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伙殷门弟子互相勾心斗角，这时从楼下上来四个人，一个老汉，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另有两个汉子。[虫不知小说网]
那四个走到西桌上，便是先前出声呵斥过泰山镖局这伙人的那高胖之人那一桌。那高胖之人见了，眼睛眯了，笑道：“好，好，七姐儿来了。”那老汉便推身旁的姑娘道：“快给庞老爷跪下。”
那高胖之人笑道：“不必，不必。”仔细端详那姑娘的脸，真个梨花初带雨，桃腮不匀红。心里喜爱之极，轻声对那姑娘说：“今后你好生服侍我，管保你一世受用。你别惦记你爹，我亏待不了他。”转过脸来冲那老汉道：“你闺女进了我的门，也是她和我的缘分造化。除了二百两银子我一准送给你外，我还与你两匹好骡子，是月初才从湖北买的。改日叫人给你牵了去吧。”那老汉眉开眼笑，忙地鞠躬称谢，嘴里滚出去的都是阿谀之词。那姑娘眼角含泪，却不说什么。那高胖之人又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掷给另外那两个汉子，说道：“你们差事干得好，赏你们的。”那两个千恩万谢，自不必待言。
原来那老汉卖姑娘与这庞老爷做小。那两个汉子是帮嫖贴食之徒，专一干此等营生。那姑娘年方十八，人皆呼其为七姐儿。长得异常标致，遂被这庞老爷看上。这庞老爷叫做庞济民。一家几代人在地方做官，真算得上簪缨世胄。他在当地顶着个参将的官衔。因管着漕运，更愈加豪富强横，在当地从来跋扈自恣。
他买了人，才要离开，不想身后跟着的从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爬起来，出口便骂旁人。原来是泰山镖局那伙人里有一个坐着的，腿伸出去好长，人从其跟前过，却又不知收腿，是以拌了那庞老爷的从人一个跟头。那泰山镖局弟子如何能吃他骂，站起来就丢过去一个嘴巴，骂道：“弄死你个不长**的，你骂谁？”
庞老爷原就对这伙人不满，这时见这人出手打人，更是大怒，喝道：“什么东西，活的不耐烦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个王八蛋的……”话没说完，那泰山镖局的弟子就凑过来一拳捣上，结结实实地捣在庞老爷嘴上。庞老爷“啊呀”一声叫，捂住脸就退开了，低着头，往地下一吐，连着血竟吐出去七八颗牙。庞老爷身后一个黑瘦之人一步上前，一把抓住那泰山镖局弟子的手，喝道：“大胆！”那泰山镖局弟子如何能瞧得起他，便要甩手反摔他一交。谁知手竟被那人扣得死死的，像被钳子夹住一样。
这黑瘦之人叫做刘一仙，原是崆峒弟子，祖籍江西。他年过四十，武功内外兼修。离开崆峒山后，便回到老家。在**上和几伙江洋大盗干过几仗，创下了点名头。后来投靠当地豪绅庞世富，指望着得他走人情、找门路，捐个功名，以后升官发财。是以他对这庞世富竭力巴结。
刘一仙既是崆峒派高手，几十年造诣非同一般。那个泰山镖局的弟子如何能是他的对手，只见那人的手被他抓得死死的，他只消手上再稍加些力，那人的手腕便会筋崩骨裂。那人疼的“啊呀”的乱叫，嘴里却犹骂骂咧咧的。他同门众人早都竖起了眉头，刷地一齐站起。
吴大龙是这干人的大师兄，理当由他对外说话，可他偏偏一声不言语。眼角扫着韩大熊。韩大熊“哼”了一声，冲刘一仙抱拳道：“尊驾何人？”刘一仙瞪了他一眼，方要开口。这时就听近处一人失声大叫：“啊，你？！……你还没死？”
原来是柳大郎那一桌上的铁云飞。顺着他叫声和目光看去，就见楼下缓缓上来一个人。[我搜小说网]那人身长体阔，面露凶残，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走上来。
