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七剑 正文 第二回(完)

作者 : 未了生

话分两头,且说那钱是命一溜烟地跑了,到傍晚便进城。[全文字首发]他回到家中,把白天的事左右思量,翻来覆去的,最后还是相信那柳大郎能成事,必定会结果了他叔的性命。钱是命给这柳大郎办事,柳大郎曾许诺,介绍他进京净身入宫当太监。要说那个年月,净身入宫当太监,是很多地痞或穷佃户都梦寐以求的出路。天启年,阉党势大,做太监的,只要有眼色,会巴结人,平步青云的机会很大。以后那就是吃香喝辣的日子。所以,这钱是命一心想要入宫当太监。

钱是命正在房里躺着琢磨,房外他娘却怨他道:“你今儿个又死哪去了?整日价四处作瘟,不好好挨家呆着。早晚看你出事!”钱是命恼道:“我出去办大事,要你管哩。”他娘推开他门,进来便揪他耳朵,嘴里骂道:“死不死啊你?我不管你!由得你死外边?要死外边儿不如死家里。省的丢人!办大事?你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不是为娘的瞧不起你,你没那个命!你爹就偷鸡模狗一辈子,没活到二十一就蹬了腿儿了。剩下我一个不满十六的丫头,大着肚子在这家里守活寡、度穷日子。我苦也!我拉扯你长大容易吗?小王八蛋,没成想你和你爹一样没出息,却只一味地讲大话、夸大口。你以后快别在我面前说你能有出息的那话,省省你嘴里的唾沫星子吧。”钱是命被他娘揪得耳朵痛,嘴里乱嚷嚷,两只手去摔他娘揪他耳朵的手,却道:“放开我!你要揪断你儿的耳朵下锅做菜吃不成?却不知是醋溜,还是红烧?”他娘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便放开手来。

钱是命揉着红彤彤的耳朵,心里十分地有气。他娘又道:“家中缸里也没了米了,灶下也没了柴了,你娘肚里那闹饥荒的馋虫儿正翻腾哩,我问你,该怎么着?”钱是命道:“儿子也肚饿哩。”心里想:“今儿柳大官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难道还整治不出一顿好吃的来?可恨俺娘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一顿骂,实在可气。我这银子便自己留着,不与他一文钱买食吃。”便道:“却怎么好?”他娘听了甚气,啐道:“还能怎么着?只得去找你那在贾府当管家的干爹去!问他借几两米,讨半斤柴的,好歹让你娘我今晚有顿热乎饭吃。”钱是命心道:“也好。去他家看看,看那老货回来没有?”于是,他便跳下床,答应他娘一声,即出门而去。

钱是命到了那钱为本的家宅外,也不用敲门,自己便开门而进。他早暗暗弄了他叔家的门钥匙,进他叔家怎不容易?钱是命悄悄地溜到他叔的卧房窗外,见里边亮着灯,窗口只一个妇人的影子立在那儿。()钱是命便润了一口唾沫洇在手指头上,用这根湿了的指头去戳那纸窗子。“嗒”就戳了一个洞。钱是命顺着洞眼往屋里瞧,就看见一个体态妖娆、钗环翠绕的三十几岁的妇人蹙着眉,站在梳妆台前斗鸟架子上的鹦鹉。但见那妇人:眉似热天儿的柳叶,眼儿似初秋的池水,面儿似盛春的牡丹,脖儿似腊月的寒雪。颤巍巍一段水蛇腰,鼓囊囊两座巫云峰,裙裢深藏金莲步,罗衣松裹窈窕身。这妇人便是钱为本的老婆,邻里间只呼她“钱娘子”。

“婶子,你侄儿看你来了。”钱是命在窗外轻送一声叫,倒惊了那妇人一个寒噤。钱娘子左右一看,便看见窗外有个人影,正惊疑着,就见那窗子撬开,探进一个头来,却是个眉清目秀、倜傥不得的小子。他一双贼忒嘻嘻的眼睛骨碌地乱转,只盯着那妇人的胸不放。关嘴的锁早开了,扣唇的闩早掀了,正边流着口水边说道:“婶子别慌,是你侄儿。”

钱娘子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一看是他,便媚了脸,笑骂道:“呸!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钱是命啊。哼哼,你舍得你那金镀玉琢的筋骨来看你婶子来了?我可受不起啊。怎么不敲门进屋来呀?跟个棍儿似的杵在窗户外边儿,却又露个贼头进来。吓你婶子还是怎地?切,也不怕外边儿冷。”这妇人嘴里全是浪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吐出来都是甜滋滋、油腻腻的。她却又不去开门,只由得那钱是命头钻在窗子里头、身子立在外面的那样苦站着。

那钱是命也委实的贱,开了嘴,尽是婬话:“婶子晓得外面儿冷,就是心疼侄儿了。你看我站在这屋外头,为的什么?就为不见了我叔,怕婶子一个人儿在家,又冷清又害怕的,我便在屋外头给婶子守着,盯夜防贼。虽然是外边儿冷,倒有婶子在屋里头惦记侄儿,侄儿的心也就暖了,还能怕什么那外头的‘二月春风似剪刀’啊?哎呦呵,瞧这鸟架子上的那只小人精儿,可真是越长越俊俏了,可知是我婶子亲手教驯养的,不是婶子见天儿地拿手去撸它,它就能长得这么俊俏?都说鹦鹉通人性,这话真不假。想是它也知道婶子那手艺的妙处,才越发地往精神里头长。真乃是‘美人手撸鸟,此鸟乐逍遥’啊。”

