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云从海南回来后,心理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连一向细心的林东海也没觉。
开始听说林东海请假不准,自己要一个人从海南回沈阳,这可把肖云吓坏了。因为有林东海,从沈阳到海南,一路上都是欢歌笑语,开开心心。每一段旅程都充满新鲜感却无忧无虑。可想到要自己一个人千里迢迢、孤苦伶仃的往回走,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艰难的旅程。
所以,当政委最终又同意林东海休假,肖云真是像遇到了救星一样。那个政委,就是救命恩人呀。高兴之余,她又突然对林东海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远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坚强可靠。他几乎就把她一个人推向危难之中。尽管他不是纯心,却是实实在在的无能。
从小到大,还没人可以这样对自己不管不顾的。
虽然已经是完成了旅行结婚,可按照家里的规矩,还是要办个婚礼。这个婚礼也让肖云很不开心。
那时的婚礼还沿用北方的一些风俗习惯。其中有一项叫做‘离娘肉’的。接新娘时,林东海照规矩给岳母带去了两斤猪肉。
肖云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说话不免深刻了一些。“两斤猪肉就换走我们的宝贝女儿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肖云心里很难过。在看着林东海,挺不顺眼的,他还好像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真是在拿猪肉换自己。
生气。
告别出门前,要改口。林东海这时要对着岳父岳母喊一声爸妈。
可林东海在岳母面前足足站了有一分钟,这个‘妈’字也没叫出口。
旁边围了很多送亲的人。大家都在善意地笑着,看着这个新郎官出洋相。
可肖云脸上挂不住了,她气冲冲地在林东海身后捅他的腰:“叫呀,快点。”
林东海一惊,他回头看着肖云,一脸腼腆。
令众人大吃一惊,肖云狂似的在林东海脸上重重地抽了一巴掌:“你傻了呀?”
岳母忙说:“叫不出来就别叫了,以后再叫。”
肖云不依不饶:“叫。”
大脑一片空白的林东海随口就叫了一生妈,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众人一阵哄笑。
人群背后的林东琳眼圈立即红了,她转身就走出房间。
眼看林东海的假期又要到了,肖云烦躁不安,动不动就使起小性子。一家人都格外迁就。没人要求她早早起床,没人指望她做些家务事,没人说她不爱听的话。林东海更是对她百般顺从。能怎么样呢?怎么样也弥补不了对她的亏欠,人家已经嫁给了你这个远在天涯的军人,已经跳到水深火热之中了,还不让人泄一下心情。
林东海的心情也是糟糕透顶了。他感到很对不住自己的家人。一向独立的他,从十八岁离家,就不愿再给父母添麻烦。现在娶了媳妇,眼看着一家人唯唯诺诺,仅仅是为了维护自己。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妥协、忍让,忍让、妥协……
半夜三更,小两口的房间里传出激烈的吵闹声。林东海的妈妈想过去看看,爸爸拉住了她。
可吵闹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就听到传来重重的摔门声。
林东海妈妈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推开房门,就看见林东海一个人双手抱头坐在床边。
“怎么了?小云呢?”
“走了。”林东海头也不抬。
“走了?这么晚,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
“这孩子。你们怎么这么不省心,都是读过大学的,不能互相谦让一点呀?”
“我还能怎么谦让?她说,等我走了以后要一个人住这个房间,不让东琳过来睡。”
“不让就不让呗,你妹妹和我们睡也没什么。”
“怎么就没什么。东琳多大了,多不方便呀。”
“唉,谁让咱们家就这个条件呢。那你和她好好说嘛。我看你这个脾气呀。”
“我脾气不好?”林东海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你看看,是不是我脾气不好。”
妈妈这才现,儿子的脸上、脖子上有几道指甲挠过的血痕。
“怎么还动手了呢?你打了她?”
“我倒希望我会动手打女人。”
“行了。消消气吧。去找找她。”
“上哪去找?”
“这么晚了,她走不远,应该在对面楼她女乃女乃家。”
“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去的。”
“好好,我去。没几天就走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肖云最终还是跟在婆婆身后回来了。她哭肿了眼睛。进了门一声不响,上了床倒头就睡。
林东海一个人躲到厨房抽闷烟。
妈妈悄声对他说:“她女乃女乃也说她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手。你就别再那个了。”
“我没事了。正常的,谁家里没有矛盾。”
“那就早点睡吧。”
“嗯。你先去睡吧。我坐一会。”
林东海这一坐,就坐到天亮。
父亲起来上厕所,见到厨房里满屋子都是烟气。只说了一句:“开窗通通风。”
归队的那天,林东海没让任何人送行,他拎着简单的行囊,一个人走出来家门。
夜晚的北方城市很早就安静下来。街上行人稀少。开往火车站的无轨电车上也没有几个乘客。售票员走近林东海时不禁惊呆了:这个高大魁梧的海军军官在默默地流着泪……
售票员本想叫林东海买票的,见此情景,转身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街边的路灯随同思绪在车窗前不断地划过。
第一次见面,她穿的连衣裙。
火车上的重逢。星海公园的潮水。初吻的**。
海南的静谧的夜晚。初夜的惊喜和惶恐。
还有阿蓉。
归队的旅途实在漫长。乘12个小时火车到北京,转京广线,36个小时到广州;再乘海船,48小时到海南三亚。马不停蹄地奔走,五天时间。没等到海南,林东海的脑海里就只剩下离家前肖云哀怨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小刀,在林东海的心里搅动着,很痛很痛,慢慢的,痛楚弥漫到全身,化作浓郁的柔情。
他在心里呼喊:“云,原谅我。我爱你。”
他感动了自己的脆弱。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