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高大的汉子救下自己,柳烟凝尚自惊疑中,林风闻得声音却惊喜异常,正要从马车里钻出去,忽然转念一想,自己这番出去,定要再惹出许多麻烦来,不如忍耐片刻再做打算。柳烟凝开始便嘱咐他,要他待在车里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此举虽然更惹人生疑,但一旦有人揭开车帘看见只有身着女装的林风在,众人心中由巨大的怀疑一下变成了失望,这种认识反差更有利于他月兑困,也再没人怀疑他的身份。林风一直被厚厚的帘布所困,只得听声音猜度柳烟凝的安危,适才虽然听出了危急,却来不及救援,亏有人救下了柳烟凝,这时又听见这久违的声音,怎不欢喜,却碍于形势不便立刻出去。白珂上下打量着眼前这汉子,喝问道:“阁下,为何阻挠。”那汉子大嘴一咧,骂道:“你们在下面打得这么凶,咱老赵还咋喝酒。”白珂一指那杆大旗,怒道:“你不知道冷剑山庄吗?好大的胆子敢来管少爷的事!”那汉子斜睨了一眼那旗子,摇头道:“不知道。”白珂大怒,奋身而上,右手剑直刺而出,毫无花哨却是迅捷异常,剑势如虹,甚为凌厉,那汉子瞧着白珂,神色安然自若,待白珂剑近,衣袖轻挥,搭在白珂的剑上。白珂忽觉手中剑似有千斤重,手上吃重不住,径直砸向地上。白珂连忙甩掉长剑,双掌翻飞,闪电扑到,那汉子提起右手砰的一拳打在白珂双掌上,白珂只觉一股大力夹着奔雷之势扑面而来,情急之间连翻数个跟头,仍觉对方拳劲未消,蹬蹬退了几步又翻了个跟头一坐在地上喘息不止,却未受什么大伤。那汉子见状微微点头,道:“总算还有些门道。”话音方落,耳际风声响动,数枚琵琶钉骤至,那汉子冷哼一声,随手一抄将琵琶钉抓在手里,抖手又扔了回去。众人只闻“啊”的一声惊叫,却见那些琵琶钉竟尽数钉在媚煞的发髻之上,媚煞则是面无血色,骇然当场。那掌旗张劲到底是老江湖,一面急忙命人上前搀起白珂,一面上前赔罪道:“这位好汉手下容情,是小人的不是。”那汉子道:“走吧,下回打架不要找老赵喝酒的时候。”张劲连忙点头称是,示意冷剑山庄众人离去。
不多时冷剑山庄的人便消失在人群中,那汉子模了模腰间的葫芦,骂道:“真他妈麻烦。”便要迈步走开。柳烟凝也猜到眼前的大汉是谁,此时见他要走,连忙赶上前去,道:“赵大爷,请留步!”那汉子微一愣神,转身看她,道:“你个小女娃子不好好待在家里,出来乱跑什么,真不像话!”语气中颇为不耐,又要离开。柳烟凝见状叫道:“赵大爷不想知道风泰的下落吗?”那汉子闻言两步便来到柳烟凝身边,两眼直直地盯着她,道:“小姑娘,不可骗我!”柳烟凝低声笑道:“整个江湖的人都不知风泰是何人,我却知道,怎会骗您。”那汉子喜形于色,问道:“在什么地方?”柳烟凝一指身后的马车,道:“在这里。”那汉子走到跟前一把扯开车帘,却见一个美貌的女子神色古怪地瞧着他,回身对柳烟凝怒道:“小丫头骗我!这车里分明只有一个女子在里面,风泰在什么地方?”他声音洪亮,这句话又是惊怒之际说出,是以整条街的人都听得见。周围一众江湖人听得这句话,也都慢慢离去。柳烟凝瞧了四周一眼,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及又瞧见那怒容满面的汉子,急忙说道:“赵大爷不妨仔细瞧瞧里面那位姑娘。”那汉子听出她声音中的古怪,便又看向车内,却见马车里的女子双目含泪,神色激动,冲他低声叫道:“义父!”那汉子大惊,衬道:“这女子怎么是男人的声音,又怎么叫我义父?”一时间惊疑不定,喃喃说道:“你……你。”柳烟凝道:“赵大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先上车,车里人自会跟您说明白。”她待那汉子上了车便也跟着跳上车,手中马鞭啪地一声响催马而前。