他是金铁掌。
※※※
风入松没“哎呀”一声就栽在地上。背上从伤口处往外汩汩地淌血，里衫都浸湿了。半截身子就觉冰凉，手脚也麻木起来。就看跟前的柳大郎一步爬起，随即挺着把冒尖的刀子就凑近过来，正露出一脸的狰狞。眼瞅着那把刀就奔自己脸上扎下，忽然刀子斜斜地飞了出去，再看柳大郎忙往后面躲，只骂“**！”原来是金铁掌一脚踢飞了他刀子。却道：“放明白点儿！别说我适才背后捅了他，那是我先小人后君子了。这位风三爷，也算是我敬重的一条汉子。今儿我学艺不精，明里斗他不过，只好无毒不丈夫了。列位说我是不要脸也罢，说我是没能耐也行。总之，改明儿咱家练成了本事，却还要和他面对面的堂堂正正的斗一斗哩。是输是赢，我得洗月兑今日这偷袭之羞。故此，我不能教他死在你等小人手里。我说的，你明白吗？”柳大郎鼻子里哼声，坐在地上直往后蹭，漂白的脸蛋上露着又是怒又是惊的神色。金铁掌不理他，转过脸来，睃着铁云飞、贾长啸二人，带着一满面的凶残相，说道：“怎么着？你二位接着一齐上，还是逐个的来。要么，就滚蛋！”
铁云飞、贾长啸二人对视一眼。铁云飞心道：“白天在镇子里，连上老房共我们三个也才勉强和他打个平手。现今老房也撂了，单剩我们两个，就是一齐上也斗他不过。跑？差使交不上，回去也是个死。这该怎么着？”转念又想：“左右都是没好。还是和他一拼，就是死，也是痛快儿的。交不上差，回去，那也是个入地狱的下场！”他二人互相点了点头。心里的意思都一样，皆欲和这人拼死一搏。遂更不打话，分从左右两处包抄过来，一个举掌，一个撩手，尽把架势拉开。
金铁掌嘴角一挤狞笑，胳膊一扬，却把手里的刀给扔了。竟是要徒手和那二人相斗。看来十分地自信。就听那把单刀落地一声响，这三人就搭上了手。“啪”地两掌一合，却是金铁掌一掌摁在铁云飞的一掌上。内力吐出去，像擂了一记鼓。铁云飞就感胸口一震，随即立足不定，就往后退。金铁掌也不迫他，回身去接贾长啸的迅疾一抓。这是鹰爪功里的一招“狡兔三窟”。拿人紫宫、鸠尾、天府三穴。金铁掌识得厉害，不敢轻忽，沉臂踢腿，趁这一脚的势头，借力一个倒翻。双脚落地时，就平推出双掌。带着劲风的双掌直朝贾长啸胸口摁过去。贾长啸哪敢去迎，便斜过身躲过。却不知金铁掌还有后着，右手一转，便横向挥出。左手搭在右手上，两道掌力一合，转了向的打出去。贾长啸躲不过，结结实实地挨上了。就听“咔嚓”声响。一交坐倒在地。却看前衫里竟月兑出两片碎铜，原来是藏在衣服里头的护心镜。好威猛无俦的掌力，竟把这块寸许厚的护心铜镜打碎了！也亏得这面镜子，贾长啸才没受重伤。却也一时挣扎不起，正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儿，透不进去。这几下来回十分地快。就这时，铁云飞已劈掌过来，直掼金铁掌后颈。高手动手，能够听着风声，就知道身边的异动。这金铁掌也不转身，却猛往前跨出一步，把后背拉远铁云飞一尺距离，随即抬脚提起地上的一颗石头。那石头仗他脚力，飞空而起，却问铁云飞面门打来。铁云飞一惊，侧头避过。哪知转过头来时，胸口便是一痛。原来金铁掌就趁这会儿工夫便向前送入一掌。这一掌稳稳地夯在铁云飞胸口。饶是铁云飞一身横练功夫，有满体的肌肉、周身的硬气功，也受不得此人如此开碑裂石的一记重手。胸中肋条立刻断了两根。喉头一甜，就喷出一口鲜血。再撑不住了，急摔倒在地。
※※※
