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居后花园是按着崔语星的意思打理的。遍植桃树,如今正值四月开得最是繁盛的时候。亭台楼阁、淙淙流水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弯弯曲曲的小径蜿蜒向前。萧云绯与崔语星静静地行走于青石小路上,侍从们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小心跟着,让二人有闲聊的空间。
许久,萧云绯在一株桃树前驻足下来,对着眼前绯红轻笑,“我记得侯府也曾经有很多桃树,每到春日时,艳艳芳华,当真是耀眼到极致。可惜,我不喜欢,便令人全砍了。”原来竟是连这都不剩了,早该想到的。崔语星自嘲地想着,手微微蜷缩,“世上的花何止千万,公主不喜也是正常。”“可人啊,就是如此奇怪,”萧云绯随手拈下一朵桃花,细细把玩,漫不经心地说着,“等到没有了,又会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崔语星轻笑出声,细微讽意,“公主若是想看了,来我府上就是了,何必如此挂怀?”“那毕竟是不一样了。”崔语星神情淡淡,不起丝毫波澜,“公主既然砍了,那之前的桃花便不会再有。就算再重新种上,也不是一模一样的了。”“是这个理。”萧云绯笑看着她,轻轻翻过手掌,桃花打着旋儿,飘零落到泥土里,“可总要有人明白才行。”“明不明白有什么区别呢?在意的人,终会在意。不在意的人,又怎会区别出不同。”崔语星缓缓蹲,拾起那朵桃花,怜惜地吹去上面的细尘,“花嘛,还是要懂它的人,才会珍惜。”萧云绯挑起眉,嘴角露出不屑,“哦,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懂花的?”崔语星鼻尖轻轻凑近娇艳的花朵,沁人心扉的香味,回味悠长,“世上繁花似锦乱人眼,总容易看着这朵,又想着那朵。可花如人一样,有着自己的性情,有着自己的别样幽香,繁华落寞,不慢慢去品,是无法发现其独特雅致之处。所以爱花便如爱人一样,还是不离不弃的好。”
“不离不弃?”萧云绯几不可闻的轻哼了声,“我倒不这样觉得,不放弃现有的,又怎会发现还有更好的。”崔语星静静站着,明明身处艳色,却仿如清泉环绕,繁华褪尽。所有的骄傲、璀璨在刹那间沉淀了下来。整个人如同空山新雨般宁静、空灵。许久,淡淡说了声,“好抑或不好,不过是人心所感罢了。像我等凡人,又如何能去操控?”“是吗?”萧云绯昂首睨天,语气中终于透出一丝戾气,“可我就偏想要去操纵看看。”“结果会如何?”崔语星也微微抬了头,看着天空轻笑,“我也很好奇呢?”萧云绯狠狠盯着她,“本宫从未输过,你觉得这次会是例外吗?”见她但笑不语,萧云绯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收了脸色。她却平静地说道:“语星并不怀疑公主的能力。公主既然能将侯府的桃花全部根除,自然也能在侯府种上喜欢的花朵。只是自己动手,还是不如主人亲自操刀来得畅快不是?”“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天的。”萧云绯定定地说着,转而又面朝远处的众人,得体地笑道:“今日能与语星一起欣赏这么美丽的风景,确是一件愉悦的事情。可惜天色已晚,只能改日再与你聊了。”崔语星也不做多言,躬身目送萧云绯离开。
见人已走远,她才转身微微叹息,轻得恍如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下,瞬间消失在了江南温暖潮湿的空气里。今日的这遭是为了什么,那年她输了,伤心离开。她赢了,却日日担心失去。到头来又是谁赢谁输呢?她低了头,轻声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危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什么,仇陵到了!”就当崔语星沉浸于往事,不可自拔的时候,听到了等待许久的消息。“是,属下已令人暗中将风雨楼的据点团团包围了起来,只等您一声令下,即可抓人。”“不行!”崔语星一扫颓色,沉着冷静地分析着,“这样动静太大了,势必会惊动到此地官府。还有可能连累到无辜的人。想个办法,把人引到城郊去。”铁血微微一愣,崔语星却已有了定计,“我记得你手下有个人擅长妙手空空之术,而且轻功极好。就让他把那个寒烟笛借来耍耍吧。”铁血眼睛一亮,“属下明白。”立刻退了下去,处理此事。
