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归 正文 一百 瑞珠

作者 : 青杉白水

一百瑞珠

这边当铺的误以为薛蟠出事,早着人报与薛姨妈得知。薛姨妈与宝钗听罢,俱都慌了,接连打发了几拔人过来探看。薛蟠见惊动了母亲与妹妹,自是不能甩手再去柳湘莲处,只得先回家来。

薛姨妈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倚门望了半日,总算将儿子盼回来。见他果然平安无事,念佛之余,仍不免嗔怪了两句。薛蟠欲辩不能,欲推无法,便向宝钗猛使眼色,意思让妹子帮忙。

宝钗初时因以为哥哥积年的脾性又犯了,正冷眼瞧母亲训他。及至见薛蟠无可奈何又挤眉弄眼的模样,大为滑稽,险些笑了出来。一点子埋怨不觉便消去了,遂说道:“哥哥平安就好,再说,这原也是无妄之灾。妈也别只顾着生气,正经现下还有要紧事呢。”

闻言,薛姨妈猛可里省起,拿起的茶盏顿时又搁回炕桌上:“是了,虽则你哥刚去送了东西,你姨娘那边却还得走一遭。”

宝钗道:“既是这么着,等我回屋换件衣裳,同妈一齐过去倒好。”

薛姨妈点点头,叹道:“近来也.是事多,林姑爷才病了,这边重孙儿媳妇又没了。于情于理,是该过去安慰的。”薛蟠见母亲回转过来,趁机说今日约下柳湘莲,现已误了时辰,需得尽快过去才好,便月兑身走了。

片刻,宝钗出来,便同薛姨妈一齐.来至贾母院中,却见宝玉等也在。几人陪着老人家坐了一会儿,说些宽解心肠的话。半晌,迎春与探春因夜间走了困,撑到这会子,只觉呵欠连天,再支撑不住,便辞了贾母回去歇下。

这边薛姨妈又坐了一会儿,见.贾母颇有倦怠之意,也就带着宝钗告辞了。贾母再三留不住,便命琥珀送亲家太太回去。自己这边厢方要转进内室歇一会子,却有鸳鸯自宁府回来,便顺口问她可有事,不想这一问,却听住了。

待听鸳鸯细细说完大明宫掌权内相戴权如此这.般,允下贾珍为贾蓉捐个前程,且自动折价之事后,贾母灰白的眉毛不觉挑了一下。

从来太监好利,除却以退为进,和讨好得势之人,几.时见他们同谁讲起情面来?这番如此行事,难道是宫里的元春将要……

贾母沉吟半晌,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上次宫里.捎信来是甚么时候?”

鸳鸯想了想,答道:“上月底带过一次。”

贾母又问:“距再上一次,隔了多久?”

鸳鸯当即不假.思索说道:“二十日左右。”说毕因奇道,“以前可是要隔上四十几日才得有一封。我记得那天老太太得了信儿,还笑说这今次怎的比往常快,当好事儿说了几天呢。连我这病了两天的人都晓得了,怎地没多久你老就不记得了?”

贾母呵呵一笑,说道:“我老啦,糊涂些也是常情。否则还用你这鬼灵精做甚么?”

因这一桩念想,倒将秦氏之丧的那点心疼渐渐淡了。不想方舒心不得几日,扬州那边贾琏便打发了小厮昭儿来报,报说姑老爷没了。贾母一听,虽心里早有准备,仍不免伤心垂泪。宝玉探春等得知,也是嗟叹不已。

却说凤姐连带掌起宁国事务后,骤然间忙碌了许多。眼见发引日期在即,却偏又添了许多外务。不是这位国公的诰命亡故,便是恰值那位郡王妃华诞。又有自家胞兄王仁携眷回南等事,愈发忙个不了。偏尤氏之病总不见好,帮不得忙。

这日凤姐忙里抽闲,顺道去探尤氏,却偏又听迎春病了。一时心烦不已,不由抱怨道:“四姑娘才说了无事,偏二姑娘又不好了。”因说起惜春,却又勾起一桩疑惑来:“究竟病着也就罢了,怎地好了也不见过来?往日四姑娘不是同你媳妇最亲厚么?怎地如今却如此无味?”

尤氏听了心里一个格登,忙说道:“四姑娘小呢,眼睛又净,来这地方没的吓着了她,不来倒好。”

凤姐道:“又有和尚念经,又有道士作法,还能有甚?说来也是我多嘴,她原是你小姑子,到底你比我更心疼她。”说笑一回,又安慰尤氏几句,便匆匆走了。

这边尤氏却是越想越不自在,便打发银蝶过去瞧瞧,捎句话儿给惜春,让她务必过来一趟。谁知去了却说惜春去陪伴生病的迎春。

再去到迎春房内,只见一个病怏怏地歪着,一个拿着卷书坐在窗格子下,只管出神。见状,银蝶也不好开口,便只道是尤氏着自己来看慰二姑娘的,说了些安慰话儿。回去后向尤氏说了,尤氏微叹一记,也不再打发人去了。

这边司棋口快,因见银蝶欲言又止的光景,待她走后,终是忍不住向惜春说道:“四姑娘,许是那边大女乃有事找你呢。约模是恐叫走了你冷落了我们姑娘,才没开口。依婢子说,姑娘这里有我们伺候,四姑娘怕是过去看看才好。”

惜春却眼皮也不掀一下,只说道:“若是急事,管他谁在,总会说的。既然不说,想来只是无干紧要的小事罢了。这几日家里事多,人人都忙,连个来探看二姐姐的人也没有。我来这儿坐着,好赖添份人气。难道还嫌我占了你们的地儿不成?”