吴三桂瞧着热闹，一口一口地喝酒。偶尔地递筷子拣一片熟牛肉放在面前小碟里，分小段地往嘴里送。此时夕阳斜靠，晚云贴月，窗外时来阵阵江风，甚是爽人。他悠闲地看着屋里这一群人，虽然这些人他都不认识。他看着对桌那几个人都站了起来，一齐朝向楼里新上来的那人。新上来的那人长得极其粗壮，只是看着像是身上有伤，却一脸的仇意，直勾勾地瞪着对桌的那伙人。泰山镖局那群人却将刘一仙围住了，叫韩大熊的人正在向他抱拳问话。那刘一仙却爱答不理的，手里仍没放了那泰山镖局的弟子。庞老爷却还跪在地上满世界地找牙。他刚买的小女子却退在墙角，瑟瑟发抖得站着。她爹则跪在庞老爷身边，惶恐地陪着，嘴里只是自责该死。
吴三桂伸手指头敲着桌上的插着宝剑的剑鞘，心里盘算着如何助那小女子月兑却这恶绅，让她重得人身自由。却吃不准这样做，算不算是侠义行径；又会不会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他义兄钱是命却没他那么多多余的心思，只直愣愣地望着新上楼的那人，心道：“冤家路窄，他也到这来了。”
金铁掌一步一步、慢慢向柳大郎一桌移近，眼里恶狠狠地瞧着他们。忽然腿上一绊，却是踢着了那蹲着的庞老爷。
庞老爷地上的牙还没找齐全，又被个莽汉子走道踢了一脚，心头无名火起。他哪知这金铁掌是什么来路，不由分说即站起，一肚子火气全发在这莽汉子身上，恚怒道：“你死不死？你走道不长眼！”金铁掌瞧也不瞧他，一拳捣过去。石墩似的大拳头，稳、准、狠地落在庞老爷嘴上。庞老爷“啊”地一声大叫，向空中喷出去十几颗牙，仰头就栽倒在地。
刘一仙回头一看，大吃一惊。今日陪庞老爷出来到浔阳楼喝酒，自己身为高手，却让庞老爷连番两次被人打落牙齿。他如何不羞恼？转过身来朝向金铁掌，大声喝道：“呔！你是哪个？”说着撇了那泰山镖局的弟子，一拳打向金铁掌。
金铁掌见他拳头上灌风，心里也诧异。举手去格挡，二人“啪”地双拳撞在一处，身形各自向后退了一退。刘一仙大惊，心道：“不想此间还有如此人物！”自己适才这一拳，是他崆峒派的名技，叫做“气吞万里”。拳力十分惊人，非朝夕之功能练出火候。为这一招之纯，曾花了数载功夫。出道后，死在这一拳下的，无不是江西一带**上的成名人物。哪知竟被这身形粗壮的汉子轻描淡写地就给隔开了。金铁掌心里也着实惊诧，刚才这一招交手，已试出身前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便出口问道：“你是谁？”
刘一仙答道：“在下崆峒刘一仙。不知兄台贵姓。”金铁掌虽没听过他的名头，但听说他是崆峒门下，也不禁肃然起敬。遂抱拳道：“不才金铁掌，系江湖中一无名之辈。想来尊驾也没听过不才的名头。尊驾是崆峒门下？失敬。”刘一仙点了点头，说道：“兄台武功惊人，艺业出众，在下很是佩服。只是兄台适才无故出手伤人，这却又该如何说？”金铁掌哼了一声，说道：“尊驾是想要教训我吗？嘿嘿，我的耳朵是愿意听的，可是我的拳头却不愿意。”说完也不再理睬他，直朝前方走去。
刘一仙大怒，伸开胳膊一拦，挡在金铁掌身前，叫道：“留步！”金铁掌立住脚，冲他瞪眼喝道：“怎么？”说着一拳冲刘一仙打去。刘一仙早防他突然出手，眼见石墩似的拳头奔向自己的面门，不及多想，忙地仰头避过。同时，出手扣出，照对方颈项上而去。金铁掌知他名家子弟，手艺不凡，眼见这一招兼得狠辣、沉稳，自不敢怠慢，立刻沉臂屈肘，撞了过去，要砸对方腕上外关穴。刘一仙见对方变招迅速，更增戒惧，乃收手而退，跃出半步后，迅疾踢出一脚，直取对方下月复。金铁掌一掌挥出，手在刘一仙踢来的脚尖上一拍，身子借他一踢之力，竟然突向后纵。这一纵，纵出好远。刘一仙十分错愕。金铁掌身子落地时，已在屋子一角。
就见他转过身去，一掌拍向那屋角处坐着的四个人前的桌子。那张桌子立时碎成四爿。就看那桌后四人都一下惊得站起。自是铁云飞、贾长啸、褚君宝以及柳大郎四人。
※※※
