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七剑 正文 三、林中火并由谁怒,府中凌辱因恶着(1)

作者 : 未了生

柳大郎不敢违拗风入松,便命人取来冷水,将冷水翻在各人脸上——在茶楼子里,这些人尽被钱是命暗使迷香蒙倒,至此兀自睡得昏沉。[虫不知小说网]就看他们眼儿紧阖上闩,鼻儿喷?打鼾,口角儿淌涎流涓,舌头伸唇儿倒翻,都是一面皮的死相。猛然间,一股子冷凉的水坠下来浇在各人头上,哗啦声响,一下子就都被激醒了。各人翻开来眼皮子,但看眼前换了个世界:青山绿水裹在黄昏暮色间,朦胧残月钻在沉云幽霰里。还有两个神色迥异的人直愣愣地立着。一位白脸相公,尽是掖不住的倜傥潇洒;一名惫懒汉子,直露着明显显的风尘困顿。那几个才醒了的人,一时间俱是雾罩似的茫然。

青龙帮的金铁掌和那三名锦衣卫各自心里略一琢磨,便都晓得了自己是被人暗使手脚,偷偷地用迷药给蒙倒了。想罢皆怒不可遏。

“各位,好些儿了吧?”风入松脸上露着关切,身子近前一步。谁知金铁掌已是满心的误会,兼之炝锅的脾气,月兑口便劈过来一句詈骂:“操你大爷!原来是你?!我当你是好人呢?呸!你还妄称什么侠客?竟使这等下三滥手段算计我!这么卑贱的事,也亏得你这久负盛名的人了,也不怕失江湖中人耻笑!啊哈,我该早想到的,原来你也是为了那桩买卖来的。哼哼,怪不得,怪不得哩。装腔作势,呸!臭狗食,和你见个生死!”言罢,不由分说跳将起来,提掌便来打那风入松。

他心里只当风入松是居心叵测,有所图谋,遂暗暗使了蒙汗药,弄倒了众人。所以心中不由得不怒。拳脚使开了,也不允其辩解,也不令其分说,只急急地把自家双掌连连劈起,一掌紧似一掌、一掌挨着一掌地问风入松身上招呼。

风入松万没料到自己竟会被误会,一时不免错愕。想要分辨,却又被这金铁掌一对凌厉不过的硬掌功夫给缠住了,竟一时缓不出句话来。

铁云飞等早先在茶楼里见到这惫懒汉子,便那时就疑心他来着。虽不知风入松底细和来路,却吃定了此人定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现下见金铁掌如此说,更是不由得不疑心大起,心里也着实认定了是他风入松暗自耍弄了手段。于是,这三个也都心头火起,便勒了袍子、掳了袖子,团团围了上去,各把架势拉开,竟要一起火并风入松。

眼看这五个人因误会就要动手,一旁儿的老柏树下的那柳大郎却转起了眼珠子。这是个天底下数得上、论得着的那么一个消息通、心思活、诡计多的人。他既见了这一幕,如何不立马计上心来:“操!我原说弄死这几个,偏是你多事,非要救醒了他们。如今且好,他们几个正都是些浑人,不知好歹。也罢,也罢,我成全了你吧。”柳大郎是个损人的主意入脑子快、唬人的谀词出嘴巴麻利儿的东西。只听他假意劝道:“得嘞!各位好朋友,容咱哥们儿说句公道话儿。这位风爷原是好意。在茶楼子里,他本有心劝解哥儿几个罢斗来着。没奈何哥儿几个那时缠斗得太紧,好似几根单丝线儿揉成了一个团儿,拆不得,解不得。我瞧着风爷实在没辙了,只好行此下策。虽然我们风爷使蒙汗药蒙倒了各位,但依着我看,于各位身上也没什么亏损。小弟担保,此事咱们绝不向外声张,管保各位名声无恙。来来来,快罢了斗。走走走,小弟做东,一起去喝杯和头酒。”

风入松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冒火,暗道:“你王八蛋的贼喊捉贼,火上浇油,竟来陷害我!”他虽恼怒,却匀不出半刻的工夫来去开口分辨。只因那金铁掌两条臂膀甩着硕大的拳头正逼得他紧。

