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传 正文 第十三章(下)菩提尽处亦菩提

作者 : 秃笔山人

柳烟凝和林风见赵一横久去未回,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正不安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哈哈大笑,二人知道是赵一横回来了。果然,赵一横抱着一个瘦弱的小和尚快步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胖和尚。赵一横一指林风道:“老和尚,这便是我的干儿子,他前些日子受了些伤,你可能治好他?”静云走到近前,林风以为他要切脉,便将手腕递出去,不想静云竟不切脉,只是细查林风气色。片刻后,静云说道:“赵居士大惊小怪了,这位小施主的掌伤不出三日就能痊愈……咦?”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不再说话,一脸凝重的仔细观瞧林风,许久之后才道:“小施主掌伤无碍,只是他体内另有蹊跷,怕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得了的。”其余人听他如此说,都不由得竖耳细听,静云又道:“小施主可是无明的弟子?”林风点头道:“晚辈是学过他的武功。”静云默然良久,又道:“小施主可学过我师兄白云的功夫?”林风惊道:“大师真神人也!晚辈确实学过白云禅师的五行养气决。”静云神色渐渐凝重,道:“五行养气决是我师兄晚年所创,集天下正宗武功之大成,说到底其实并不是什么武功,而是一套养气修身的口诀,武功只是它的末枝,然则这套口诀练起来着实不易,我那一众师侄,只有一人能得其真味,却也流于武功之末端。想必你的五行养气决也是学之于那人吧。”林风道:“是,那是我拜兄林灵噩,哦,就是道痴。”静云喟然一叹道:“果然是他啊,虽天纵奇才,可惜了,可惜了。”林风不解,问道:“大师,什么可惜了?大师可知道他现在何处?”静云并没有回答他,转而说道:“你可知道无明玄阴定脉术的来历?它是前辈高人穷数代之功才创出的魔道绝学,实是魔道武功之宗祖。”林风和柳烟凝仍是一头雾水,赵一横却是越听越是心颤,问道:“老和尚可有解救之法?”静云道:“老衲观小施主气色,现在小施主是玄阴内劲占有上风,而五行之气屈服其下,老衲的法子只能治标却不能除根。”林风道:“大师可否说明晚辈的症由?”静云道:“五行养气决修习之法是自内而外,循序渐进。而玄阴定脉术则是由外而内,先末后本。当你体内五行之气与玄阴内劲势均力敌之时,便是正邪交攻,征毛伐髓之时。轻者经脉尽断,形如废人,重者气血爆裂,魂飞魄散。”他医术精湛,又见多识广自然便能道出这其中厉害,柳烟凝闻言骇然当场。静云又道:“瞧你的情形,幼年之时必然经过一次,那次定是无明用玄阴内劲压了过去。”林风木然点头,赵一横急道:“老和尚别卖关子,赶紧说如何解法?”静云道:“如今小施主只有下苦功夫勤练玄阴定脉术,只有让玄阴内劲一直压过五行之气便不会有性命之危。”柳烟凝道:“若如大师所说,林风不去练五行之气就好,何必苦苦练那魔道功夫?它既为魔道功夫必然有些古怪在里面。”静云叹道:“我师兄是通天彻地的人物,他所创的这套五行养气决一旦修习有成,五行之气便随修习者体内的五行脏气互为增补,虽修习者不去修炼它也会逐渐变强,便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林风默默点头,他自然知道这十年间体内五行真气的变化。

