的答案。
“那你认识我娘吗?”。初菱反问和尚。
“你娘叫……徐若霏?”多年未见,可是这个名字却久久地刻在他心上。对于当年她无奈的背叛,让他彻底死心继而循入空门,成为灵感寺的佛家弟子。
初菱点了点头。这个和尚就是潘悯棠吗?他就是她的爹爹吗?
从小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亲姓徐,可是自己却是姓潘,问过娘亲几次,可是每一次娘亲都不说话,只是眼眶红红,自此她就再也没有问过这些敏感字眼了,免得又惹娘亲不高兴。
听到初菱答案的渊悯棠一下子激动将初菱拥进怀中,“你娘有没有说过你为什么你姓潘?”他激动得鼻头一酸,原来这十几年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当初竟然还怀着他的骨肉离开他。
“娘没说过,她不喜欢我问关于爹的事情。”初菱如实回答。
“初菱,乖,叫我一声爹。”
大概是十几年来没有喊过人一声爹,初菱一时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娘没说能喊。”
房门打开了,来人竟是徐若霏。“初菱!你终于回到娘身边了!”
扒开潘悯棠的手臂,徐若霏将自己的女儿狠狠地搂在怀里。
“娘,你太大力了,抱得我好痛啊!”
徐若霏不愿意松开女儿,依旧抱得死紧。“你知道娘多害怕你真的被大火烧死了吗?”。
知道娘亲是真的担心了,初菱乖乖地让她抱在怀里。“东厢是起火了,不过我当时不在那里。
“可是大街市井的老百姓们都是这么传的,说你被那个叫织梦的鬼魂……哎,呸呸呸!反正你没事就好!”徐若霏认真地看了女儿的脸蛋,又紧紧地抱住她。
回顾四周,原先站在一边的潘悯棠已经走出禅房了。“娘,那个人真的是爹吗?”。
这下换徐若霏不好意思起来了,“当年,有一点小矛盾,就分开了。”
看娘亲如此轻描淡写,初菱也不想深问。“那你现在是和门主在一起吗?”。
没想到女儿会这么问,徐若霏一时答不上来。幸好潘悯棠走了进来,用盘子端了些素菜素果。
“当年我在灵感寺剃度出家后,因为以前喜欢厨艺所以学了一手,被监寺大师安排进厨房。”
看着初菱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馍馍面汤,潘悯棠原本已经靠近佛祖的心又被拉回红尘俗世。“一眨眼十六年就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他伸手模了模初菱的发顶。
“初菱,你还没有谢谢人家呢。”徐若霏用毛巾擦了擦女儿嘴角的汤汁,对着她说。
“谢谢。”事实上初菱一直在纳闷到底是要叫潘悯棠叔叔还是爹爹。“娘亲,你们把我救了出来,那二师兄呢?他还在方府地牢里!”
徐若霏顿了一下,说:“我们兵分两路,门主和我去地牢找你二师兄,悯棠去厢房找你,不过我们去的时候刚好发现那个方少主和几位大人在盘问立秋,没救成。”
“那怎么办?他们那群人都不是人的!二师兄一定被打得很惨!”