那三个锦衣卫听了这话,原先还是五六分的猜疑,如今则信了个十足。各人心里头烘着气的火炉子正烧的旺,只道:“老臭肉啊老臭肉,果真你不是个好玩意儿。说了归齐,原来你也是来算计我们的!王八蛋啊王八蛋!”怒气策人,有如弓弦拉箭,就看他三个火急地一步冲了上去,俱把本事使开。他们料定了金铁掌和风入松这两个人都不是好人,眼见此刻那个正跟这个拼命,这个正和那个干劲。索性干脆便先同那个一起火并了这个再说,干掉一个少一个。于是,这三个锦衣卫便和那金铁掌联起了手,一同围住风入松厮打。

“快快住手,快快住手!”柳大郎犹在一旁假意地劝着。心里却偷乐,转念一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想罢,便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后退,手上却竖起大拇指,嘴上连说:“好拳法,好拳法!爷们儿这招打得真漂亮!”、“白鹤亮翅!好,我佩服你!”、“呵!大马步,立得真他妈稳实。”、“好!高!绝!操!”、“我说哥儿几个可真他妈的有本事啊!咱哥们儿今儿可算是开了眼了。”、“哦,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哦,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柳大郎且退且赞地,见那几个都没顾着自己,便迅速转过身、一溜烟儿地跑了。他那几个随从却都得了他的令,不教跟他走,只让他们在这看着,等他寻计而归。这柳大郎主意来得快,他要往哪里去?他上黑风山去了。

柳大郎撇下自己的这些随从,独自一人便往那黑风山上去。此地离黑风山也不远。柳大郎没走出几里,也就到了。把守山口的小喽???怂??膊幌?盟?撬??闾??础?瘟说蹲泳涂诶锍?溃骸按松绞俏以裕?寺肥俏铱?H粢???泵坏人?鸦澳钔辏?捅涣?罄梢桓龃嘞斓拇笞彀妥佣?希?鸵痪漕郝睿?⒌溃骸案辖舾?疑仙饺ネūǎ?秃湍忝谴笳?魉担?前舜蠛诺牧?罄衫戳恕!?p>那小喽??汇叮?孀虐氡吡常?睦锼档溃骸罢馊耸撬?棵惶?倒?T趺凑饷春幔可侠炊?志痛蛉耍壳扑?飧蹦Q??夥?型罚?夥?雠伞:龋?上袷俏挥膊纾坎灰话隳模?率怯欣赐罚俊彼??止荆?橇?罄捎终账?ü缮先ビ×艘唤牛?焐下畹溃骸澳憬哦ぷ×耍炕共豢烊ィ蹦切∴??愀厦ξ孀牌ü赏?缴吓苋チ恕?p>过不多时,就见山下跑下一队人来。当先一个约莫四十多岁。那人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褂子,褂子前后都绣着粉红色的桃花,煞是鲜艳!却见他腰间挎口宝刀,他身后背着一对儿短式铁戟。再看他的身姿相貌:狮子脸儿、豹子眼儿、老虎嘴儿、猞猁腮儿、狗熊腰、野牛背、巨猿胳膊、大象腿儿。活月兑月兑一座巨灵神,眼睁睁一只夜叉鬼。这人不是别人,便是黑风寨的大寨主,自称“桃花太岁”的姚爱桃。

这姚爱桃姚寨主,他原是京郊人氏,后来犯了案子,不得已跑到此处。后来聚起几个同乡,便一起落草为寇。从前在天津,他曾结识过柳大郎。若说这姚寨主,平素十分喜欢桃花,所以落草以后,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做“爱桃”。[我搜小说网]这个人也不全是个没文化的人,平素好念唐寅唐伯虎的诗,尤爱那首《桃花庵歌》,竟可以倒背如流。他这山上也栽满了桃树,到了春三月、春四月,漫山桃花盛开,端的是十分绚烂。

“嚯,嚯,嚯?这不是人称‘南三省小太岁’的柳大郎柳爷吗?失迎,失迎啊。”姚寨主一抱拳,放亮了声音,与柳大郎问礼。

“耶,耶,耶,耶。姚大寨主。你好,你好。”柳大郎嘻嘻一笑,拱手道,“好些个年月,没见着您面儿了。想您了,惦记您了,会会您来了。”

姚寨主一摆手,大声道:“请柳爷到山寨中叙话。”