静云又道:“玄阴定脉术是魔道功夫,若无过人定力或强行抽空自己的性情必然会堕入魔道,或疯或狂。无明木讷少语的性情,便是为了练玄阴定脉术时留下的。”柳烟凝倒抽一口气,道:“大师,难道林风除了死路只能修习魔道功夫直至堕入魔道吗?”静云瞧了一眼虽然有些惊讶却无甚惧色的林风,道:“老衲观小施主性情醇厚,正气内敛,只要心智坚定,这魔道功夫也算不得什么,又有五行真气在体内制衡,性情倒不致大变。再者武功虽有正魔之分,练到至高至深处,却一般无二,那时心志圆融坚忍,无正无邪,这倒也是个解厄的法子,只是太过困难了。”赵一横叹道:“是啊,像无明一般的高手都没能做到,何其难也!风儿,若别人得了这两种武功之一必然欣喜若狂,在你这里却是棵祸根。”柳烟凝闻言泫然欲滴,紧紧地握住林风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林风却洒月兑一笑,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小小的症状岂会将林某吓倒!”赵一横闻言大笑,赞道:“好,好,这才有几分男儿豪气,当浮一大白!”说着抓起酒葫芦递给林风,林风接过酒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辛辣的酒气在体内打了数转,直冲脑髓,确实酣畅淋漓。赵一横接过酒葫芦也灌起酒来,有如牛饮。静云见二人如此饮酒,不由得连呼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旁边的小和尚无尘也随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柳烟凝见状不禁莞尔,将方才的悲戚丢了许多。赵一横不耐道:“老和尚,你一个人扫兴就罢了,怎么还把无尘这小秃驴也带来了。”静云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无尘也是面无表情,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恼怒。赵一横啐道:“无尘,你真是天生的和尚!”柳烟凝仔细打量着这个叫无尘的小和尚,只见他十一二岁的年纪,一张小脸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只是一双眼睛空洞无物,她暗自惊讶,难道这无尘看不见吗?静云似是瞧出柳烟凝的疑惑,叹道:“无尘天生眼疾,看不见东西。”赵一横知他心中始终放不下无尘的眼疾,骂道:“老和尚你又扫兴,无尘的眼疾是天生的,你纵有通天的本事又怎能让他看得见。”静云道:“若我师兄还在世,他必定有办法让无尘复明。”无尘闻言说道:“师父不必为无尘劳神,师父不是常说眼见者惑色吗?无尘这不见者惑心还没参透呢。”静云微微一笑,道:“恩,好孩子。”

安顿好无尘后,静云和赵一横对坐一处,畅谈别后情形,静云道:“赵居士还在为当年的事苦恼?”赵一横摆手道:“老和尚是空门中人自然讲究无嗔无恼,无欲无求,可老赵是尘世中人,怎能轻易放下仇恨。老和尚莫要劝我放弃寻仇的念头,你可知道我这二十年来江湖漂泊,有几次几乎要捉住那贼婆子了,却又屡次让她自我眼前溜走,岂不恨煞人!”大手砰的一声打在地上,地上立刻陷下半尺。静云见状双手合十诵道:“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缘,形为罪数,如是观察,渐离生死。”赵一横啐道:“啧,老和尚又来超度我,老赵又不要做和尚,你跟我说这些!”静云微微一笑,道:“和尚非要渡化赵居士,再者赵居士累有家室,不在佛门中。”赵一横老脸一红,道:“老和尚休要笑我!”顿了顿又道:“老和尚为何要来洛阳?”静云喟然一叹,不再言语。赵一横见状道:“定又是你那颗慈悲心作怪,你可是听说了洛阳之事,怕江湖人打斗受伤或伤及路人,这才远道而来救死扶伤。”静云仍是不言不语,却将一双瀚然如海的眼睛望着赵一横。赵一横怒道:“老和尚当真迂腐的可以!”静云似是不闻,忽然记起一事来,道:“赵居士,可知道雷娘子和风氏夫妇正在赶往洛阳的路上?怕不日便到了。”赵一横忽的一下站起身,诧道:“老和尚诳我,以他们的武功怎么会比你这行脚僧晚到洛阳?”静云摇头道:“和尚不打诳语。”赵一横大叫糟糕,搓着手踱来踱去。柳烟凝急匆匆地跑过来,道:“赵大爷,外面来了好多看病的,说是要找活菩萨救命。”赵一横怨道:“都是你这老和尚惹的是非。”静云笑道:“劳女施主带老衲过去。”

