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记 第四章 冤家路窄

作者 : 竹下听风

接连几天,丞相一党动作频频。不仅在全城搜捕春华楼余党,更是接二连三伏击李清皓。为保小命,他干脆窝在府中,光明正大的休养生息。而崔语星则将益城暗部最顶尖的好手都派到他那不分昼夜地守着,不敢有半丝松懈。

就在这一片风声鹤唳中,崔语星轻车简从,悄然离开了益城。她相信,当再回来时,此处必是另一番光景。

碧水城月照居,崔家在东吴郡的另一处别院,崔语星刚抵,也来不及歇口气,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围捕仇陵的布置。

“仇陵还没到?”她随意看着手中刚送到的情报,并不意外与之前预估的日期有出入。如果事事如暗部所报,她反倒要怀疑了。“是,”贴身侍卫铁血不敢有所隐瞒,据实以答,“而且他此行的具体目的依然无法确认。”“这也正常。”崔语星神色平静地将情报放于一边,并不苛责,“让他们沉住气,继续盯紧风雨楼的据点。”

对于此事的反复曲折,崔语星早有所料。只是没想一连十多日,风雨楼竟是半点动静都无。她饶是再镇定,也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心烦意乱地走在春意盎然的碧水城街头。绿水环绕,春花灿烂,碧柳扶疏,燕子南回,她却无心去赏,兀自琢磨着。难道是被仇陵察觉了?转瞬,她便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真的发现,必也会知道风雨楼在碧水城的据点已暴露,没有理由不撤离,等着她来踏平。难道他确实有事耽搁了?继续等?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沉着,一定要沉着。不能自乱阵脚!

稳定了思绪,她方觉月复中饥饿,竟是心中烦忧,从早到现在还不曾进食。她不禁嘲笑着自己的慌乱,转头朝最近的那家酒楼走去。

有些人,一次错过之后,你就算费尽心思去寻,也不得其踪。像她大哥和表姐柔萱。而有些人,你恨不得把他在你过往生命里留下的那一点点痕迹都抹去,就当从不曾相识,却总能在某个转弯的路口,不期而遇。什么是情深缘浅,什么是冤家路窄,如今崔语星总算明了。

她呆愣的望着正上楼而来言笑晏晏的两人,原来隔了这么久,心还会如撕裂般的痛,连呼吸都是勉强。

“是语星?”为首那位锦衣珠翠的女子远远就疑惑地打量着她,渐渐走近。崔语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勉力压住心底死去活来的疼,恭敬地说道:“小女见过公主、见过驸马。”“果然是你啊,”七公主萧云绯抿嘴笑道:“好久没见了,没想竟在这里遇上。来,咱们坐下好好说会话。”

心中百转千回,始终无法忘却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余青错愕之余,随之而来的是麻木的痛。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洒月兑放下,曾以为自己可以绝情决意,曾以为失去她也不过尔尔,却在无数个无法成眠的夜晚发现她的一点一滴早已深入血液,散布身体的每一处,不能割舍,不能放弃。只是若让他重来来过,他也注定是要负了她的,情深缘浅,从来如此。

萧云绯灿烂笑着,“你当初怎么走得那么急?连我和青哥的喜酒都没来得及喝,亏我和你一场姐妹。”姐妹?崔语星嘲讽不已,不明白为何在彼此心中肚明的情况下,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是挺遗憾的,听大哥说甚是热闹,真是恭喜公主了。”她掩下眸,平平静静地祝贺着曾经心心眷恋之人,“也要贺喜驸马,得此贵妻。”“说到这,还真要多谢你,”萧云绯双手挽上余青的臂膀,甜蜜地笑着,“若不是你,我怎能遇见青哥,又怎知道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原来是如此幸福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她淡淡自嘲着,“这是公主与驸马的缘分,天注定的!任谁都是拆不散的。”“那倒是。”萧云绯别有深意地盯着崔语星,“三生石上结了的因缘,谁也抢不走。”说完,也不忘拉着余青撒娇道:“青哥,你说是不是?”“是,是,是。”余青冷清的容颜泛起柔色,轻哄着公主,“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在我心底,从来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从来?崔语星黯然失笑,她不傻,听得懂这些话是专门说给她来听的。何必呢?就算她真的没有放下,又如何?在他帮助丞相,用计伤了她大哥之后,他与她之间便只能是仇人相向。