柳大郎道:“叨扰,叨扰。”

姚寨主领着人,把这柳大郎请到山寨大堂之内。到了正厅,分宾主落座,小喽??欠钌闲虏琛A?罄杉??笠蛔?练纾?练缟掀搪?一ǎ?憧?诔圃薜溃骸耙Υ笳?髡婺搜攀浚「哐牛?哐牛?人?韪哂炙?柩拧!?p>姚爱桃乜斜着眼看着这柳大郎佯笑,寻思了寻思,却道:“嗨嗨!我说柳爷可是贵人哪。您怎么…您怎么到我这穷寨子里来了?啊?有道是‘无宝不到’,难不成是我这黑风寨里,竟有了什么稀罕宝物了,大老远地就把你给引过来了?”他自以为自己的最后句话说的着实俏皮,便禁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以致前仰后合。

柳大郎微笑不答,一颗头左摇右晃,两眼四处张望地看。姚寨主瞅着,止住乐,心里不悦,问道:“你找什么?”柳大郎欠了欠身,答道:“随便看看,随便看看。你看,咱们是有年头没叙旧了,是吧?喝!你看,喝!瞧您后头的这盆虎皮兰哪。哎呀呀,都长三尺高了。啧啧,你说这日子过得多快啊?您凑近点儿,来来,您身子凑近点儿,过来。您瞅瞅,你瞅,咱这眉毛上的抬头纹。人生之岁月,终究都在脸上。”不等对面凑过身子来看的姚寨主搭腔,他又转过话题说道:“姚寨主身上这身褂子的颜色可真鲜艳,漂亮!真好看!”说着就伸手去婆娑。姚寨主收起身子,一推他手,说道:“小丫头做的。叫凤儿。我稀罕她老实,又手巧,平日里缝缝补补的都利索。麻利儿着呢。这身褂子上月才做的,合身。穿上后到现在还没月兑下来洗过。告诉你,它没味儿,我不怎么出汗。”柳大郎点点头,说道:“人是衣裳马是鞍,牛是犄角驴是鞭。”喝了口茶,抿嘴吐出零星的茶叶末。后背往椅子上靠去,翘起二郎腿,说道:“怎么着?改日到我那儿去坐坐?好不好?兄弟叫人好好伺候伺候你。弄两个粉头,给你走一趟全活儿。”姚寨主笑道:“太远,你看,江西到湖北太远,太远。”柳大郎身子一斜,歪嘴道:“远什么呀?还没过长江呢不是?嗨,你啊,就是不爱出家门,对吧?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爱出门?听着,咱没说的,改日你到我那儿去。一定去。说去你就去啊!唉?我说,怎么没瞧见二寨主和三寨主?”说着翘着脖子四处张望。他这才把话要渐渐地转到正题上。

姚寨主听了,前牙咬着嘴皮儿,心里头略一琢磨,却答道:“下山去了。进城,进城走走。瞎溜达。兴许是俩人去买块卤水豆腐了。”柳大郎知他扯谎,笑道:“得了吧。你们当土匪的,要吃什么问山下抢就是了。”姚寨主道:“兄弟。你知道什么?买卖不比往日哩。都知道我这黑风山闹土匪,谁还往这跟前走啊?头些年,还有些外地的商人,来请几个走镖的护行李挨这儿过。那时候啊,还有点儿油水。这些年儿,成日的连个人影都不见。你看,这一山老小都在闹饥荒。我们山上这伙人呢,肚子里都跟碱面儿擦过了似的。甭说别的,我这山上种的桃花,都拿城里卖去了,换点米面钱呢。这年月,当土匪,也就是个凑合活着。唉,对喽,也就凑合活着。”

柳大郎道:“哥哥,你甭跟我哭穷。都一样。别看你兄弟我在湖北开了几家酒楼、妓院和赌馆,那是表面风光而已。您说,干这谁都眼红的买卖,谁不都得打点到了?从知府到县太爷,再到底下的那些个衙役,就连守城门的兵哥哥,都得哄好、哄乐了才行。少打点了一星半点儿都不成啊。还有那黑白两道的各路大仙儿,都得伺候齐全了。甭惦记着一天能有多少进项,银子那是一准儿的花出去的比进来的多!更赶上这鸟不拉屎的年月,兵荒马乱,灾害连年,真个是人口锐减哪。拐卖妇女的也生意紧张了不是?跟您说句实话,我那妓院里也弄进不来多少个好姑娘了。”姚寨主才不信他的话,心里只是冷笑。