柳烟凝他们现在所居之处是一所茅屋,是柳烟凝寻得的暂住之所,她本想带林风立即离开洛阳,但见林风伤势渐好,而且有意弄清洪武镖局之事,于是便于洛阳城外不远处寻了这么个所在。此刻茅屋前的空地上,满满的全是人,静云坐在屋前,无尘静立一侧,赵一横则在一旁颇有怨愤地说道:“不过才半天的功夫,你们便找到这里来了,真是了不起。慢慢来,一个个来!”于是,来看病的人渐渐拢成一队。静云仔细为每个病者解厄祛病,手中诊脉不断,对一旁的无尘道:“无尘,你天生眼疾,为师观诊之术你学不得了,便在这诊脉上多下功夫。”无尘点头称是,静云继续道:“寻常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而你可得切而大成之。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放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本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观五脏而有余不足,六腑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生死之分……”赵一横哼声道:“老和尚自己慈悲了一辈子,还要让无尘来慈悲,真是无趣。”静云师徒似是未闻,仍是一个讲解一个聆听,柳烟凝却莞尔一笑,她自然瞧得出赵一横和静云交情非同一般,这般斥责无非是担心静云师徒二人过于劳心劳力。眼见来瞧病的人越来越多,有相互扶持的贫苦夫妻,也有乘轿而来的富家老爷,虽有几个豪奴想冲上前去为自家老爷争个先,却都被赵一横扔了回去,众豪奴摄于赵一横武力,均不敢再造次,乖乖地排在后面。柳烟凝则施施然坐于一侧,拧着眉想心事,忽然一个女子往她这边快步走来。柳烟凝微微一愣,对来人说道:“姑娘要瞧病的话,去大师那边。”当头那女子神色颇为激动,说道:“姑娘不记得我了?林少侠现在可好?”柳烟凝抬起头仔细瞧面前女子,终于记起这女子正是当日洪武镖局中给她指路的寇瑛,于是问道:“你是寇姑娘?”那女子连忙点头,道:“是,我听说这里有位活菩萨便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姑娘。林少侠现在可好?”柳烟凝微一点头,道:“有大师相助,现在已经无碍了。”寇瑛道:“那就好,那就好。”柳烟凝问道:“现在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林风害死了你们洪武镖局的人,你为何还这般关心他?”寇瑛脸上一红,摇头道:“林少侠绝不是害死表哥的凶手。”柳烟凝看着她良久不语,寇瑛被她瞧得脸上更红,柳烟凝沉下眼睑,道:“跟我进来吧,他在里面。”

寇瑛冲还在排队中的芦儿招了招手,然后随柳烟凝到了里面。林风再见寇瑛不觉有点惊奇,问道:“寇姑娘,你怎么会来这里?”柳烟凝不待寇瑛说话,道:“你们聊,我先出去了。”林风瞧着她转身的背影,心中没来由得一阵心慌。寇瑛未见到他时脸上便红了,此刻见了更是红透了,全然不是平时在洛阳城横行无忌的母大虫,腼腆地说道:“我并不知道林少侠就在这里。我今天在府中的时候听芦儿说洛阳来了位活菩萨便赶着过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林少侠。”林风恍然道:“原来你是来找静云大师的。”