这突然到来的汉子正是赵一横,他也是听得江湖传闻才来到洛阳的,到了洛阳便去洪武镖局找人,不想人没找到还惹一肚子怨气,烦闷不已便在这街边的酒楼上吃酒,正喝地兴起便听见有人打架,他内力深厚耳目聪明,将媚煞的毒计听了个真切,是以才有了方才丢碗救人之举。赵一横却万万没料到林风竟然男扮女装藏在车里,待他到上了车里,见到擦掉脸上胭脂的林风更是吃惊不已,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林风颤声道:“义父,我是林风啊。”赵一横仍是疑惑不解,道:“你真是?”林风急忙在身上翻来翻去,想找当初赵一横送他的玉佩,忽地记起玉佩被凤巧儿强要了去,遂道:“义父,我真是林风,可是您当年给我玉佩被人强要去了,您可记得当年长沙金樽月酒楼?”赵一横这下不疑有他了,一把拽住林风,骂道:“好小子,这些年藏在哪里,累我一通好找。”他这近十年的时间多数在江湖飘荡,寻找厉二娘,也不断地寻找林风的下落,他总觉得林风尚在人世,此刻见了林风心中着实欢喜,哈哈大笑道:“当初得知有个叫林风的少年人在洛阳我还不大信,只怀疑是个同名姓的人,却也想来看看。哈哈,贼老天眼居然没瞎透!竟然真是你!哈哈!”林风疑惑道:“义父不是见到巧儿才来的吗?”赵一横不解,问道:“巧儿?”林风道:“是凤翔谷的凤巧儿,跟何谷主一起的。”赵一横笑道:“是那个小丫头啊,哈哈,荆州的时候小丫头还背着何白露偷跑出来跟我喝酒。”林风点头道:“对,就是她,义父没见到她吗?”赵一横道:“没有。那日在荆州分别后,我往南去了,何白露往洪州去了,之后便再没见过那丫头。”林风道:“是何谷主去了洪州,巧儿却偷跑了出来,遇见我了,之后我二人便一直同路,直到洪武镖局之事被迫分开,我原以为是巧儿带义父过来的。”赵一横摇头道:“本来我想去长沙找老孙喝几壶酒的,不想路上听闻了洛阳的事,这才过来的。”林风想起凤巧儿离开时手臂受伤不轻,叹道:“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赵一横笑道:“你别太担心,她们凤翔谷自然有一套联络的法子,何白露岂会让自己的师侄出差错?她不会有事的,再者我看那丫头古灵精怪,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林风默然良久,忆起幼年之事,心里却仍有些别扭自己的身世,心里挣扎许久才道:“义父,风雷山庄怎么样了?”赵一横听他提起风雷山庄,大脸上忽然有些古怪,眼神游移不定,及见到林风一脸期冀,才生硬地说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林风瞧出他神色不定,言辞不似方才那般随性,担心风雷山庄出了什么事,怕赵一横有意相瞒,便又问道:“一切都好?姑姑还好?”赵一横老脸一红,道:“好,好得不得了,不得了!”林风心中仍是疑惑,赵一横却不容他再问,抢先说道:“先说说你咋成了无明的弟子?这事可要仔细说清楚了!”林风便将如何被无明救起,又强掳上山一待十年的情由说与他听。赵一横听得惊奇不已,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事可有些麻烦了,恩,麻烦大了。”林风问道:“有什么麻烦吗?”赵一横将手一摆,道:“多的你不必知道,你现在打我一掌。”林风愕然,赵一横又道:“用你全部内力打我一掌。”林风仍是疑惑,赵一横见状哈哈一笑,说道:“你是怕伤了我?不妨不妨,尽管打。”林风虽是不解,仍用七分力打了他一掌,掌劲凶凶,扑的打在赵一横的身上,便如破革一般软绵无着力之处。赵一横一瞪眼,骂道:“小子瞧不起老赵?”林风见他变色,便卯足内劲,掌力寒气逼人,一只手掌青紫骇人,砰的一声又打在赵一横身上,只是这次不像上次一样软绵绵的,却是像打在铁板上一样,赵一横闷哼一声晃了晃身子,整个马车也随着晃了晃。赵一横徐徐睁开眼,吐了口气,叹道:“无明的玄阴内劲果然了得,不过你好像学的不咋尽心啊。一般江湖人自然不是对手,可若是遇见真正的高手就难免一败了。”语气一转又笑道:“不过也好,我也好跟师父交代了,哈哈。”