柳大郎见姚寨主不答腔,便直言道:“姚大寨主,您甭这哈哈。咱实话说了吧。你那二位贤弟,可不是下山逛县城去了。对吧?他们是去绑人。绑人去了!嘿嘿,结果呢?结果怎么着?反遭暗算!倒成了人家盘上的下酒菜。”姚寨主正喝茶,听了这句,一口茶喷了出去,呛地直咳嗽。瞪眼怒道:“什么玩意儿?”

柳大郎上前去拍抚姚寨主的背,说道:“我是说,您的二位盟兄弟,都叫人给绑了。绑了!”说着又用手横在胸前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道:“快叫人给宰了。”

姚寨主心里不信,一把推开柳大郎的手,硕大的脑袋摇来摇去,嘴中说道:“绝没那个!你别蒙我!唉?你是不是蒙我了?我不缺心眼儿!哼,我的兄弟我还不知道吗?论本事,方圆八百里之内,除了我,没人是他们的对手!谁敢绑他们,谁能绑他们,谁会绑他们?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有的人活的不耐烦了?嘿!你别蒙我,您别唬我,你别拿我逗闷子。把话从实说来!”

柳大郎撅着嘴啧啧地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强中自有强中手。也不见得天下之内,就无人敢动你这坨土山上的人。”

姚寨主听了此言,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消遣我来了?”

“姚大寨主不要恼。”柳大郎笑嘻嘻地,依旧不改嬉皮笑脸的颜色,说道:“你别恼啊?你听我往下说啊。嘿,你说咱哥们儿之间那是什么交情?你说,那是什么交情?甭说别的,我就问你咱是什么交情?咱呢,那是遭了难了,咱们同一把钢刀齐抹脖子的交情,这叫刎颈之交,对不对?是短穿短用的了,我月兑了一条裤衩从湖北寄到江西、你又从江西寄回湖北,咱们轮着穿的交情,对不对?是饿慌了的时候,就剩一口碎馒头块儿,我打嘴里嚼完了不舍得咽,吐出来给你嚼;你嚼啊嚼的,也不舍得咽,这么个交情,对不对?是口渴了的时候,晚上我屋儿里的一个姨太太的洗脚水,得着了,我往你嘴边儿一端——”

“停!打住。别往下说了!”姚寨主一把拦住他话头。姚寨主的胃里直犯恶心,他早皱了眉头,一摆手说道:“你说的这都是哪的事?哪你就给我端盆洗脚水来了?嗯?还…还非往我嘴边儿一端?我就这么渴?不像话!你可别胡说八道了。你赶紧跟我说正经的吧。”

柳大郎自己也心里觉着可乐,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跟您打个比方。说明咱俩交情深,谁也不嫌乎谁。”

姚寨主面现不悦,说道:“不嫌乎是不嫌乎,那也不能吃喝不注意干净。哼!多咱我喝过你姨太太的洗脚水了?别说是喝了,漱口也没有啊?”

柳大郎笑道:“好,好!那咱哥们儿就有一说一,实话实说了。您家言二寨主和杨三寨主,的的确确是教人给擒住了。此言绝无半句虚假!骗你,我是那河里的王八。”

他确然没有撒谎。那两位寨主的确是教人给擒住了。只不过擒住这二位寨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柳大郎自己。但这话,他是不会明说的。

姚爱桃一听,眼珠子不由得乱转,心里便就有些信了他这话,忙问道:“是谁擒我手足,弄我弟兄?还请柳爷示知。”说着站起一抱拳。

“啊哈!我说姚大寨主别客气。容我慢言。”柳大郎口若悬河,便说出这些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话来,“有个人我想你一定听说过。这人不是别个,就是那逃出死囚大牢的重犯褚君宝。这个人现在就在你这黑风山附近。他被三个锦衣卫擒拿住了,正要锁往京城。这个消息早在江湖里不胫而走了,所以有很多人都来打他的主意。明人不说暗话。我柳大郎来这,也是为此。不过,柳某无意独吞那‘天机踪迹’。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道士不进尼姑门。我柳某怎敢在姚大寨主的地头上强抢你黑风寨的货?绝不会!我是特意送这消息与你,要和你共夺此人。然后问他打听出那事物的所在,再一同去取。等得了宝贝,咱两家子分。

