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容夙也没有去管其他人,大掌滑下,握住伊水云有些冰凉的小手,眼中的不豫更加深了一层,紫眸看似平静的直直看着伊水云。
对上他璨华流转的紫眸,伊水云莫名的有些心虚,缓缓的低下头,不去与他对视。挣了挣手,却被容夙死死的扣在掌心,最后只能放弃挣扎。
容夙一声不吭,拉着伊水云便离开偏殿,一路绕过九曲长廊,回到寝殿。
一进寝殿,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然伊水云顿感一阵舒适,不由的好奇的看过去。只见寝殿中间,一个八角盘龙金鼎,烟雾袅袅升起,升上琉璃宝顶,而后扩散开去,溢满偌大寝殿的每一个角落。
回到寝殿,容夙仍然没有说话,而是松开了对伊水云的禁锢,独自走到寝殿的御案之后。
伊水云这才看到御案之上,已经堆满了高高的两摞奏章。她站在那儿,看着容夙明显心情不佳的冷脸,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上前不是,后退不是,站着一动不动更加不是,一时间,竟然有一种手脚不知往哪儿摆得慌乱。
好在很快就有人出现替伊水云打破僵局。杨贺带着几个内侍,抬着一个小小的长形矮几走了进来,矮几之上有一些精致的糕点,所有的糕点都盛放在高高托起的金盘里面。伊水云眼尖的看到金盘下面时候都是一个小小的火炉,看着冒着点点热气的小点,本来不饿的伊水云,都有些饿了。
在杨贺的指点下,内侍将矮几小心翼翼的搬到御案侧下方。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整个过程,容夙都是埋头看着奏折,丝毫不受这些人的打扰。
杨贺摆好后,才笑的谦恭的走到伊水云的面前,躬着身子低声对伊水云道:“娘娘相看些什么书,奴才这就去准备。”
伊水云黛眉一挑,那些是为她备下的?看到杨贺恭敬的颔首,伊水云才抬首看着高坐在御案之后,低着头仔细批阅奏折的容夙,心里不免的又是一暖。
“娘娘,暮雨还没有受刑。”杨贺,突然在伊水云耳边极其小声的说道。
伊水云眼前一亮,她当然明白杨贺的意思,于是对杨贺温婉的笑了笑,也没有迟疑,缓缓走到容夙的身侧,几次动了动唇后才小声的道:“陛下。”
容夙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又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批阅奏折。
伊水云见到容夙这般,心下一急,竟然伸手按住了容夙批阅奏折的手:“陛下。”
如此,容夙自然不能再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伊水云停了手,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伊水云。
伊水云满月复稿子,却在容夙抬首那古井无波的眼中统统卡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心里焦急着,于是她月兑口而出:“我错了,你放过暮雨好不好?”
伊水云的声音本就软绵温柔,这一放低姿态,让人听来就有些娇声娇气。若是换做常人,容夙只怕早就一挥手,将那人能推多远就推多远,眼不见为净。然而,伊水云却不同,她几时如同现在这样在容夙面前服过软?这破天荒的一次,却将她温柔娇俏的风情展现到了极致,让容夙不由的心一软。看着她雾蒙蒙的盈眸,硬是狠不下心。
可是要他就这样就退让了,那不是很没有面子?于是容夙抿了抿薄唇,淡淡的说道:“好好的呆在一边,我等会儿再与你计较。”
伊水云听了这话,便知道容夙弦外之音,便是暂时不会处置暮雨,有着一句话,伊水云也就放心了,于是笑颜逐开,这是她与容夙相遇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来,那樱花般的唇角绽开,盈动的秋水之眸荡漾着一圈圈笑意。一下子就让她温婉容颜增了一分晃人眼球的绝美之姿,就好似一缕眼光从她的笑靥之中落下,让人看了,暖入了心窝子。
没有察觉容夙的瞬间的失神,伊水云转身对杨贺说了些书名儿,很快杨贺就将她要的东西送到了她的手中,她也没有迟疑,坐到矮几之后,抬头再看了看容夙。才凝神静心下来,也轻轻的翻开书卷,静静的看了起来。
两人相隔不到五步的距离,伊水云一脸的宁静祥和,翻阅之中,时不时的唇角微扬。容夙神色淡淡,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摆在脸上。
就这样和谐而又安宁的一个时辰过去了,伊水云蓦然抬起头,看向容夙。