林风更是不解,刚要问,赵一横一摆手说道:“你不用知道这么多……”忽见柳烟凝探进身子来问:“刚才怎么了?”林风道:“没事。”柳烟凝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赵一横问道:“这位小姑娘是谁?”林风方要说话,柳烟凝抢先道:“晚辈莫信见过赵大爷。”林风一愣,满脸疑惑地看着柳烟凝,赵一横却是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姓柳的小丫头很是不实在!”林风和柳烟凝俱是惊奇不已,赵一横道:“这世上知道林风是风泰,又如你这般年纪的女子便只有两个,一个是铃儿丫头另一个就是柳开的妹子。铃儿自在家好好的,你又会柳叶飞刀的暗器手法,那你肯定就是那柳开的妹子。却来欺瞒老赵,不实在!”林风柳烟凝二人均是惊讶不已,他们都以为赵一横必是个粗豪的汉子,不想竟有这等眼光和缜密的心思,若自己是假冒的,他定能一眼看穿。
柳烟凝被他说得惭愧不已,道:“赵大爷莫怪,晚辈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隐去姓名。”赵一横叱道:“你们这些小女圭女圭好没趣,一个名字改来改去。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岂是……”忽然想起当年的一些往事,口气竟然弱了许多,最后说不下去了,只得尴尬地清咳一声,道:“反正不可乱改就是了。”林风柳烟凝二人连连点头,赵一横道:“走,去找个地方喝酒去!十年不见了,哈哈!”
洪武镖局内,入眼缟素,肃穆悲戚。一个四十许的汉子从外面跌跌撞撞地冲镖局内,直接撞开寇武州的房门,颤声道:“大哥,阿延和老三的事是真的?!”寇武州乍然见到来人惊讶不已,道:“二弟,你怎么回来了?朝廷的事办完了?”这突然闯进来的汉子正是洪武镖局二镖头江兴,江兴摇摇头道:“大哥,阿延真的被害了?”寇武州点头道:“是,三弟和阿延的事都是真的。”江兴悲怒交加,道:“是谁?是什么人做的?”寇武州将他按住,道:“二弟,你先别管这些,朝廷的事可办完了?你怎么就回来了?”江兴道:“没,在半路的时候听见镖局出事了,我便着急赶回来了。”寇武州一拍桌子,怒道:“胡闹!你可知你这趟镖干系重大,你身为镖头却独自离开,若是有个好歹,莫说你我二人性命不保,就是洪武镖局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难免于难!”江兴被骂地默然不语,待寇武州说完,才缓缓说道:“你我兄弟三人数十年如亲兄弟一般,除了阿瑛没有半个子嗣。阿延从小听话,便如我三人亲生一般。这一下变故三弟没了,阿延也被害了,让我如何能安心保镖……”话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寇武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急镖局里的事,可……”江兴道:“大哥放心,我虽回来了,中州三侠和众家镖师们都在,何况还有一营官兵在,应该不会出问题。”寇武州怒道:“那些好吃懒做的官兵有什么用,一旦有事他们跑得比谁都快。不行,你赶紧回去,不要迟疑!”江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哭道:“大哥,你先说阿延和老三是什么人所害,待我手刃仇人再去不迟。可真是那个叫林风的小子吗?”寇武州将他扶起,道:“二弟,你听大哥的,赶紧回去,他们的仇我一定会给他们报。”江兴闻言豁然起身,怒道:“我去剥了他的皮!”寇武州又将他按住,叹道:“林风被人救走了,现下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你如何去找他。如今我已广发英雄帖,邀江湖人助我们一臂之力将他找出来,而且他被捉时身受重伤,不是三五日能痊愈的,所以定还在洛阳城内。你且放心离去,大哥定会用他的人头祭奠被害的兄弟们!”江兴见寇武州如此说,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满含悲戚地说道:“好,那大哥让我再瞧一眼阿延。”寇武州微微点头。