他婶子钱娘子听了他最后那一句话,哪有不知道他的意思的?也荡地笑了,却道:“好猴崽子,竟和你婶儿弄贫嘴了。你快进屋来,让你婶儿抽你个耳刮子耍耍。”这荡妇说的也不是人话。

钱是命犹不进屋,依旧头钻窗子的那样站着,却咧着嘴笑道:“婶子要打我嘴巴子,走前儿几步不就得了?你侄儿脑袋搁在窗户里边,身子又不挪地儿的,你不刚好得打?就是婶子下不去手……”哪知他话没说完,那钱娘子就上前“啪”地一声,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然后便颤着身子地笑。

钱是命那半面脸立时就红了。但却丝毫不恼,犹道:“好大力道的巴掌!却覆了我一脸的香。”钱娘子听了,眉飘柳儿、眼儿荡波、面儿开花、嘴儿吹风,止住了笑,却道:“你说你婶子手香,我怎么觉不出来?你别诓我。”说着倒把那手伸了出去,搁在钱是命鼻子下头,只道:“你说它香,你且再闻闻。”

钱是命这该挨千刀的东西,那还有个客气的?却张开大嘴,把那钱娘子的手叼在口里,一个劲儿地唆。钱娘子一味地浪笑,花颤妖娆。

这时,忽然一只大手搭在钱是命背上,冷冷地道:“你是饿大发了,连你婶子的手也吃?”钱是命大惊,忙吐了钱娘子的手,回过头来一看,却见一个威猛无俦的汉子巍然站立,一双明晃晃的眼睛射出寒光,脸色十分地难看。

钱是命心里一寒,暗叫:“坏了!这不是黑风寨的大寨主姚爱桃吗?”

※※※

且说王翎官和魏娇尔跑回了县里,没出几步,就被一众官兵拿住。王翎官但叫:“何故?”一个兵大爷上去就赐他一个巴掌,骂道:“你这勾结土匪、害人性命、掳人妻子的贼!大人指明拿你,??率裁矗俊?p>原来县令李甲被人救醒后,见到茶楼里死了魏世荣,又不见了其余众人,于是便料定是王翎官勾结土匪杀人行凶。不由分说,便差人缉拿他。

王翎官心中只是叫苦,却无可奈何,心道:“到了公堂再与大人分说明白。”其实,那县令李甲管他是不是勾结土匪、魏世荣是不是他杀的呢?抓住了就定他的罪,不招认就打得他招认。然后再图谋了那魏娇尔。

不说那王翎官被投进了大牢。只说这魏娇尔被县令李甲弄到了自己府上。李甲把她安置在自己书房内。明里,这女子是凶案的证人,李甲要在书房里询问她案情;暗里,这李甲想要就势霸占了魏娇尔。

魏娇尔待在那书房里,见了李甲进来,便哭道:“望大人做主,那位王相公的确不是这案子的凶犯。奴可以作证!”李甲笑嘻嘻地,只道:“我知道,美人。放心吧。”他这一声“美人”叫出,那魏娇尔便知道这李甲没安着好心。又见他一脸色相,正欲往自己身前扑来,魏娇尔不由得心里惊慌,一步步往后地退。

李甲却道:“美人,你退后什么?”说着就往前一扑,魏娇尔吓得赶忙闪躲,李甲便扑了个空。这一扑空,李甲就更猴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只大喘着粗气就奋力地去抱魏娇尔。魏娇尔终究是个女流,如何能躲得过?一把被他抱实了,吓得脸都煞白了,忙张口呼救。她不张口则已,一张口更糟,那李甲早把嘴凑上,嘴对嘴地合在一处。魏娇尔就觉得自己的嘴里面多了块舌头,心里直欲作呕。李甲抱着这女子,手便上下地乱模。

这时就听门口有人嚷道:“那老东西在书房里做什么勾当,真当我不知道吗?唬得了别人,唬不了我!这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话音一落,门就开了,一个五十几岁的妇人怒不可遏地走了进来。

李甲吓得赶忙丢开那魏娇尔,惊道:“夫人……”那中年妇人先不睬他,上去就给魏娇尔一个耳光,骂道:“不要脸的死娼妇!”说着,就取了头上的簪子,来扎魏娇尔。魏娇尔又哭又惊地,到处地躲。李甲只苦着脸,一旁站着。

这中年妇人便是县令李甲的夫人李氏。她听说丈夫带了个女的进书房,就知道没好事。听下人说那女子是一桩凶案的证人,老爷要在书房提审讯问。李氏便问那女的叫什么,问审的是什么案子。下人们一一回禀。李氏听了,心里头一琢磨,便明白了过来。什么审案子?打情骂俏、偷情通奸才是真的。李氏勃然大怒,心道:“不要脸的死鬼,还和我耍这心眼子!早听说你要纳了魏世荣的老婆。那个烂货早和人私通了,你还去捡,真是贱!”李氏越想越气,也顾不得下人们劝,便来书房闹。

这李氏也是个可恶的人。分明是她丈夫李甲在书房意图魏娇尔,她却只拿魏娇尔出气,全不怪罪李甲。这李氏对那魏娇尔又打又骂地,拿簪子扎得那魏娇尔浑身上下满是血,嘴里犹道:“你个不要脸的贱婢,你先前红杏出墙,和外面的野男人私通,做下那等不要脸的事。如今又来勾引人家的丈夫。天底下的婬贱样儿都长齐在你身上了。啐,不要脸的!我扎死你,我扎死你!”

那魏娇尔被李氏往死里打骂,那李甲在一边儿干什么呢?他哪还在边儿上,这李甲早跑了。他才不顾那魏娇尔的死活哩。

正是:花色清丽有谁惜,沦落红尘一世凄。

第二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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