“小命还在就行。”徐若霏道,“谁让你二师兄违背门主的命令,如今后悔恐怕也太晚了。要不是看在他从小与你情如兄妹,门主和我也不会淌这趟浑水去救他。”
重新为女儿把了下脉,徐若霏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方司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本来还想着他能对你抱有一丝情意,没想到他竟然把你全身经脉都断了。”
初菱低下头,不敢说是因为二师兄才被迫掐断经脉的。“就像娘说的,小命还在就行。”
“娘亲,现在我们到底站在哪一边?”初菱问。
“你别管站在哪一边,总之站在娘亲这一边就是了。你现在好好地待在灵感寺,听悯棠的话。门主和我会再想个办法把你二师兄救出来的。现在局面也挺乱的,几位大人是敌是友还很难分清楚,门主只是想确保天狙门的人安危无恙,至于所谓朝廷斗争,我们也不想插手了。这一次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天狙门重新找个地方安顿吧。”
“他跟我们一起吗?”。初菱指着潘悯棠。
“悯棠有自己的选择。”徐若霏并不正面回答初菱的问题。
“你要跟我们一起吗?”。初菱直接转向潘悯棠问。
“阿弥陀佛,贫僧已经是出家人,早就与红尘无缘,有佛祖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潘悯棠道。也许一开始他对红尘还是有所希冀的,不过今天之前看到天狙门门主与徐若霏的交流,也渐渐明白了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人的情感。至少,现在在徐若霏口中,她和门主就是“我们”,而她和自己就是“我和你”。这种差别,让他在心痛之余也慢慢想通了。他的法号是空尘,师父就是要他断了一切对红尘的妄想,专心修行。
虽然初菱不是一个懂捉模别人心思的人,不过看娘亲和潘悯棠之间的眼神交流,好像很复杂。
“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长安?这段日子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了。”本来以为下山可以见识很多不一样的事情,可是没想到一下山就被卷入朝野之争,这一段日子她所遭受的罪可以说是十六年来最难过的。
“再多等几天吧,很快的。”徐若霏模了模女儿的头,若有所思。
“娘,我的武功能恢复多少?”
“娘把千年保心丹带上了,不过就算吃了也不能恢复多少。等下门主和我会把一部分真气传给你,你再自己进行调息,顶多也只能有三成效果。”徐若霏微耸秀眉。
“有三成已经很好了,起码不会再拖累你们。我想要和你们一起去救二师兄!”
“你身子不行,还是别冒这个险了。”徐若霏拒绝。
闻言,初菱只好悻悻然地坐回椅子上。
大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紫宸殿。
“禀圣上,左金吾仗院内的石榴树上晚上会降下甘露。”金吾大将军韩约奏报。
“圣上,夜降甘露乃祥瑞之兆,这可是我们大唐皇朝的福气,是上苍对真命天子所降的甘霖,圣上不如移驾前去观看?”李大人问。
“李大人所说有理,石榴枝上一滴甘露,我朝大地一片甘霖。”郑大人附和着。
“好吧,那今晚就移驾左金吾仗院。”唐文宗准奏。
李大人本想以观看甘露为名,将宦官诱至金吾仗院,一举而歼灭之。怎料当晚仇大人、牛大人、王大人、郑大人联合一手,朝臣一下受惊作鸟兽散,整个京师也大乱起来,天狙门趁着这次慌乱,把门徒一一救出。只是其间寡不敌众,李大人爪牙众多,节节败退的天狙门门主和徐若霏就要带领余下的门徒退出皇宫,连徐立秋也来不及拯救了。
“不行,一定要救出立秋!”徐若霏喊道。
“若霏,情势不对,我们应该立马撤!立秋身负重伤,只会拖累其他师兄弟!”门主当机立断,喊撤退。
倏地,黑暗中穿出两条人影,一大一小。
“是悯棠和初菱!他们俩个来干什么?”又是一阵刀光剑影,徐若霏害怕初菱受伤,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娘,二师兄呢?”多了潘悯棠和初菱,局面似乎挽回了,天狙门开始占上风。
“你二师兄已经被转移到刑部天牢,现在李大人和牛大人的爪牙都把他当敌人,两派人马集中攻击,我们天狙门已经有很多二师兄弟被杀了。”徐若霏回答。
“我和空尘大师去救二师兄,你和门主开路。”初菱道。
“不行,你武功还没有恢复!”徐若霏一急,差点让一个侍从有机可趁,幸好潘悯棠眼尖手快,先一步杀了那个侍从。
“空尘大师把他几十年的真气传了一大半给我”初菱解释,空尘大师是她对潘悯棠的尊称,“加上千年保心丹,已经恢复五成了,足以抵抗这些爪牙!”语毕,初菱与潘悯棠一前一后进入刑部天牢,潘悯棠扛着徐立秋,而初菱则在旁边掩护。
大内高手齐出动,江湖人士也都攻进来,局面一时变得不可挽救。仇大人所派出的精兵队伍把甚至把皇帝逼出金吾仗院了,李大人更是全军覆没,不得已只身一人从宣政门逃出。
趁此混乱,就是天狙门隐退江湖的好时机,早已厌倦江湖的打打杀杀,天狙门主拼争全力,力图全身而退。
大内高手的逼进,初菱也略感吃力,正当有一快刀刺向她的时候,尚未恢复全部武功她闪躲不及眼看着就要命丧刀下——
“咣当”一声,眼前出现一个剑锋及时将刀抵住。
司甯!初菱心里大惊。
“菱儿,快走!”徐若霏在前方大喊。
初菱却有些愣住了,她突然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司甯投来的眼神饱含深情,难道是错觉吗?