穆延已死去数日,尸体却仍阴寒逼人。寇武州打开棺盖,一股寒气扑面而出,就见穆延除了面色青紫便如生人一般,江兴见状悲戚难言,不禁伸手轻抚穆延的面庞,不想指尖方碰到穆延的肌肤便觉寒冷异常,便如数九寒冰一般,完全不像一般尸体,江兴一惊收回手,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寇武州恨声道:“玄阴七绝掌!”江兴惊道:“是恶头陀?”寇武州摇头道:“是他的弟子,也就是林风!”江兴闻言心里一沉,默然许久,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怒道:“不管他林风是谁的徒弟,我江兴誓取他项上人头!”寇武州道:“二弟,报仇的事,你别管,现在赶紧回去,千万不要耽搁。”江兴将棺盖板回,道:“是,我这就回去。”说着二人往外走去,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少女,见了江兴便一头埋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道:“二叔,表哥没了,三叔也没了!呜……”呜咽不止,正是寇瑛。江兴轻抚着寇瑛的秀发,温声安慰道:“阿瑛,别哭,别哭……”自己却也是泪流满面。寇武州摇头暗叹,心头对林风的恨意又添一分。许久之后,寇武州拉开二人,道:“阿瑛,不要缠着你三叔,他还要急着赶回去。”江兴抬袖擦了擦眼泪,笑道:“是啊,阿瑛,二叔还要回去,你在家等我,再不多久二叔就回来了,回来二叔教你一套刀法。”习武是寇瑛平日所好,若在往日她定然欣喜不已,此刻却提不起半分兴致,只是默默地点头。寇武州父女二人将江兴送出镖局,及见江兴身影全无才回到府中,寇瑛瞧着父亲鬓边白发又添了许多,身形虽如往日一般壮硕却少了许多精神,不由得担心道:“爹,您要多休息,这样下去非将身子弄垮了不可。”寇武州道:“一日不报此仇,我哪里睡得着。”话语之中饱含无尽的悲怆。寇瑛闻言心虚不已,那日她给柳烟凝指路,在后面瞧着柳烟凝将林风救走,此刻听得父亲如此说,心中难免忐忑,不由得低声说道:“爹,说不定林少侠真是冤枉的呢。”寇武州一愣,旋即严厉地看着寇瑛,怒道:“天下间只有恶头陀有这般阴寒的掌力,老张临死前为何见了他就一脸惊恐,为何当晚他出现在老张的房间里,为何老张当夜就被害了!?”寇瑛不敢抬头,却仍是低声说道:“如若真是他杀的人,那他为何还来报信,还在府中待了这许多日子,再说林少侠是个宽厚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寇武州盯了她许久,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问道:“阿瑛,是不是你放了他?”寇瑛闻言心中大乱,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寇武州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厉声道:“阿瑛,他是害死你三叔和阿延的凶手,你为何如此维护他!”寇瑛更是慌乱,急忙道:“我没维护他。”寇武州又定定地瞧着她良久,才放开她的手腕,道:“去吧,我想一个人跟阿延说几句话。”寇瑛如释重负,点头道:“是,爹爹早点休息。”说完便急步离开了。寇武州望着女儿慌张离开的身影,喃喃道:“阿瑛,你自小便不会说谎,又岂能骗了养你长大的爹爹呢。只是你为何不顾一起长大的兄妹情分,放了仇人。”