可是,江湖里不全是像我柳大郎这般懂规矩的人,总有那等不识好赖、不长眼色的混蛋在。所以这等人自然不会给你姚大寨主面子。他们居然敢硬抢打你黑风寨地头上走过的货!如此,试问我小柳子又焉能坐视不管?我便带着些人把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一一地收拾掉。原本哪,一些个虾兵蟹将的,咱家的人都能对付得了,可偏巧来了个能耐大的。你道他是谁?便是大名鼎鼎的金陵十七剑里头的风入松风三捕头。这个人的本事太大,咱家的人收拾不了他。别说是我了,就是言二寨主和杨三寨主也都栽在了他的手下。更可恨者,这风入松和你当地的县令李甲勾结,他们设下圈套,才拿住了言二寨主和杨三寨主。不是我机灵,也吃他们拿了。

我来此,就是为你通风报信来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失手遭擒的是你的兄弟,束手待毙的是你的手足。他们生死原不与我相关,虽然有些往日的情义,我到了送几行泪也就是了。不论如何,我柳大郎自以为仁至义尽了也。消息传到,我的心也就摆在这了,你姚大寨主受就受,不受便不受,我柳大郎寒了心下山就是。咱们一别千里远,天涯各为家。我自回我那南三省去开窑子,你还在你这黑风山下打家劫舍。咱们各走各路,两家儿的人还过两家儿的日子。那褚君宝的事儿就当我没说过,不过是一个屁不慎溜出了腚,有味儿没渣儿,不碍的。

至于那什么‘天机踪迹’,就当与你我无缘。这便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另者,你姚大寨主不敢斗那风三捕头,这事儿,也不能说就算是丢人。人家风三剑客是什么身份?那是什么身份?那是好惹的?一套‘徐来剑法’,那剑底下留过多少**上的人物的性命?依着我替你计较,咱没来由去招惹他。‘好汉不吃眼前亏’么。再者,有道是‘生死事小,面子尤大。’咱们江湖里行走的人,谁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瞧不起你姚大寨主。‘小不忍,则乱大谋’么。放宽了心吧你就。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咱们哥儿俩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依旧,细水长流澈如透。昨日花儿开今日谢,明年花儿开又摇曳。儿张了还复合,走个透风儿清清窝。再见,再见。”说完了这一大通非驴非马、浑不着调的话,他柳大郎抬起就要走。

姚寨主如何能依?一把拽住了他。就他柳大郎这篇弄唇耍舌、搬弄是非的大白话,叫谁听了,不是激人拱火的事儿?什么“不敢斗风三捕头”云云,这不摆明了挑拨?再有,那姚爱桃也听说过褚君宝掌握了一桩武林绝密,便是关于“天机踪迹”一事。他姚爱桃怎能不心热?

“天机踪迹”,是近十年来盛传于江湖的一桩奇特秘事。有的人说它是一门绝顶武功,得之可纵横寰宇,领袖江湖。也有的人说它是一桩宝藏秘图,得之能富可敌国。到底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准。只是十年来曾有一些在武林中极有来头的人物为他争得火热,所以,人人皆以为此事只怕是空穴来风,并非妄谈。然而,近三年来关于“天机踪迹”的消息和传闻似乎早已消失。这个每天都不缺少新鲜事的江湖,已经不再对这桩故事情有独钟。但是,一个关于“一名逃狱死囚获闻了天机踪迹”的消息,突然在江湖上哄传,一下子就把这个让人们早就渐渐淡忘的事情重新带回到眼前。

