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语星最后抛下的那句话就是为了试探仇陵,而结果也没有让她失望。眼下,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仇陵应该是她极熟识的某人,因此才深谙她与暗部的行事手段,一次又一次的逃月兑了追杀。也因此,才在听到她的话后,会有如此反应。现今范围是大大缩小了,可当她把自己熟悉的那些人一个个排除了后,还是不禁头疼起来,实在无法想象他们中会有人是仇陵。可若真是如此,风雨楼的目的只怕就不单单是借着丞相的势力,壮大自己那么简单了。可他们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四月的江南,风和日丽。崔语星望着眼前数十的墓碑,却有些发冷。“你是说这些人全部死于同一天?”“不错,小姐可以留心下碑上所刻的卒年,都是一样的。”铁血在她前面小心带着路,“仇陵到碧水城后,只来过此地,所以属下觉得他与这片墓地有莫大的关系。”此时,铁血已在其中最大的一处合葬墓前停来,“除开其它那些,他专门祭拜了此墓。”崔语星已蹲来,指尖缓缓触模着碑上冰冷的字迹,“显考白建,显妣白氏夏雪之墓,卒于天启十三年四月初九。子白易、女白瑜立。”天启十三年四月初九,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崔语星凝重地注视着眼前成排的坟地,让几十人在一天之内丧生,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看来,仇陵很可能就是这个白易,此来也是为了祭拜父母。”“属下也是如此认为的。”铁血低首道:“不过根据当时跟踪的探子回报,似乎就只见到仇陵一人,碑上所刻的白瑜并没有出现。”她起身仔细审视着周遭的环境,最后,视线停留在脚下。她小心翼翼扒开外面一层松软的泥土,露出了四个触目惊心的剑刻大字“血债血偿”!她一刹便全明白了,害这么多人同天身亡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而仇陵显然清楚真正的凶手是谁。所以他才助丞相铲除异己、借此扩张势力,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最后的复仇。看碑上所刻的生卒年,白建夫妇离世时还相当年轻,那时仇陵兄妹应该很小吧。他们是如何活过来的?而这些人的尸体又是谁埋葬的?想到此,她心下一动,命令道:“铁血,传令京城暗部,秘密调查与我们府上有密切往来的王公大臣家,可有十五年前收养的孤儿。此外,派个人去碧水城府衙调阅当年的卷宗,了解清楚这白氏一门当初到底因何而被灭门,是否有幸存者?”
等崔语星带着铁血从此处返回月照居,才知余青早已在前厅等候多时。她微微一怔,神情复杂,还是决定先从侧门回了房。待梳洗一番后,才姗姗而出。
此时,余青正负手立于窗前,欣赏着窗外团团粉红,眼中满是回忆的柔软。“不知何事竟可劳动驸马亲自登门,小女真是荣幸啊!”淡淡的讥讽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才惊觉她的到来。前几天见着时,也没好生瞧瞧,这会儿才发现她比记忆中要瘦削了许多,还好,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他心疼的心略略放了些,平静地看着她,“想不到,你还是这样喜欢桃花。”“有些喜欢是不会变的,可有些已经变了。”她漠然回望,寒冰般冷,“驸马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她甚至都不曾坐下,摆明了尽早送客的意思。余青脸微微有些白,如果有得选,这世上他最不愿伤害的就是她,他曾经想用尽一生去守护的人,天意弄人。他满心苍凉,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语星,盐政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原来是为了此事,她嘲笑地盯着他慢慢说道:“想必之前丞相派风雨楼来暗杀我,你也是知情的啰?”见他不愿回答,她痛着,笑着,“既然你早就要杀我了,又何必现在来假惺惺!”曾经全心全意恋着的人,就算一次次伤害,也不能完全放下的人,此刻在你面前默认,是他想要你的命,这是多大的讽刺!她忍住翻涌的酸涩,冷冷看着他,“我想你应该记得我三年前的话,侯府也好,柳家也好,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丞相在益城的势力不是你可以轻易动摇的。你也应该记得,我曾和你说过,以卵击石的人是最愚蠢的。”“是不是以卵击石,你慢慢看不就知道了。”“语星!”他有些沉不住气地低喊道:“你不要还是这么任性好不好。你要报复我、报复侯府、报复丞相,都没问题,以后多的是机会!没有必要现在就把小命搭进来!”她呆愣地瞧着他眼底不容错认的关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余青却先冷静了下来,苦笑道:“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失态。”