洛阳城大街,一个胖和尚头戴斗笠手中端着一个钵盂正在沿街化缘,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小和尚手里拿着一根小竹竿,竹竿的另一头抓在前面大胖和尚的手里。大和尚沿街走着,后面小和尚也跌跌撞撞地跟着,不时跌倒在地,大和尚便驻身等他爬起来,二人走走停停,虽进过不少店家,可不是被人打出来就是被人推搡出来,眼见已经走过半条街了,胖和尚的钵盂还是空空如也,后面的小和尚也还是跌跌撞撞地跟着,始终不说半句话。胖和尚抬头看了眼乌云遍布的天,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小和尚,两道长眉微微皱了皱,叹道:“也罢,也罢。”领着小和尚转身向一旁的医馆走去,待走到医馆门口见门楣上挂着一块烫金的匾额,上书“妙手神术”。胖和尚微微点头,便在医馆旁边的台阶上坐下,后面的小和尚也模索着跟上,于一旁安静地坐着。医馆有个小学徒看见二人,便走了上来,道:“大和尚看病还是化缘?”胖和尚抬起头来,两道长眉一弯,笑道:“化一碗饭一处遮雨檐。”那小学徒挠挠后脑勺,为难道:“饭,小人可以帮您拿到,这住处怕是不好弄,还有,大和尚还是不要在这边等着,一会儿东家来了怕是要赶你们的。”话未说完,旁边过来一个中年人,问道:“小麻子,还在这边做什么,还不去抓药!”那小学徒打了个激灵,急匆匆地跑了进去。中年人上下瞅了瞅胖和尚二人,见二人衣衫虽完好却颇为陈旧,想来只是个行脚化缘的和尚,遂高声叱道:“和尚,哪来的,回哪去!别在这里念往生咒,多晦气!”胖和尚双手合十诵道:“施主,以美食施:得离饥馑,仓库盈溢。以浆饮施:得所住之处,无诸饥渴。以住处施:得田宅宽广,楼阁庄严。”说着将手上钵盂恭恭敬敬地奉上。那中年人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挥手将钵盂打飞,怒道:“老和尚不要捣乱,当心爷爷将你打走!”胖和尚似是未觉,仍是弯着双眉,合身而退,后面小和尚道:“师父,钵盂丢了。”胖和尚道:“丢了吗?那你去捡回来。”小和尚面露难色,胖和尚笑道:“丢的看得见,捡的看不见。见者惑色,盲者惑心。”遂走过街弯身捡起钵盂,轻轻擦了擦上面的泥土,缓缓说道:“行所谓苦,道其中也。”走到小和尚身边拿起他手中竹竿,握在手中微一起势,嗤嗤在墙上写了一行字:“祛病除疾,但求一餐一宿。”写完便于一旁坐下,身后小和尚也安静地跟着坐下。
路人有好奇的,上来仔细瞧这一大一小和尚,均觉蹊跷,却无人上来探问。渐渐的人越聚越多,不多时便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众人奇怪之余,没有看见癞痢龙领着一伙泼皮走了过来,他推开众人,走到当中,他不认字,不知道墙上写的什么字,伸手抓过一个路人问道:“那墙上写的什么字?”那人认得是癞痢龙,有些害怕,癞痢龙一瞪眼,骂道:“可是想尝尝爷爷的拳头?”那人赶忙说道:“上面写着给人治病,治好了要吃一顿饭和一个睡觉的地方。”癞痢龙一把将路人甩开,晃着膀子两步走到胖和尚跟前,问道:“和尚会瞧病?”那胖和尚微微抬起头,双手合十,道:“是。”癞痢龙嘿然一笑,道:“那和尚瞧瞧爷爷身上有什么病?”那胖和尚又将头抬起半分,细细地打量着癞痢龙,随后面露悲容,道:“施主,你将被沓风病所苦,三年后必然四肢麻木不能动弹,口舌麻木不能言语,不能言语之时,便是施主寿终之日,阿弥陀佛!”癞痢龙闻言大怒,道:“好你个疯和尚,敢咒你家爷爷死,给我打!”跟他来的一众泼皮呼啦一下全冲到胖和尚身边,拳脚噼里啪啦地落在胖和尚身上,和尚但笑不语,仿佛打在别人身上一般。待众泼皮打累了纷纷退开,癞痢龙再看那和尚时不由得心惊不已,只见那和尚全身上下印满了脚印子,却不见半点伤,连被他搂在怀里的小和尚也没伤到半点。癞痢龙心里没来由得一跳,心道这和尚好不古怪,不由得问道:“大和尚为何说爷爷有病?爷爷比一头牛还壮实呢!”胖和尚微微苦笑,道:“老衲观施主面色肾肺二气逆行,奇咳术有云:脏气相反者死。施主必然是屡次饮酒时遭了厉害的风邪,是以脏气有逆,故老衲妄断施主之症。”癞痢龙记起往日饮酒时的情形,越听越是心惊,道:“可有医治之法?”