司棋笑道:“姑娘这是哪里话?我只怕姑娘不肯来呢,哪里敢嫌了?”

说话间,又到了迎春吃药的时辰,绣桔端了药来,轻声将迎春唤醒。吃罢药,迎春因见惜春还坐在窗下,那姿势竟是与自己睡前别无二致,不由说道:“四妹妹也忒有耐性了,一本书看到现在,还没倦?”

惜春道:“不,却又做甚么?你这一说我才省起,坐得肩膀都有些僵了。”说着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忽见书桌上一盒半残的胭脂,心里一动,过去往里加了些水匀开,又取过一只新笔,铺开纸便信手涂画起来。看着一笔笔浓丽的颜色抿下去,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原本只是随手摆弄,当下不由真起了兴致。

恰巧此时,宝玉探春相邀一同前来看迎春,见惜春埋头“作画”的模样,宝玉不由笑道:“四妹妹好兴致,只是可惜了这些胭脂。”

见他们过来,惜春也不搁笔,自顾自涂画着,一边说道:“画在脸上总归要擦掉,随着污水一起泼了。涂在纸上反能保存得长久些,哪里又糟蹋了?说来我本只是闲极无聊,随手一弄罢了,不想其中还真有些子趣味。怪道许多人爱画画呢。”

宝玉摇头笑道:“你那哪里是画画?分明是乱抹罢了。正经喜欢这个,我倒认得几个工笔写意都不错的先生,改日帮你问问法门。”

探春留心听着惜春说话,见惜春面上是近来少有的愉悦,本也应替她高兴,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味。想了想,问道:“妹妹既说闲坐无趣,那为何不做些别的?摆弄这个,没得将衣裳也弄脏了。”

惜春道:“做什么呢?读书太闷,叶子牌赶棋子儿又都得两人才行。唯有这个,独个儿也能顽的。”

正说话间,里头司棋已迎了出来,将宝玉等俱让进去,探春只得止住不语。见迎春精神比昨日更好些,宝玉便说些新闻同她解闷。一时说起瑞珠立意为秦氏陪殉,触柱而亡,因叹道:“一个走了便走了,何苦又要再搭进去一个?”

又说起宝珠自愿尽摔丧驾灵之任,被贾珍认做义女之事,又愁尽喜来:“我早说她是个聪明上进人呢,果然不错。”

此事探春早间听说时,已细细思量了一番。同为秦氏的贴身侍婢,定然多少会察觉到些主子与公公之间的私密事。瑞珠之死,定然不是自愿;那宝珠之举,其间也颇有令人玩昧之处。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应是,宝珠见瑞珠下场不堪,为了自保,便想出了这主意。

秦氏身无所出,既将此言公诸于众人之前,贾珍断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一时之间,自然不好下手。

想清前因后果,探春对宝珠不由生出钦服之意来。心道,难得她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儿,仓促间竟能想到这般周全法子来。这样的女孩儿,离了贾府,应该会活得更好罢?遂打定主意,要帮她一帮。只是,该从何处着手呢?

思忖一番,便想到了薛蟠。若将宝珠托付与芙蓉,只怕日后仍有痕迹可查,不如还是托付薛蟠的好。横竖这几日间,他必然要再过来慰问的,自己往那边走动走动,不愁找不出传话儿的时机。

打定主意,往宁府去的遭数便多了些。每次过去,都见宝珠在在秦氏灵前按未嫁女之丧,哀哀欲绝。往来人丁俱都赞叹不已,直道贾府果然宽厚慈和,方能有如此忠仆。

过得几日,果然两人遇合。探春这几日走动频繁,早寻得了一处僻静所在。当下见了薛蟠,丢了眼色给他,又不动声色遣开随身的丫鬟。薛蟠果然会意,待探春离座不久,也尾随而至。

两人草草寒喧几句,探春便说起宝珠之事来。薛蟠听罢想了一想,笑道:“这却不难。”说着,教了探春几句话儿。探春细细一想,果然不错,只是尚不知妥贴否,便着实叮嘱了薛蟠几句,说“怎样也是一条人命,不可大意”等等。见薛蟠只差没拍胸脯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待她嘱咐完,便听薛蟠说道:“你有事,恰好我也有事。你且猜一猜,你们府里最近出了甚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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