此时才发现,他今儿穿着一袭淡黄色软袍,大红绸缎滚边,袖口绣着一朵朵白色曼陀罗。伊水云看着他疾走的手腕,想着如果那曼陀罗花是双面绣,让花朵会随着他手腕的游走转动而时开时合,那该会是怎样的风情。
这样想着,伊水云侧首目光落在守在殿门口的杨贺身上,对他无声的招了招手,等到杨贺轻手轻脚的走到面前,伊水云才低声在他的耳边吩咐了一些话,容夙很快就退了下去。
再回来时,杨贺带着两个看似三十出头,看穿着应该是管事的嬷嬷。两个嬷嬷一个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胆战心惊的捧着一件折叠好的衣袍,一个则是拎着放了一裹白色绣线,一裹银色绣线,无数绣花针的绣篮。
听从杨贺的吩咐交给了伊水云,才默默无声的对高位上的容夙福了福身,才利落的退下。
伊水云动作很熟练的穿针引线,绽开容夙的成衣,找到了袖口用精巧的花绷子固定住,灵巧的手开始了飞针走线。
其实自幼被爹爹的教导的很严苛,女儿家的琴棋书画,女红歌舞一样不落下。其中最擅长的便是歌舞与女红。好久不曾拿过绣花针的她,顿然心里涌起了一股浓浓的喜悦,一动起手来,竟然浑然忘记了周边的一切。就连容夙期间曾经离开寝殿一炷香的时间,洛霖随后陪着容夙走了进来,伊水云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她用了一个半时辰将手中的活儿完成,剪掉了绣线,看着哪一件明黄的常服袖口两朵盛开的白色曼陀花,手微微一侧,那花又合上成了骨朵儿。
伊水云一抬首,便看到容夙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容夙的身后是含笑而立的洛霖,见伊水云看过来,洛霖立刻躬身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洛相不必多礼。”伊水云缓缓的站起身,虚抬手道。
“娘娘有一双巧手。”洛霖直起身来,由心赞叹道。
伊水云低下头,看着手上的衣物,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兴之所至,然而这会儿大脑清醒了,这属于容夙的衣衫,拿在手里她顿然觉得有些烫手,脸也不由的微微的有些发烫。
“这绣功,怕是丝针阁的喜嬷嬷也比不上。”就在伊水云有些尴尬的时候,容夙白皙如玉的手从伊水云手中抽走那一件衣袍。宽大的手摩挲着那两朵精致的曼陀罗花,由来就喜欢这花的容夙,这一刻觉着这花更美。
“陛下,微臣想到应对之策了。”蓦然之间,洛霖恍然大悟道。“以物易物。”容夙斜飞入鬓的剑眉一挑,笑看着洛霖。
“陛下是早已妙计在心,还是……受娘娘启发?”洛霖笑的有些暧昧的看了看容夙与伊水云。
伊水云倒是诧异,容夙一看就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然而无论是玉倾宇还是洛霖,都能与他深交于心。那种君与臣之间的友谊,丝毫根深蒂固,无法动摇。
“既然想到了,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容夙面对洛霖的挪揄也没有动怒,反而是唇角一扬,那明明美艳到了极致的笑容,让伊水云看着有点发冷。
果然洛霖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甚至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容夙:“陛下,微臣好歹也是位极人臣,您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这些跑腿的活儿扔给微臣?”
“丞相之位,百官之首,能者多劳,你更应该事事亲力亲为,为百官做出表率。”容夙冠冕堂皇的说道。
洛霖一瞬间如霜打的茄子,泄气而又沮丧,不死心的看了又看容夙,最后在容夙丝毫恻隐之心也没有的笑容下,认命的拱手:“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发生了什么事儿?”直到洛霖的身影消失了,伊水云才站到容夙跟前,抬首看着容夙问道。
“杨贺,去把暮雨叫回来,告诉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容夙看了看手中的软袍,而后动作轻缓的递给身后的杨贺。
杨贺立刻小心的接过,笑道:“奴才领旨。”
听了这话,伊水云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日后暮雨对她心有芥蒂,毕竟她在东云只有暮雨这个身边人,想到这儿伊水云猛然想到一个人,于是抓住容夙的手,问道:“陛下,若水在天香国救下的兽奴呢?”