胖和尚摇摇头道:“病入骨髓,司命之所在,虽仙佛无用。”癞痢龙恼羞成怒,提起拳头要打那胖和尚,却想起适方才众泼皮打他的情状,不由得又收回拳头,骂道:“疯和尚胡言乱语,爷爷还有几十年福没享,岂是你个疯和尚就能说死的!”话虽如此说,口气已然不似先前那般强硬,及见到胖和尚仍一脸悲悯地看着他,怒哼一声将袍袖甩开,愤愤离去。原先围住和尚的那一群路人见癞痢龙走了又围了上来,有个后生,上前问道:“大师,你说刚才那人活不过三年了?”胖和尚微微一叹,道:“世人多为欲海苦,疾痛皆为其所害。”说完将双目紧闭,便不再说话。那后生察看胖和尚的神色觉得他不似说大话,不由得喜上眉梢,仰头哈哈大笑而去。围观的众人也纷纷面露喜色,有按捺不住的也跟先前那后生一般欢呼着急匆匆地离开了。
胖和尚和小和尚在墙下已经坐了半晌,却仍无人来求医,眼见头顶上乌云渐密,雷声隐隐,胖和尚两道长眉又皱了皱。旁边的医馆却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那个叫小麻子的小学徒不时向这边看两眼,终于觑了一个没人的空,匆匆向胖和尚跑来,从衣襟底下取出一团米饭放进胖和尚的钵盂里,道:“对不起了,大和尚,我只弄到这些剩饭。”话毕左右瞧瞧又急匆匆地跑回医馆。胖和尚看着小麻子匆匆离去的身影微微一笑,似是为这世上这仅有的一丝温情感怀,他将钵盂递给身旁的小和尚,道:“无尘,你吃些果月复。”小和尚摇头道:“师父先吃。”胖和尚笑道:“师父不饿。”小和尚无尘接过钵盂,慢慢地吃了一口复又递给胖和尚道:“无尘吃过了,请师父吃。”胖和尚哈哈一笑,道:“痴儿,痴儿。”遂将钵盂里的米饭吃了一半,又给无尘,无尘才低下头慢慢吃起来。忽然对面医馆传来一阵争吵,只见那医馆的东家将一个背着病人的青年赶了出去,口中骂道:“你将晨间的死人送来我这里医治,岂不是耍笑于我?滚,滚,赶紧滚!”那青年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道:“董大夫,这方圆百里都说您是神医,我背着弟弟跑了几十里地才到这里,董大夫,您就给瞧瞧吧!”那董大夫不容他多说,将他连推带打赶出门外。那青年无奈只得将兄弟的尸身细细地放在身边,他则跪伏在医馆门前,磕头不断,额头早已见血,董大夫却是理也不理。围在胖和尚周围的路人骂道:“好个董阎王,看人家没钱便不想医治,当真市侩!治病救人的医术怎么给这种人学了去!”
胖和尚寻着众人的目光看去,果然瞧见那青年的苦状,心中一叹,拾起竹竿,站起身来,无尘知道师父要走,便也抓住竹竿。胖和尚走到那青年弟弟的尸身边,伏子仔细观瞧,良久才对那青年缓缓说道:“施主莫慌,老衲可以医好令弟的病。”那青年闻得声音停下磕头,转身看胖和尚,兀自有些不信。旁边跟着胖和尚一起过来的路人也纷纷惊奇道:“大和尚,这个人可是死透了的啊,都没气了。”不知何时,那董大夫也来到一旁,冷笑道:“此人病血气不时,交错混乱而不能疏泄,爆发于外,则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气,病邪之气积蓄于体内而不能宣泄,因此阳脉迟缓,阴脉拘急,突发昏厥而死。人死晨间,至此已有半日之久,你纵有通天本事也休想救活他。”胖和尚微微一笑,道:“老衲有闻上古之名医,治病的时候不用汤药、酒剂、矾石、导引、按摩和药物熨帖,一经诊察便能发现其病状,顺五脏之腧穴,乃割皮解肌,决脉结筋,按治髓脑,触动膏盲,洗涤肠胃,清洗五脏,修炼精气,变易形体。若有此种能事,则按先生之言可治。若无此能事,则先生之言妄矣。”董大夫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之意,不由得脸上烧红,呐然不语。那青年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隐约能听出这胖和尚能治他兄弟的命,遂向胖和尚砰砰磕头,道:“菩萨救命啊,菩萨救命!”