“且慢。且慢!”姚寨主叫声喊,却看他须眉戟立、二目喷火、血口高劈、獠牙抖抖,愤怒地说道,“柳爷留步!哼,你当姚某是个又孬又懦的夯汉子不成?什么风三儿雪四儿的,我怕他?我怕他,我是你包皮里的垢!不是姚某夸口,就姚某腰间这口刀,也藏着杀人宰客的百十着;就姚某背上这对儿戟,也掖着攒眉扎心的难来抵。风入松?我叫他一场空!啐!”说着,便站了起来。一甩袍袖,一勒褂子,冲着厅上众多喽???艨诘溃骸昂⒍?牵???较伦咭辉狻D愕攘粼诩依铮?矣胛姨叹婆胧常?肫氲乇敢蛔廊?醯暮孟?娑??纫??腔乩纯?旃ρ纾?p>姚寨主吩咐罢,便执住柳大郎的手,说道:“柳大官人,请你与我下趟山,领个路,带个道,认个门,找个人。行吗?好吗?怎么样?可以不可以?”柳大郎长揖道:“不消说,会当同往,杖履相从。”

※※※

且不说那姚寨主被柳大郎一通撺掇,被骗下山来寻事。单说这风入松独力鏖战四个硬汉。哪四个?便是:“铁罗汉”铁云飞,一双拳头能裂碑;“追命孤鹫”贾长啸,两只利爪灵如鹞;“八臂哪咤”房德坤,袖里金镖赶雷奔;“开山圣手”金铁掌,独凭对掌江湖闯。看这铁云飞,出拳如虎腾,威猛谁与争?看那贾长啸,劈手似撩刀,何人魂不销?再看房德坤,镖打惊三春,落花自纷纷。尤看金铁掌,千斤莫敌两,全靠他一掌。这四个人围定了风入松游斗,拳来脚往,密密匝匝,好似雨帘初挂天涯,又如雪花漫裹云纱。一旁的那些个人都看傻了眼、看月兑了腮、看落了嘴、看痴了心,一个个怔在原地,瞪眼咋舌地,连叫好喝彩也都忘了。

那四个何等厉害,然则风入松独自一个,单斗此四人,堪堪战至五十回合,却丝毫不落下风。由此见,这风入松的本事比他们四个还要强出太多。可知他:貌虽惫懒胆却豪,样是猥琐名是高。

就看风入松“啪啪啪”连着劈出三拳,都问金铁掌身上招呼。这三拳一拳比一拳凌厉。金铁掌应三声断喝,手上打出三掌,硬接他风入松这三拳。这时,铁云飞从左,贾长啸从右,房德坤从后,一齐兜抄过来。那铁云飞着个“猛虎下山”扑,那贾长啸挂个“大鹏展翅”撩;这房德坤却旋着身子丢出一镖,那镖也是打着旋的,唤作“日月不淹轮回镖”。

风入松前面拼了那金铁掌三记硬手,余光见那三个来兜抄自己,便凌遽倒退,反来迎那房德坤。眼见那一镖就要打上风入松。却见他身子斜倾,头向下翻,左脚往上抬,右脚定住身,身子斜了下去,却伸出手来奔那镖一抄,竟稳稳地接住了那一镖。就这时,风入松那支住身子的右脚一发力,左脚向下落,倒倾斜的身子就起来了。他动作不停,猛地一个回转身,左手去迎贾长啸的“鹰爪功”,右手去接铁云飞的“罗汉拳”。“啪、啪”两下交手,风入松不求这一招的胜负,旋即踢步飘开。这铁壁合围的四个人竟然谁也没有拿住他!

风入松跳开一步,却连喘息的工夫都不得。那金铁掌又趋了上前,口里吆喝,手上连连出掌。掌风裹着风沙劈出,好不凌厉。真是推着树干,树干落皮;崩着石岩,石岩留缝。风入松虽然内力深厚,武功精深,但却不愿与这金铁掌硬碰硬、刚对刚。所以,风入松脚下踢风,连连倒退。

金铁掌迫得甚紧,但把自家绝艺展露。那一对石墩似的大掌,上下翻飞,好像舞转的流星锤。风入松边退边心想:“我一身武功都在剑上。徒手相斗,我难以取胜他们四人。”于是左右一看,便见那柳大郎的几个随从的身上,都带着刀剑。风入松便一步奔近。他这一步跨的好大,身子似弹弓打出的石子一样,嗖地就过去了。那金铁掌、铁云飞等四人都暗赞道:“好轻功!”