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语星,收手吧。像你以前一样单纯地快乐着不好吗?”单纯的快乐?崔语星不明他此刻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单纯、她的快乐都是被谁毁的!“余青,这世上最没资格和我说此话的就是你!是你背弃了我们多年的感情,是你让我出卖了自己的大哥,是你将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你知不知道,就算隔了这么久,每当我想起你当年的负心决意,心还是会一阵一阵疼。我唯有不断告诉自己,觉得疼才好,疼才能让你时刻谨记自己曾经的愚蠢!”她语气稍缓,带着浓浓的悲伤,“而你,以前不曾,如今也没有,以后就更不用对我手下留情。就让我们为了各自的立场,斗到至死方休!”余青冷下脸,沉声说道:“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们益城见。”他决然地转头离去,只临出门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下,轻声叮嘱道:“保护好自己,可别让我轻易打倒了……”
当他走出月照居,一切恍如过眼云烟,未在他脸上留下半丝的痕迹。只是在经过不远处的杂货摊贩身边时,冷笑了下。
目送他远去,崔语星紧绷的神经一下松了下来,一身的落寞悲伤。如此说得清清楚楚、断得彻彻底底才好,以后彼此都不用再抱着什么幻想。
彩衣担忧地看着她,“小姐,你没事吧?”崔语星轻笑着,“我能有什么事。最伤心的时候早就过去了。倒是益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这是刚从容云那送来的消息。”彩衣将一张纸条呈给崔语星,禀道:“除盐税外,孔、章、马三家每月还会另外拨出一大笔银子送到盐政司运同曹峰大人那。容云已通知陈同,想办法接近这位曹大人,看能否套到些消息,其他的一切进展顺利。”崔语星手指轻轻捻动,纸条便如粉末落在了地上。“容云处理的很好。只是今日听余青的口气,似乎要亲自前往益城坐镇,此人诡计多端,不易对付,吩咐他们要更加小心行事。”“侯爷要去?”彩衣颇感惊讶,转而又忧心道:“小姐是打算和侯爷正面敌对?”“他要如此,我有什么办法。”崔语星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就算他去了又如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丞相一党,在益城只手遮天,犯下的事多了,哪掩盖得完?再争名夺利,也不该丢了为人的底线。”“奴婢明白。”彩衣认真说道:“不过如今侯爷去了益城,而仇陵的事也告一段落,小姐是否打算就此返回?”“不,还要再等等。”铁血需要时间去调查仇陵的身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她们商议的同时,身在碧水城行宫的萧云绯脸色阴沉,“你可看清楚了?的确是驸马?”禀报的人恭敬地答道:“虽然天色有点暗,但确是侯爷没错。”她不悦地哼了一声,“你可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那人面有难色,支吾着,“月照居守卫森严,属下难以潜入。”“守卫森严?!一个崔家别院你都潜不进去,还能做什么!”她烦躁地走来走去,又问道:“那驸马在里面呆了多久?”那人被她的暴躁吓得战战兢兢,“半个时辰,驸马爷进去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他们究竟谈了什么,会不会旧情复燃?想到余青藏起来的那个盒子,她恼怒地甩甩袖子,“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一旁的女乃娘张氏叹了声气,走上前来软语劝慰,“公主,夫妻之道,贵乎以诚。您若以真心待驸马,他就算曾经与那崔小姐有什么,也会被您所感动的。反而,您这样派人跟踪他,如若被他得知,只怕是会适得其反。”“没有用的,没有用的!”萧云绯猛地举起近处的花瓶摔到地上,“我对他再好都没有用!在他心里,我不过就是用来重振侯府的棋子,何来半点真情!他的心、他的情已在崔语星身上全部耗尽,又何来丁点剩下给我。那日,外祖飞鸽传书风雨楼刺杀崔语星,他那担心的样子,你可曾见到?他彻夜不寐,在院中整整坐了一夜。直到听到崔语星安然无恙,才泛起一丝笑意。那日,我们与崔语星在酒楼偶遇,回来时,他眸中闪耀的神彩,我竟从不曾见过。”“可你们已经成亲了,他就算再中意那崔小姐又能怎样?以崔家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容许自家的女儿做小的。”听了女乃娘的话,萧云绯无力瘫软下来,靠着她低泣,“是啊,人是我的,谁能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