寇瑛低声说道:“也是来找你。”声音几不可闻。林风微一愣,怔怔然望着她,寇瑛头低地更厉害,连忙说道:“我听芦儿说活菩萨能起死回生,我便来求求看活菩萨能不能救活我表哥。”林风讶道:“穆兄?穆兄不是已经……”寇瑛黯然说道:“我知道表哥死了,可我一想起来就……就难受。我想趁表哥还没下葬来求求活菩萨,哪怕有万一的可能,我也想救活表哥。”林风眼见她泪流双颊,心中不忍,劝道:“静云大师到底能否起死回生我不知道,不过静云大师确实医术精湛。寇姑娘放心,静云大师为人慈悲,定会帮你的。”寇瑛默然不语,她心中明白穆延已经死去数日,虽然尸体不腐,却是生机早绝,此时来到这里不过是求一分心安,林风也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对穆延亦颇有好感,穆延之死他心中也十分难受。林风见她良久不语,怕她过于伤心,便想着另寻话来说,于是问道:“寇姑娘,巧儿可曾去过府上?”寇瑛微微摇头,道:“自那日后便没见到过凤姑娘。”林风叹道:“巧儿行事疏于思虑,我怕她日后找上府上,对宏武镖局做下错事。”寇瑛道:“林少侠放心,若凤姑娘来镖局,我一定劝住她。”林风想起凤巧儿有时执拗的性子,怕是到时巧儿不见得会听,倒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只是摇头轻叹。两人又默然许久,忽听外面芦儿大声叫寇瑛出去,像是芦儿排到静云的近前了。

静云仔细瞧着坐在眼前的寇瑛,道:“女施主,面色郁结不开,脉相沉沓,必是多日忧思苦恼,致心神不畅。”寇瑛颔首道:“大师明鉴,晚辈前来非为我自己。听人说大师能起死回生,可有此事?”静云望着她满含希冀的眼睛,虽是不忍,但仍如实说道:“起死回生那是缪赞了,老衲只是让那人恢复起来而已,是他自己活过来的。”寇瑛神色掩不住的失望,道:“那多谢大师了。”转身要走,静云看她神色戚伤,不由得喊住她,问道:“女施主说的人是如何去世的?”寇瑛见静云问急忙又坐下,道:“掌伤,我爹爹说是玄阴七绝掌打的。”静云听她如此说,不由得一愣,转身向屋内瞧了瞧,问道:“女施主所说的掌伤是如何模样?”寇瑛道:“我没揭开衣服瞧,只是看他浑身冰寒,现在死去已经有六七日了,可是还是浑身冰寒,尸身也没半点腐坏,所以我来问问大师能不能救他一救,大师?”静云闻言沉吟半晌,才道:“依女施主所说,老衲不敢妄下论断,可否请施主领老衲去看看。”寇瑛大喜,道:“大师请随我来!”静云微笑起身要走,排在后面的病人见静云要走,纷纷求道:“活菩萨,请稍待片刻啊。”更有甚者叫道:“老子排了这半天,你为何就走了!惹急了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茅屋!”赵一横闻言大声喝道:“你烧一个看!”声如惊雷隆隆不绝,那人气势顿时矮了半分,缩在一处不敢再说半句,其余人也一下静下来。赵一横怒道:“你们这些人只管让老和尚看病,却不理他七八十岁的老人家怎样劳心费力!真是可恨!”静云道:“赵居士言重了,老和尚身子还硬朗的很。”柳烟凝在一旁瞧静云的面容见他只是两道长眉微微掺白,面色却如四五十岁的人一般,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年纪了,不由得惊讶不已。来瞧病的人有的被赵一横气势所吓,不及说什么便跑了,有的心觉惭愧也渐渐离去。赵一横怒道:“他们这般小病找个寻常的大夫便能医了,却跑来找你!”静云微笑着摇摇头,一手牵起无尘的手对寇瑛道:“女施主,我们走吧。”赵一横见静云离开,心中却放心不下,他知道静云并不会武功,所凭的仅是当年白云传给他的一套护身的功法。柳烟凝瞧出他心中犹豫,便道:“赵大爷放心,林风那里晚辈看着。”赵一横点头应了一声便追上静云一行。