“快走!”徐若霏看女儿一动不动,气急攻心,冲上前将女儿一扯。
初菱突然回过神来,想起这几个月里所受的委屈,起起落落的遭遇,柴房……鞭打……经脉尽断……地牢……泼盐水……
也许离开才是正确的!初菱眼里闪过一道光芒,转身跟在天狙门的队伍后面迅速离开,翻出院墙之前,她回过头来,望了司甯一眼,与此同时他也在望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只是,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了。她还是走了,在他费尽心机之后,还是走了。将一股怨气发泄在剑上,顷刻间身旁一群敌方的侍从“涮涮”人头落地。
京城内一片狼藉,嘶杀声,哀号声,刀剑相击声,传遍市井……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甘露之变”,不少朝廷重要官员被宦官杀死,其家人也受到牵连而灭门。由于初菱行踪泄露加上劫走徐立秋一事,连累天狙门也遭追杀被迫隐退江湖。
而包庇初菱的方府少主难逃一死,其父郑大人前往牛府求情未果,由于一开始便做中间人反而被怀疑其诚信度,心思歹毒、疑心极重的宦官为了斩草除根,最终将郑大人列入乱党名单株连九族。
逮捕方府少主之前,西市方府所属的两间茶叶商行被一把火化为灰烬,而据说当晚方府少主也在大火其中丧命。
大雪纷飞,落樱缤纷。一切恩爱与情仇,皆相忘于江湖。
十年后,东昌府区朱老庄乡境内,白马寺。
“……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早禅时间,空尘大师跪在佛祖面前,忏悔十年前自己破戒杀生。
“爹,你真的不打算还俗吗?”。树林里,跟在潘悯棠身后的初菱不厌其烦地问。
法号空尘大师的潘悯棠不语,过了许久,才道:“贫僧云游四方,不便二位施主相随。”
原本以为娘亲徐若霏会跟着天狙门主离开长安,前往八公山,岂料经过又一番生死较量,娘亲毅然正视自己的心,回到潘悯棠身边。
而当初体会到被人夺走所爱的撕心痛苦,潘悯棠竟不忍反过来夺人所爱,眼看天狙门主一脸伤悲,他拒绝了徐若霏。
而如今这一老一小,十年间一直跟在他身边,而他四大皆空的意志日益薄弱。
“你云游四方是你的自由,我和娘要跟着你也是我们的自由。”初菱道。
“真拿你们娘儿俩没有办法。”潘悯棠微笑。
“爹啊,娘说想在山下的垂溪镇上买上一间房子,我们一家人就在那儿落脚了。”初菱又接着说,“娘都回到你身边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潘悯棠又是沉默。
“或许,爹你只是害怕,害怕娘亲此时回到你身边,他日又会离去,害怕再次尝尽痛苦,你就宁可放弃破镜重圆!”初菱叉着腰,噘着小嘴怒吼。
“菱儿,也许你是对的。这几十年来,长伴青灯,却一直都无法平复那颗燥动的心,每一次在街上看到背影像你娘的姑娘,却每次都发现不是她。”被击中内心最脆弱的地方,潘悯棠终于停下脚步。
“我用生命跟你保证,娘不会再离开你了!你想想,当年娘离开你,是那么地决绝,她不是一个反反复复的人,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如今知道你为了她遁入空门,你们俩心中都有彼此,何不重修旧好?”
“不说了,回山下吧,你娘亲说今天集市,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潘悯棠加快脚步。
背后的初菱,掩不住一脸的失望,为什么相爱的人,在一起却这么难?几十年过去了,那份情感也会随之消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