金铁掌回过头来冲立在月影下的褚君宝叫道：“怎么着，我帮你料理了这两个东厂走狗吧？”铁云飞萎顿在地，咬牙切齿地望着金铁掌，心里暗自盘算。那边褚君宝却摇头叹道：“你杀了他们固然好。只是你要问我的，我不会告诉你。”金铁掌哼了一声，一步步向他走近，捏的拳头关节嘎嘣嘎嘣直响，狞笑道：“我不是个好说话的！你不说，我就宰了你！”褚君宝摇头道：“褚某若是贪生怕死之人，也不会和东厂为敌了。你要杀我，就痛快地来。”金铁掌一步站住，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心知此人自称不怕死，确然不是虚言。
金铁掌忽然抱拳道：“我听说北京禁军总教头褚君宝，在绿林里被人称作‘齐天大圣’。您的一套枪棒冠绝天下。金某素来十分仰慕。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乃引为恨事。我心中也很想向您求教一二，希望能够亲眼见识见识您的本事。今儿个见着了您本人，我十分高兴。不论如何，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应当是最重一诺千金的。这么着，阁下现在身上被绑缚了，我若来强逼阁下，想来你也不服。不如我松了你的绑，咱们两个在这斗上一斗，比一比本事，好么？咱们在手艺上分出个上下，试出个高低。如果，我最后能够侥幸赢了你一招半式，那就请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你若是赢了我，我金铁掌二话不说，从此退隐江湖。褚兄，你说怎么样？”
褚君宝听了，心里嘀咕道：“我一身业艺，想来不在此人之下。只是我被十名大内高手围攻，现今身受重伤。纵然月兑了绑缚，与他相斗，十成功夫也使不出三成来。到最后，失手不敌，徒然落得战败之名。且，‘天机踪迹’关系重大，倘所托非人，必致武林大祸、苍生浩劫。目今我肩负重任，不论如何，定要将这宝贵秘密交付一位‘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的江湖好汉才可，最后托付他去干成那件大事。所以，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今日一时受辱，算得什么？纵然我有一死，然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心中此事系于天下，其成亦由天，败亦由天，总是我大明的气数使然。”言念及此，遂坦然说道：“足下武艺高强，在下不需领教便可得知，是以心服口服。这场比试，我看也就不必了。在下自愧弗如。只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你若要逼我说我不愿说的话，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那却断然不能够。你要杀我，尽管动手便是。褚某但要皱一皱眉头，算不得好汉。”说完，昂然而视，神态间显得颇为洒月兑。
金铁掌竟被他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愈想愈怒。猛然间，那三年前的一桩往事浮上心头，心尖上滴血一般，暗想：“难道……我此仇终不能得报吗？”
正是：往事恩仇何从计，前程得失为哪般？
（本回完）
作者按：
本回有点引用蒙太奇的方法。时间顺序被打乱了。我一直想写一部结构现实主义的武侠小说，但轻易不敢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