柳烟凝回到屋内,见林风怔然出神,便道:“怎么寇姑娘走了,心中不舍?”林风连忙摇头急道:“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柳烟凝道:“有没有也是你自己的事,我误会什么。”林风拉过她的手温声说道:“凝儿,我只是在想静云大师能不能救活穆兄,你在恼什么?”柳烟凝红着脸不甚自在的抽回手,低声嗔道:“又来动手动脚!”林风正待说话,忽然窗户砰地一声被砸碎,一个张桌子迎面砸来,林风伸手将柳烟凝护在身后,单手擎住飞来的桌子,不想一只拳头破开桌子打向林风。林风探手抓来人的手臂,那人将手臂一抖,拳劲化为钻劲直捣林风胸口,劲力猛烈迅疾,林风怕拳劲伤及身后的柳烟凝,便抖手也是一拳砰地一声与来人对了一拳,林风借着拳劲拉着柳烟凝后退数步,叫道:“寇总镖头且慢,容林某说几句话!”来人正是悄悄随寇瑛一起来的寇武州,他刚来时见了林风便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上前一拳将林风打死,却知道赵一横是个高手,贸然行事不得,便待赵一横走了后才突施杀手,此刻听见林风的话,手上拳势不停,怒道:“小贼,还狡辩什么?且去地府和被你害死人说吧!”寇武州身形高大,臂长力沉,拳法幼时又经名师指点,一双铁拳数十年来苦练不休,这时夹怒而来,每一拳更是威猛惊人,势不可挡。林风知他怒极,现在不论自己说什么他都当自己是在狡辩,不如先与他斗上一阵,将他的锐气耗光,自己再与他淡不迟,便叫道:“寇总镖头,林某得罪了,凝儿,你去外面,不要插手。”柳烟凝闻言退到一边,却没有到外面去,只是在一边默查两人情势。寇武州所施的拳法名为七十二路天罡拳,拳劲猛烈,势大力沉,移形换步间风声阵阵,在茅屋之内寇武州便如一头暴怒的狂狮。林风不敢当面迎其锋芒,脚下五行遁天步不停的轮换,虽在斗室之内寇武州却未碰到他分毫。寇武州大怒,道:“恶头陀就只教会你逃吗?”双拳轮转如轮,口中呼喝不断。林风只是要待他精疲力竭,好好听自己解释,所以也不想真正的跟他一分高下。寇武州似是瞧明白他的想法,忽地一拳打向静立一旁的柳烟凝,林风没料到他竟忽然对柳烟凝出手,想去救援时寇武州拳头已经到了柳烟凝眼前,眼见就要打在她身上了,忽然眼前白光一闪,柳烟凝手中长剑闪出,瞬间逼退了寇武州,复又连挽数个剑花,剑势连变数着,忽尔在上忽尔在下,蕴乎其外藏乎其中,刺向寇武州。寇武州大惊,连退数步,却见柳烟凝执剑而立并没有追进,寇武州心中思衬这少女是什么人门下,剑法竟然如此精奇,一个林风尚难对付,若这个少女一起上自己便难以全身而退,但仇人在前,却不能报仇,当真恨煞人也。寇武州抵住墙,怒道:“小贼,你有什么话!”林风见柳烟凝无恙,便放下心来,道:“寇总镖头,林某曾经跟你说过,有厉二娘其人,她便是这世上除了无明和我之外的第三个人能有如此冰寒的掌力。而且和她一起的那个青木令主与鹰愁涧一事月兑不了干系。”寇武州怒道:“但凭你一张嘴,什么也说不清,我且问你张头儿为何见了你一脸惊恐?”林风默然,他确实不知道为何那张姓镖师见了自己一脸惊恐。寇武州厉声说道:“分明是你劫镖杀人,被张头瞧见了,他才如此惊恐。你那夜见了他,便知事情败露当晚就杀了他,就连……就连阿延也被你害死了!”林风道:“寇总镖头为何不想想林某怎会身受重伤?为何我刚到张镖师的房里,你们便闻讯赶来,这一切岂不太过巧合?”寇武州怒道:“小贼,无论你如何狡辩,休想让老夫信你半字!”林风微怒:“寇总镖头,林某言尽于此,只怕这生事之人不只是陷害林某,宏武武镖局怕是也在其算计中!”寇武州闻言没来由地想起今天赶回镖局的江兴,心中突地一跳,道:“小贼,今日老夫杀不了你,日后自会有江湖人找你!”说完跳出窗户,像只大鸟般地飞纵而去。柳烟凝不无苦恼地说道:“这个地方怕是待不下去了,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林风点头,道:“我一定要找到这厉二娘,否则我这一身脏水洗不清。”柳烟凝道:“咱们若离开,要给赵大爷留下讯息,不然他回来找不到你我定然心急。”林风点头称是。