她相信容夙必然早就将他送回了东云,回来东云有几日了,都还没有见到过。不是她不相信容夙,而是她身边必须有只属于她的人!
“先用膳。”容夙没有回答伊水云的话,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踏出寝殿,走向暖阁。
伊水云这才发现已经过了午时,心里暗叹时间过的匆忙。好在暖阁已经备好了午膳,伊水云与容夙在宫婢的服侍下用膳。
“水儿,你说若是五国战事一起,东云的弱势在何处?”容夙抬首将殿内所有的宫婢挥退,亲自动手为伊水云盛了一碗汤,递给她。
伊水云没有想到容夙会这么直接的问她政事,伸手接下容夙递到面前的热汤,不由的好奇的先问道:“陛下如此直截了当的问,难道不怕若水只是一介女流,一问三不知么?”
“你是么?”容夙再优雅的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缓缓的落下,凉薄的唇瓣一扬,莞尔一笑,再度反问回来。
伊水云笑了笑:“陛下不希望若水是,那么若水便不是。”别有深意的说了一句话,伊水云轻轻的抿了一口烫,斟酌了片刻后才道,“东云地域辽阔,物产勿扰,若是五国兴起战事,粮草方面应该是无忧的,然而东云民风柔和,军事之上,兵器及不上北辰,战马比不过蒙戈。最重要的是地理之上,东云处于北辰与南齐之中。期间还嵌着一个已经与东云对立的天香国,天香国虽小,却是一条毒蛇,一个不慎,若是被它咬上一口,东云定会元气大伤。”
“若是水儿是东云之君,将如何做?”容夙似乎很满意伊水云的分析,继续问道。
伊水云一愣,看到容夙目光灼灼,竟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就算容夙再宠着她纵着她,怕是东云百官也会将她生吞活剥了。
可她并不想扫了容夙的雅兴,于是也当做听不见话后的含义,接着回答:“北辰尚在佛仙一水的掌握之中,明着自然不敢有所动作,然而心里最不甘的也必然是北辰,北辰太女若水只有一面之缘,却知道那是一个不甘屈于人下的高傲女子。陛下可与北辰私下结盟,却不啻于与虎谋皮,须得处处防备,所以若是若水,不会选这一条路,后顾之忧过重。南齐比之北辰更加难以控制。南齐本与蒙戈相邻,军队上,也不逊色蒙戈,南齐一旦拿下蒙戈牵制西麟,这天下便是三足鼎立。”
“接着说。”容夙搁了手中的玉箸,兴致勃勃的含笑看着伊水云,见她停下,便鼓励道。
伊水云咬了咬唇,而后继续道:“西麟的实力不弱,又有元庭这一员猛将,蒙戈素来彪悍,故而南齐要想成事儿,绝非一两日能成。四国都野心勃勃,以陛下的性子,陛下应该会选择逐个击破,而后同时一举攻下四国!”
“哈哈哈……”伊水云的话音一落,容夙便爽朗的大笑起来。
那红亮而又愉悦的笑声飘出殿外,让站在殿外的杨贺震惊了,他自陛下还是婴孩儿时就跟在陛下的身边,还是第一次见陛下笑得如此开怀。
容夙的确开怀,他目光含着弄得化不开的笑意,看着眼前这个言辞犀利的女子,就连玉倾宇和洛霖都没有看出他是想要这样做,而她却看出来了,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怎么能让他不开怀?