风入松奔到那柳大郎的几个随从处,手一抬,便扣下其中一人腰间的剑来,那人尚惊疑,愠道:“你……你干什么?!”风入松已提剑在手。这时,那四个人也都跟进,就见他们也抄起了家伙,自也是从那柳大郎的几个随从处抢来的。

只见铁云飞掣着一柄单刀,贾长啸提了两口宝剑,房德坤挺着把月牙铲,一字儿排开。金铁掌则绰一条齐眉大棍,独个立在一块岩石上。又见月色盈盈,桂影冉冉,掩映着这一片黑漆漆的密林。

风入松既仗剑在手,心中便不惧这几人。他慢慢地踏着脚步方位,静静地候着。剑法的高深,不全在剑身上的招数,更重要的在于脚下步法。因为十八般兵器中,以长剑功夫最为灵动多变,只消手腕微转,便能刺出去好几招。所以,天下间,那兵器上的武功,尤以剑法最为招式繁冗、门类庞杂。因此,使剑的人无不追究剑招上的变化繁复以及飘逸灵动。所以,练剑的人为了追求将剑术的轻灵飘忽能达极致,莫不把步法上的变化加入其中。如此一来,剑身上的变化已然繁复多变,再加上步法的飘忽莫测,于是运剑者便可将剑术的灵逸推向巅端。

这风入松那套成名绝技“徐来剑法”便是如此。若说他这套剑法真正的高妙之处,尤在其步法上的玄奥。而风入松的名字由来,也和他的步法轻功有关。但看他这一运剑行步,犹似那“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一般。

风入松原名风春韭,少年时只是个乡下汉。后来机缘巧合,拜得名师,才学成一身出神入化的剑法武功。后来也就改了名字叫作“风入松”。这“风入松”三个字原是词牌名。明代的时候,除了名伶、歌姬喜附庸风雅外,就属武林里的人喜欢以词牌名来为己改名。武林的人大都没什么文化,原有的名字也都颇为粗俗,不是“阿狗”、“阿猫”,就是“春生”、“大力”的,叫着不响亮、不雅致。所以很多个武林的人,在他们入了江湖以后,都好给自己改个名字。但是又都没什么文化学识,不知如何起名。所以就干脆把个词牌名,拣着些个能往名字上贴的,胡乱安到自己头上来。这书里头,搁后头登场的那“江湖四大盗”便是如此,那四个是谁?便是:玉蝴蝶、满庭芳、苏幕遮和满江红。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这风入松提着剑,并不忙于出手。他正看着的工夫,忽然那金铁掌举起大棍就奔他砸来,风入松把剑一撩,就要接他的招数。谁料,这金铁掌倏地转身,猛地蹿出一步去,竟奔向了那贾长啸。就看金铁掌二话不说,抬起棍子就狂砸。

贾长啸正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料到这适才一直和己方三人联手的金铁掌竟然毫无征兆地就向自己发难。贾长啸连忙躲闪,但还是慢了一步,左膀子让那金铁掌的齐眉大棍的棍角扫了个边。

“啊呀!”贾长啸不禁叫痛。再看那铁云飞和房德坤也都一时怔住,没片刻迟疑,心里头便明镜似的透亮了:“好啊!敢情他们二人是一伙儿,挨这唱了出戏,哄我们来着。”这时,金铁掌一条大棍扫过来,却取铁、房二人的腿。

眼见那棍子才略施出,就见一人立在上头,一脚踏定了棍身。金铁掌抬眼瞠目,原来是风入松仗剑于斯。只听他缓缓地说道:“此间争斗,均系误会。容风某分说一二。”

金铁掌还未说什么,那铁云飞等三人却发声喊,齐把兵器递进。风入松突然跃起,离了金铁掌手上的棍,一步窜入那铁云飞三人当间,就见他脚下弯弯曲曲地疾行,手上剑招?然随意地泼洒。“当当当当当当……”几声脆响亮,就见那三个人手中已是空空如也。兵器掉了一地。一旁的金铁掌眼中只是一花,浑没看清那风入松的招式,正惊诧间,便见那风入松倏地倒退,背着身子跃向自己。

金铁掌大愕之下,忙把大棍举起,竖过来照风入松后脑砸落。眼见棍边已离风入松后脑不及半寸,突然,风入松倒刺一剑,“嚓”地一声响,便把半根棍子截去。与此同时,风入松已正过身来,面向金铁掌却道出这几句话来:“我欲分解各位恩怨,请各位罢斗,听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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