终于与两人告别,崔语星浑浑噩噩地回了月照居,将自己反锁在房中。笑自己痴,笑自己傻,笑自己执迷不悟,多年前那些刻意去遗忘的往事翻涌着堆上心头。

崔余两家本是世交。尤其是父亲与老侯爷的私交不错,所以两府的小孩也算熟悉。只是余青性子疏淡,对人对事皆不上心,除了偶尔会与大哥交谈两句,便是自顾自地看书。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就偏爱缠着他,总是叽叽喳喳地在他身边吵个不停、闹个不停。初始,他也是极其不耐,可久了,便随她去了,就算被惹急时,也只是啪的拍下她的头,说声“唯小人、女子难养也。”却也不会真生气。她模着了他的性子,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拉着他上树掏鸟蛋,下河模鱼,喋喋不休地说着心事。渐渐地,也能偶尔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于是慢慢走近,慢慢了解,才发现他疏离的性子下其实有着一颗极温暖的心。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床头的藤编猫、狗;不知何时帮她认认真真写好先生所交的课业;也不知何时起,侯府种满了大株小株她喜欢的桃花。一晃多年,她以为他与她之间也如侯府的桃树般早已根深叶繁,却没想是如此经不起风雨。老侯爷逝世,撇开长子,选择了他来承继侯位,由此引起侯府种种纷争。骄傲如他,哪里允许旁人的看轻,埋头努力经营侯府,却在一场突来的冤狱之后,所有心血付之东流。之后皇上虽平反了冤情,却也不再信任侯府。他顶着众人的嘲笑、轻视,一步步重振,同时,也一步步远离了她。事情的发展从来不是突然,只是她被爱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而已。才会在他最终将她情意狠狠践踏的刹那,无法接受,痛心至狂。如果早知是这种结局,她宁可从不曾相识,躲去了这一场情殇。

她只觉筋疲力尽,极累地闭上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迷蒙中,崔语星恍惚又回到了那段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日子。娘亲的离世,大哥的受伤,余青的背叛。爹爹与大姐早已被家中一连串的变故压得透不过气来,无暇他顾。她只能学会独自承受那如狂风暴雨袭来的流言。“听说了没有,崔家的二小姐竟然学那些下贱的妓女上门抢男人,只是对方可是公主,哪是她能比的。”“好歹也是世家之女,怎会如此不知廉耻。明知侯爷已订了亲,还要纠缠不清。”“哎呀,崔家毕竟是将门出身,也许门风本就如此开放也说不定?听说那二小姐对侯爷早已情根深种,平日就往来密切,说不定还做了什么苟且之事不敢明言。不然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亏大了。啧啧,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哦。”……她想笑,笑世人的攀炎附势,笑人间的世态炎凉,笑此种种,却还是被风吹了眼。

此时,一双修长宽大的双手悄悄蒙上了她的双眼,“不要去听,也不要去看。”他轻柔、优雅的声音缓缓说着,如一汪清泉,泽润了她干涸的心,“世人愚昧者多,趋势跟风,存于表象,所以世人也多健忘,因为不曾用自己的心去思考。”“是吗?会忘吗?”她低语呢喃着,不敢相信。“会的,一切都会过去。总有一天,你会放下,也会释然,会云淡风轻地看待今日这一切。”“熙哥哥……”崔语星呼唤着醒了过来,才发现原来是梦一场。她拥着被子苦笑,熙哥哥你的话没错,世人确实多健忘,就如余青眼中不再有我。可是要到哪一天,我才能也这样忘了。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彩衣柔声禀道:“小姐,七公主来访。”萧云绯?她来做什么?要说明的,要警告的,要炫耀的,之前不都已经一一在她面前唱做俱佳地表现了一遍,此时来又是为了什么?她披衣起身,打开门问道:“来了多久了?”“刚到。”彩衣一边熟练地拿起衣裳帮她换好,一边答道:“您放心,奴婢已和公主解释过您已睡了。所以可能会耽搁点功夫。”整理好衣裳,彩衣拿起妆台上的梳子小心顺着她一头锦缎般的长发,“小姐您今儿回来,脸色就很差。奴婢还想着是出了什么事,原来却是冤家路窄。公主不可能只身来碧水城,小姐您肯定也见过驸马爷了?”见她默然不语,彩衣叹了口气,“小姐,都已经这样了。再不放下,难过的还是您自己。”“恩,我明白。”她转身出门,缓缓说道:“一切都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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