“水儿,你若男儿,我此生将又多一个对手!”这无疑是容夙给出的最高评价,说着缓缓受了脸上的笑意,眸光变的深沉,幽幽的看不到底,就那样深深的凝望着伊水云,不清不楚的叹了一句,“你能看穿我的心思,必然也能看穿他的心思,日后你独自对上他,也不会处处受制于人。”
“陛下您说什么?”容夙的话说得太轻,轻的让伊水云没有听清楚。
容夙眸光一闪,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却是无声的摇了摇头,再度提起玉箸,慢条斯理的用起午膳。
食不言寝不语,伊水云懂,知道容夙这举动的意思便是不愿再谈下去。于是纵然心中有些许疑惑,她还是选择了沉默,静静的陪着容夙用了午膳。
膳后,容夙带着她熟悉宫中的环境,顺便陪着她散散步。两人一路上谈着天文地理,伊水云的书不是白读的。以往有了见解想要和爹爹哥哥谈,他们总是怜爱的抚模着她的秀发,对她说:水云儿不应该为这些操心。
其实她心中有很多很多对名家典著的看法与心得,一直没有人与她分享与探讨。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人不但不觉得她这些是无稽之谈得人,而且容夙在细心聆听之余,还会纠正她的一些有纰漏的观点,让她瞬间明白了何谓“三人行,必有吾师”的道理,容夙知道的比她多很多,想的也往往比她透彻与深远,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阅历输给了容夙,有时听了容夙话中的各国各地风情民俗,她都心生向往,好期待有朝一日,她能走遍大江南北,看尽人生百态。
两人倾心相谈着,不知不觉的走到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一眼就吸引了伊水云的目光,因为它是纯白无暇的,从屋瓦到墙壁都是纯白无暇的,站在宫殿之外,伊水云就能看到宫殿内耸立起一座五六层高的高楼,高楼的顶端白玉打造的牌匾,匾上的鎏金大字大气磅礴,伊水云只一眼便知道那是容夙的字!
如此独一无二的宫殿,他亲手提的字:藏心小楼。“这里是什么地方。”伊水云站在这座宫殿前,再也挪不动脚步,她愣愣的看着那四个字。藏心,藏心,藏爱之心?还是藏心爱之人?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让伊水云心里浮起阴霾,竟然有了隐隐的痛意,这种痛意不强烈,却很深刻。
容夙没有说话,伊水云艰难的收回视线,看向容夙,却见他的目光已经被黏在了那个玉匾之上,紫眸之中流转着前所未有温柔与难以掩饰的情意。
容夙那样的人,要怎样刻苦铭心的情,才能让他做到如此地步,又要怎样深刻的爱意,才能让他只是看着一个死物,就压制不心底的情意。
纵然他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也足以压的伊水云难以喘息。
好不容易开始听了的雪,又再度飘扬了起来,随行的内侍立刻撑开了伞。为容夙撑伞的杨贺很机灵,丝毫没有挡住容夙的视线,也保证了飘飞的雪花近不了容夙的身。能做到如此地步,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也就意味着,容夙会时不时的在这里停促,甚至是风雨无阻。
他就那样盯盯的看着那一座楼,他的神似乎已经不在了。而伊水云也微微仰着头,那样盯盯的看着他。
一片雪花飘入伊水云的眼中,模糊的视线之中,让她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一个大雨之夜,她与萧逸远大婚之时,她这是这样站在萧逸远的身侧,而萧逸远却站在王府的大院,和与王府一墙之隔的寒府高墙之上的寒烟对望。
他们的眼神是一样的,都是那样眷恋而又带着点点绝望。
伊水云缓缓的低头,迈着沉重的步子,没有丝毫惊扰容夙,转身离开。
站在容夙身后的杨贺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看着容夙如此,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有些焦急的看着伊水云的身影带着一身的落寞缓缓消失在雪帘之后。
回到栖霞宫,伊水云第一次感觉到心空落落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她有些窒息。
一直跟着伊水云的暮雨见了,立刻安慰道:“娘娘不必介怀,藏心小楼,是陛下十年前就下令建了的,至今未有人入主,陛下这么多年来后宫之中没有一个人,娘娘是陛下第一个女人,足见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无人可替。”
对上暮雨的安慰,伊水云只是勉强的笑了笑。暮雨或许没有经历过情爱,所以她读不出容夙眼中的痴恋,然而她却看得明白。她不知道那个地方为何没有主人,但是她清楚的知道一件事儿,那就是容夙的心里有着一个女人,一个真正无可代替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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