却说寇瑛领了静云等回到府中,来到穆延的灵柩前,寇瑛遣退屋内所有人只余芦儿在一侧,偏芦儿胆小躲在她身后不肯上前。寇瑛道:“大师,这就是我表哥的……的灵柩。”声音颇有哽咽,说完便上前揭棺盖,她虽好习拳脚,却是些花拳绣腿,这棺木是上好的柳木,十分沉重,她使尽力气也未撼动半分,芦儿又不敢上去帮忙,寇瑛一时气苦,闷声哭了起来。赵一横上前单手一推便将棺盖推到一旁,口中说道:“女娃子就该在家里绣花写字,抬不动也是应该,你哭什么?”寇瑛将脸胡乱抹了几下,挺起脸庞说道:“我没哭!”静云走上前仔细查看躺在棺中的穆延,见他面色青紫,寒气逼人,复又伸手探查他的肌肤,眼睑,旋即坐于一旁闭目沉思。寇瑛见静云模样,心砰砰直跳,静静地等静云说话,不敢再说半字,其余人也是如此,顿时整个灵堂沉静似水。许久之后,静云徐徐睁开双目,两道长眉微蹙,寇瑛见他要说话,便屏住呼吸听他说话。静云缓缓说道:“这位施主,虽死去数日,却仍有一线生机。”寇瑛大喜,连连点头,却不晓得要说什么了,只是一对眼睛满含希冀地望着静云。静云叹道:“他虽有一线生机,老衲却也只能尽力而为,生死尚无定数。”寇瑛连忙跪倒在地,道:“求大师救命,大师救命!”静云搀起她,道:“老衲为此而来,定然全力而为,无尘取针。”无尘手中的竹竿一共七节,无尘一节节都拧开,取出长短粗细不一的各种针,又从腰间取出一条白绢,将针细细地放在白绢之上。静云对赵一横道:“劳赵居士将此人从棺中取出。”其实赵一横不待他说便早已将穆延的尸身取出,放在静云面前。静云又对寇瑛道:“烦寇小姐去打一盆温水。”寇瑛立即吩咐芦儿去取,芦儿此时明白眼前这大胖和尚能救穆延,只当穆延还没死,已不似初时那般害怕了,听了寇瑛的吩咐便匆匆出去,不多时捧着一盆温水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静云面前。静云将针放进温水中,盏茶功夫又取出细细地放回白绢上,又将自己的双手细细地在温水中洗濯。赵一横和他相识日久,甚少见他如此仔细,心中明白这一次怕是老和尚自己也没多少把握。

一切就绪,静云缓声道:“这人出掌阴狠,掌力阴寒,寒气凝于经脉而不畅,结于络脉而不澈,形于外而类霜,形于内则阳气委顿,阴气肆行,阴阳不通而脏腑寒凝,故其状若死。如今,老衲行针三阳之经,导三阴之脉,以盛其阳疏其阴,使寒气流于三焦而散于身外。”他说完这些话,便不再说话,凝神施针,每下一针额头之上便渗出许多细汗,手中针下地也越来越慢,众人则屏息以待,不知过了多久,静云忽地停下手怔怔然出神,眼神晦暗不知神游何处,又过了许多时间才又施下一针,复又停住凝思,如此数次,天色早已尽黑,寇瑛去命人掌灯时,忽然看见一个人不知何时站在门侧,静静地望着他们。寇瑛不防,吓地张口便要叫,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寇瑛才没有叫出来,寇瑛定睛看时却是自己的父亲寇武州。寇武州向里面看了一眼,见静云并没有被惊扰到,才缓缓放开手,示意女儿出去,寇瑛吩咐人掌灯便匆匆随父亲出来了。寇武州急切地问道:“阿瑛,里面那位大师可有办法起死回生?”寇瑛双目含泪,激动地连连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寇武州着急地抓住她的肩膀,问道:“阿瑛,你说话啊!是不是?”寇瑛哽咽一声,泣道:“是,我听芦儿说洛阳城来了位起死回生的活菩萨,我只觉但有万一的希望,我也要去,便去将他请来了。静云大师说,表哥并没有死,只是被寒气摒住经脉,脏腑不行,以致像是死的样子,静云大师正在救他。”寇武州豁然开怀,想大笑几声却又怕惊扰了灵堂内救人的静云,只得来回走动,欣喜之情满盈于面,忽然停住又问寇瑛道:“可是真的?”寇瑛失笑,点头道:“真的,真的!”寇武州终于停下,道:“走,去看看去!”