胖和尚抬手扶起他道:“施主莫要如此,你我今日相遇是缘法,令弟的事老衲自当尽力。”遂向一边无尘吩咐道:“无尘,取针。”无尘应声,拿起竹竿从末端第三个竹节慢慢拧开,取出许多长短不一的细针,递给师父。胖和尚让那青年将弟弟扶起,自己执针在病人的三阳五会穴,口中说道:“此病名为‘尸厥症’,是阳气下陷于阴,累致胃脏绕动,经脉损伤,络脉阻塞,分别下于三焦、膀胱,因此阳脉下坠,阴脉争相而上,阴阳之气交汇之处闭塞不通,阴气上逆而阳气内行,阳气在下内鼓而不行,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故色发而脉乱,故行静如死状。这个人其实并没有死,可记下了,无尘?”无尘眨了眨没有光芒的眼睛点点头道:“无尘记下了。”果然没多久后,那个已死的人忽然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兄长后呐呐问道:“大……哥,这是什么地方?”那青年拥住他喜极而泣,道:“这里是洛阳城,我背你来找大夫的。是这位大师救了你的命,来,谢过这位活菩萨!”说完又伏子砰砰地磕起头来,旁边围观的众人也是称奇不已,他们方才都已瞧出这人已经死透了,完全没了半点气息,这时却又苏醒过来,再也不怀疑这胖和尚的医术,纷纷议论道:“真是活菩萨啊!”“活菩萨,今晚去小人那里去吧,小人定会尽心侍奉。”也有许多人想起胖和尚写在墙上的那句话,争着说道:“活菩萨,去小人那里吧。”邀延之声此起彼伏,那董大夫见了此等医术比众人更加震惊,所谓“行里人行里眼”,旁人或许只瞧出这胖和尚医术高明,董大夫却知道,这胖和尚能一眼瞧出病症,并随手施治,全无半分迟疑,这种医术全然不似人间之能了。
众人赞誉之声不绝于耳,都称胖和尚能起死回生。胖和尚却是摇头叹道:“非是和尚之能也,是这个人自己活过来的,和尚只是让他恢复起来罢了。就如方才那位施主,和尚便无能为力。”众人知道他说的是癞痢龙,有人便骂道:“那人该死,三年还嫌长呢。”人群中纷纷响起附和之声,和尚道:“众生皆苦,然各有缘法,善有果,恶亦有果,果者此生之业也。”众人多是市井之人,少有人能明白他所说的佛理,却也不甚理会,只觉得若将这尊活菩萨请回家必然是件光彩的事,于是又有人争着要请胖和尚回去。当此混乱之际,忽然街上来了一个高壮粗大的汉子,见了胖和尚二人,顿时喜上眉梢,大叫道:“静云老和尚,你原来也下山了啊!”那胖和尚循声望去,看见大踏步走来的汉子,双手合十,喜道:“阿弥陀佛,他乡遇故友,当真可喜可贺!赵居士,别来无恙!”这汉子正是赵一横,他葫芦里的酒吃光了,便要出来打酒,不想在这里遇见故人。赵一横见周围众人还有争着想将静云请回家的,随即大眼一瞪,喝道:“静云老和尚哪里也不去!”众人见他恶形恶状,不敢再言语。赵一横又道:“今天当真是个好日子,干儿子找到了,又遇见你这老和尚!哈哈!”静云笑道:“赵居士容老衲吩咐一二。”虽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可有识字的先生。”话音方落,有个书生道:“晚生不才,愿为大师效劳。”有人认得这书生是个秀才,见他突然能为活菩萨效力,心中都懊悔当年没读几年书。静云道:“此处无纸笔,便烦劳施主记一个方子。”随即说了一个方子,那书生重复了两遍,道:“晚生记下了。”静云微微点头,对那青年道:“你回去按这个方子给你兄弟抓药,五分剂量做熨帖,八分剂量煎服,连服两旬你兄弟便痊愈了。”众人现在方才明白静云是要给那青年写方子,却苦无纸笔才让那书生记方子。那青年拉着兄弟仍是跪伏在地上,道:“您当真是活菩萨,活菩萨!”赵一横不耐地说道:“这下可以走了吧?”静云将针收起来放进竹竿里,却没将竹竿递进无尘手里,而是一手牵住无尘,道:“赵居士走吧。”赵一横哪里还容他??拢?话殉?鹞蕹荆?艉羧?讲奖阕叱龊茉叮?苍莆弈蔚匾∫⊥罚?孀耪砸缓岫?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