碧水城城郊有一处乱葬岗。一些被砍头的、死于非命又无人认领的尸体,便统一埋在此处。当地人觉得这个地方煞气太重,不吉利,平日里就算白天,也甚少有人经过。此时,崔语星已带着众人埋伏在离乱葬岗不远处的林子里,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临近日落,天色昏黄。伴着三三两两乌鸦的尖厉叫声,此地显得格外阴森。崔语星屏住呼吸,盯着远处一前一后飞来的两道人影,便知“贵客”已到。待隔得极近了,她果断地打了手势,手下暗卫齐齐跃出,瞬间将仇陵团团围住。
妙手空空趁机将寒烟笛塞给了为首的铁血,归入队列。混在暗卫中的崔语星审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仇陵,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发一言。头上戴着竹篾编制而成的斗笠,其上垂下的重重帘幕将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一身白色的长袍套在身上,感觉有些不合身,空荡荡的。还真如传言,上上下下,严不透风,绝对瞧不出他是谁。可越是如此遮掩,崔语星疑惑越甚,打定主意要看看其庐山真面目,是不是真丑得如此见不得光。
她心下细思,计算着眼前的形势。自己虽是人多势众,可仇陵也威名在外,更重要的是,虽是费尽心机追在他后面三年,可一直没有正面交过手,不知其深浅,胜负难料。
电光火石间,仇陵猛地一掌直接朝崔语星袭来,显然已认准了头头。其速快如闪电,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崔语星立时抽出腰中软剑,飞身往后避开。脚尖轻点,稍稍一回转,又急速向前袭来,直取其要害。
此时,铁血等人才缓过神来,纷纷加入战斗。仇陵见一击未成,转而与其他人游斗起来。他掌法绵密霸道,面对十多个高手的围攻,竟也未落下风。看来就算没有那支控制毒虫的笛子,他本身的武功依然深不可测。崔语星暗暗心惊,此人不除,必成大患!手上的力道更是加大了几分。
眼看久攻不下,崔语星干脆虚晃一招,退出围剿。她冷冷立于一边,寻找仇陵破绽所在。也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怪异地鸣叫声,身在包围中的仇陵听到后,嘴里也发出了类似的尖鸣,在内力的摧使下,响彻整个夜空。崔语星暗道不妙,忙向声音来处望去,果然不远处正狂奔而来几道人影。她眸光一寒,挥剑而起,直朝仇陵上方的空当袭去,她突如而来的一招,仇陵完全没有料到,一时方寸大乱,身法跟着凌乱起来。眼看小命不保之际,一支厉箭以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来,正对崔语星背部的空门。“小姐小心!”铁血大喝,朝她扑了过来,险险避开了那一箭,却也错失了杀仇陵的最佳时机!
崔语星惊魂未定,便见一戴着铁质面具的银衣男子指挥大批黑衣人将仇陵从包围中救出,护在了身后。而以铁血为首的暗卫见对方来势汹汹,迅速回防,警惕地挡在了崔语星身前。两派人马赫然形成对峙之势。崔语星机警地扫了对方一眼,没有发现用弓者,看来那人还躲在暗处。铁血也立马注意到此点,以手势提醒众人提高警惕。
剑拔弩张之际,银衣面具男快如闪电地捏向铁血的咽喉,铁血立时后退一步,长剑刺出。银衣男子却突然改变了方向,转而袭向其胸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回了露出半截在外的寒烟笛。众人这才明了他的真正用意,纷纷欲出剑反击。崔语星手一拦,阻止了手下的进攻,而后莞尔一笑,“想不到是夜杀夜护法亲自到了,今日可真是有幸!”夜杀眼睛低垂,恭敬地站在仇陵身旁,神色平静得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有出手过,“哪里,又怎能比得上崔二小姐呢?”果然,刚刚仇陵最先对她出手时,她就已经怀疑了,这些人,确实都是认识自己的。是为了完成丞相命令所作的准备,还是他们本来就熟悉自己?联系之前的种种猜测,崔语星做了个大胆的假设,“仇楼主,大家也是老朋友了,用得着遮面吗?”仇陵闻言,手稍稍颤抖了一下,如此微妙的变化,并没有逃过一直刻意观察他的崔语星的眼睛,她面色一寒,手指轻弹,一颗药丸掉在地上,散发出浓浓的烟雾。
烟雾过后,仇陵望着已空旷的四野,身影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