二人再到灵堂时,静云仍在施针,宽大破旧的僧袍已经湿透,他却似未觉,全然浸神于救人之中,无尘坐于一侧,嘴唇上下翕动,却无声音,似是在默念什么佛经。赵一横撇了一眼寇氏父女,便闷头喝酒,神情颇为不悦。众人又等了许久,眼见天已交更,静云手中捏住长针却迟迟没扎下去,忽然喟然一叹,放下手中长针颓然说道:“老衲所作仅能如此了。”声音嘶哑难辨,想是疲惫所致。寇武州急步上前,道:“大师,阿延怎么样了?”赵一横瞪眼骂道:“你没见老和尚累得几乎说不出话了吗?”寇武州连忙退下,连连说道:“在下失礼了,失礼了,我马上命人让大师准备斋饭休息。”静云微一定神,道:“老衲方才以九针窥穴之法帮他疏阴导阳,虽勉力将他体内寒气迫于三焦之处,却无法将之散于体外,这最后一针关乎命门,若有差池他的性命便不保了,是以老衲这一针无论如何也扎不下。”寇武州急道:“那阿延是生还是死?”静云道:“他未死,只是老衲却已无能为力了。”寇武州大惊,连忙说道:“大师一定有办法,一定有的,是吗?”静云见他如此,便闭目沉思良久,才徐徐说道:“老衲无能为力了,却有一人能将他救活。”寇武州大喜,道:“大师请讲,是谁?在下这就去请他!”静云道:“无明。”寇武州闻言心顿时沉了大半,问道:“大师,你是说恶头陀?”静云微微点头,指着穆延说道:“他伤自玄阴七绝掌,普天下间通此术者仅此一人,无明若以自己内力为母将他三焦之处的寒气引出,寒气尽去,他的伤也就好了七成。”寇武州闻言心中一沉,恶头陀无明飘忽不定,岂是任谁能找到的,更别说无明性子古怪,帮不帮救人还两说。思及此处寇武州惨然说道:“大师,恶头陀行踪不定,怕是一时找不到他,这可如何是好。”赵一横却是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原来老和尚你是来做和事佬的。”寇瑛忽然叫道:“林少侠是恶头陀的亲传弟子,他定然也能救活表哥!”寇武州怒道:“就是他打伤的阿延,你休要再提他!你私自放走他事,我还没跟你追究!”寇瑛不顾父亲的怒气,昂首直言道:“爹爹是宁愿杀了他泄愤也不要表哥活过来吗?难道非要将仇恨放在救人的前面吗?到底报仇是为了安慰死去的人?还是为了快意活着的人?”寇武州闻言暴怒不已,骂道:“住口!”跟着一巴掌甩出,眼见要落在寇瑛脸上,却被赵一横拦下,赵一横拧眉说道:“我若告诉你,林风不只是恶头陀的弟子,还是风雷山庄的少庄主,是雷娘子的侄子。你还以为他有什么理由跑到你们这劳什子镖局来杀人,有什么理由去劫你那些微末的镖银。”寇武州大惊,诧道:“你……你说什么?”风雷山庄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其庄主风公子风涵雪武功深不可测,山庄下产业无数,雷娘子是顽石老人亲传弟子,更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一代英侠,若林风真是这等身份,自然没有理由做下如此之事。赵一横冷哼一声道:“你未免太瞧得起你这劳什子镖局了。”寇武州心乱如麻,半晌说不出话来,寇瑛劝道:“爹,我立刻去请林少侠,等表哥救过来了,到时真相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寇武州讷讷点头,复又拉住女儿,低声说道:“这么晚了,你不会武功,爹去就是了。”寇瑛奇道:“爹爹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寇武州自然没将跟踪她一事说出来,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你好好侍奉大师,不可怠慢。”寇瑛满月复疑惑地点点头,望着寇武州匆匆而去。

寇武州回来时已是三更时分,他不顾满头大汗,说道:“他不在那里了,这位壮士可知道他在什么的地方?”他问的是赵一横,赵一横也暗自纳罕,道:“风儿不是任意妄为的人,定时茅屋里出了什么变故才让他们匆匆离去,什么变故呢?”寇武州自知是自己白日里去找过林风他们,使得他们以为了走漏行踪才离开的,当下默然不语。赵一横道:“我和静云老和尚在这里他们定然不会离开洛阳,说不定此刻就在城中。救人要紧,你我分头连夜去找。”寇武州点称是便和赵一横纵身而出。静云不肯离开,寇瑛只得命人将斋食送来,静云微笑着口诵一声佛号,便执箸进斋,无尘虽是孩童于此夜深却也能抵住困意,始终静坐一旁不语。寇瑛上前看穆延面色,只见青紫已退,淡黄无血色,虽仍有些骇人,比前几日却是好了许多,当下将心放下了许多。又过片刻,赵一横和寇武州均未回来,寇瑛见静云吃过斋食,便问道:“大师,方才那位赵大爷好大的气魄,是江湖上了不起的人物吗?”静云摇头笑道:“他虽武功高深,在江湖上却没什么名号。”寇瑛讶然,静云又道:“只因他无心江湖纷争,他虽在江湖上飘荡了二十年,却少有人知道他,不过他妻子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寇瑛顿时来了兴致,连忙问道:“是谁?”静云道:“风雷山庄雷娘子。”寇瑛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呆了片刻又问道:“这么说,林少侠真是雷娘子的……侄子?”静云微微点头。寇瑛喟然叹道:“江湖人都知道风雷山庄出了两位了不起的女侠,一位是雷娘子,急公好义,豪气不让须眉,另一位是风铃风大小姐,容貌淑丽无双,武功更是兼得风公子雷娘子二人所长。唉,这样的人物我怎能攀的上?”她自幼喜好拳脚更喜欢听这些江湖轶事,镖师们走镖遍天下,所知甚多,且又都喜爱寇瑛,所以每每江湖上有趣事便说与她听,寇瑛心中向往江湖女侠纵横江湖的气概和本领,是以对江湖中的女子特别熟悉。方才由赵一横那里知道了林风的身世,心中便像被大石压住一般,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默默不语。

夜过四更,寇武州和赵一横仍没回来,静云和无尘默坐一旁,寇瑛心中烦恼也了无睡意。忽然静云睁开眼睛,对着门外说道:“小施主终于来了!”寇瑛一惊,急忙向门口探望,只见林风携柳烟凝飘飘然自屋顶上缓缓落下来,仿若仙人落尘,寇瑛心中一叹暗道:“真是一对璧人啊!”林风四下看了看,并没有镖局的人在,才急步走进灵堂,见了静云就问道:“大师,穆兄怎么样了?”静云道:“正待小施主来救人。”林风讶道:“我?”寇瑛见寇武州和赵一横均没回来,便问道:“林少侠不是和家父或者赵大爷一起回来的吗?”林风摇头道:“不是。”柳烟凝冷声说道:“白日里被人搅了住处,只得出来了。”寇瑛听出她言语中的不悦,却不知道为何。林风道:“我担心穆兄的伤势便赶过来了,为了不被你爹撞见,我才深夜而来。大师为何说等我救人?”静云道:“老衲用针将他体内的寒气迫入三焦之处,却无法将寒气散出体外。那寒气确出自玄阴七绝掌,小施主可用本元玄阴内劲将寒气引出,则他的伤变好了大半。”林风闻言一惊,道:“大师是说玄阴七绝掌?难道厉二娘所用的真是玄阴七绝掌吗?”静云微微摇头道:“江湖之事,老衲知之甚少,这些医内伤的法子,也是先师兄未圆寂时传与老衲的。一会小施主施救之时,切记莫要分心,心神意乱不但伤及自身经脉,他也会因寒气横窜而暴毙当场,切记!”林风点头,然后坐在穆延身旁握住穆延双手,体内玄阴内劲行于双掌,徐徐试探穆延体内的寒气,正如夜雪初降,寂然无声。林风正纳罕间忽觉自穆延三焦脉处奔出一道寒气如黄泉九幽传来一般,登时寒彻双臂,林风倍感压力,连忙集周身的玄阴内劲与之周旋,那道寒气忽然变得捉模不定,似抗拒林风的玄阴内劲,却又似试探,二者就如此相持不下。外面传来报更之声,已经五更时分了,赵一横和寇武州仍未回来,柳烟凝等人在一旁静静等候。林风的玄阴内劲此时暂居上风,那道寒气节节败退,却又被静云设的禁制所阻,只得回身继续与玄阴内劲缠斗,玄阴内劲便如锻锤一般细细地敲打那道寒气,并一点点蚕食,渐渐将顽铁一般地寒气锻如良器般徐徐纳入其中。林风心知如此下去,不出片刻穆延体内的寒气便会被销蚀殆尽,正欣喜间忽闻灵堂中有人一声怒喝:“小贼尔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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