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师傅,”到了午后,明鹤则要开始和女师韩淑娴继续学着淑女之道。这韩淑娴少年时定亲的夫家死于兵乱,此后就立志守节至今二十余年,深得周边邻里敬重,李氏夫妇得知她的节烈之行后将她迎进府中,请她教授女儿的女行女德。
“小姐可有何不解?”韩淑娴刚刚讲完《女范捷录》中《孝行》的一段,正等着明鹤提问。
韩淑娴对这个女学生向来是温柔可亲,明鹤将她无法从洛蒙山身上的得到答案的问题抛了出来:“敢问夫人,天命到底是什么?”
“何出此言?”
“我就是想知道啊,先前洛先生给我讲《诗经》,提到什么夫妻之道,说是我的时日到了,现在自然就可以提及了。”韩氏极其聪明,听了这话,已经猜到李家夫妇大概是要为鹤娘议亲了,“那先生还说了什么吗?”。
“我又问他为什么时日到了,先生就说是天命的安排,然后就不肯再说什么了。”
鹤娘扑闪着秋水盈盈的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她:“那韩师傅,你知道时日、天命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韩氏想了一会儿,让不过金钗之年的小女孩明白“天命”这回事似乎不是自己这样一个深宅寡妇能做到的,而她素来心地善良、不忍看到明鹤失望的脸,又把问题推了回去:“敢问小姐,你知道你生于这世间是为了什么呢?”
当年连三闾大夫1都困惑的问题,一个小女孩千年之后再面对它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小姐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生吗?”。韩氏循循善诱。
“为了我爹娘开心。”
韩氏点头:“孝敬父母、奉养高堂,为人子女的本分。”
见明鹤不再言语,她继续引导着懵懂的少女。
“然后呢?”
“厄……”明鹤歪着小脑袋努力思索。
“小姐就没有其他重视的人吗?”。
“我还在乎丹朱啊,还有师傅们啊、府里的人啊,我想让他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韩氏莞尔一笑,果然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心思纯净到了极致。
“那小姐可学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明鹤头如捣蒜:“这我知道,洛先生刚刚讲了。”
“可明白其中的涵义?”
明鹤回答的是洛蒙山那个腐儒所教授的:“自然是要我们受到教化熏陶,学会家庭和睦,懂得夫妻恩爱。”
她刚想夸奖明鹤,之后引出夫妇之道、三纲五伦,叙述身为女子的必备德操。有人来报说主母召见,让女师在小姐的课业结束后前往东苑一见。
“小姐果然冰雪聪明,看来定能参悟天命之道,我等庸碌之徒聪慧不及小姐,到现在也没参透呢,到时候小姐知道了,可别忘记告诉师傅我啊。”韩氏打了个太极,又把问题推回去了,敷衍着就打算结束课业了。
鹤娘见韩氏也无法回答自己所问的问题,心里郁闷,拉着韩氏的袖口一角:“那韩师傅,我再问您一个问题好不好,您一定会知道的。”
韩氏诧异:“书中还有什么不解之处吗?”。
“倒不是书中的句子。”明鹤有些小心地提问,“是我前一日听到的句子,我猜它大概和我有关。”
韩氏笑的温婉非常:“小姐请讲。”
明鹤照本宣科,回顾了昨晚的句子:“有美一人兮——”
韩淑娴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依旧是和蔼的笑容:“后面呢,可有下文?”
明鹤摇摇头:“没有了,我还没听到下一句,就被姨娘带走了。”
“你怎么知道说这话的人指的就是你,当时就没有别人了?”
明鹤实话实说:“当时的确就我和姨娘、丹朱三个人在,我又走在最前面,我想他大约指的是我吧。”
韩淑娴正了正颜色:“小姐不可做如此随意的想法,他是谁,又是在哪里说的?”
“我也不清楚他是谁,地方就在花园,昨天晚上。”
韩淑娴估量了一下,李家宴客的事情她也知道,估计是哪位权贵家里的某个登徒子瞥见了自家小姐,出言轻狂了。
“这些词句,小姐没有求教洛先生吗?”。
明鹤犹豫再三:“我记得以前洛先生说过,女子不能只追求容貌,要以德行的修正为主。”她羞涩地笑笑:“这句子中带了个‘美’字,我怕先生说我。”
韩氏感叹鹤娘到底还是个青春正艾的少女,爱美之心难免有之:“小姐不必多想,这《凤求凰》里面的词句并不是什么好话,而且那些言语有失德行,小姐以后再听到了,就当是登徒子的轻薄之言,不必理会。”
“师傅,登徒子又是什么啊?”
“洛师傅没教过小姐辞赋吗?”。
明鹤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才刚开始学诗经。”
“这样也好,小姐只需知道,登徒子这样的人,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小姐以后明白了意思,一定要敬而远之。”
“哦,我听师傅的便是。”明鹤嘴上这样说道,心里却暗暗记住了那个名字——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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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朱,你打听到了没有?”待丹朱从后院浆洗衣裳的地方回了房里,明鹤迫不及待地拉住她:“快告诉我,那‘凤求凰’讲的是什么?”
“我打听到了,说的是以前一个当了望门寡的富家小姐,抱着自己喜爱的琴,翻墙和自己喜欢的书生半夜私奔的故事。”
“竟有这样的小姐,也太不知廉耻了。”明鹤拿团扇挡住脸,唯恐让这故事污了自己的耳朵,却又露了一双月牙般的妙目顾盼。
“我打听了,那家小姐是个商人的女儿,自然是不明白什么礼仪教化的。”
明鹤笑道:“我先前还以为是什么传奇呢,原来竟是这么不堪的故事,还要翻墙去会男人,真难为一个女儿家了。”
“不过小姐,我刚才打听的时候可是从采月姑姑那里打听到了一件跟小姐有关的事情。”丹朱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明鹤拉着丹朱:“什么呀,你快说啊。”
“就是……”丹朱附在明鹤耳边,如此这般将自己听到的添油加醋了些。
“可别胡说,”明鹤捶了捶丹朱,“你胡说些什么呢,我连笄礼都还没行呢。”
丹朱倒是一副正经的样子:“可真不是胡说,我听说,连人选都定下了,是太常少卿家的公子呢。”
明鹤仔细回想了一下,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昨日宴会上所见的那位清秀少年的模糊样子。
“原来是他?”
明鹤跟着姨娘娉娉婷婷的进了酒宴之中,很多人相谈正欢,并没有注意到出现在会场上的少女,而不喜交际的明鹤也庆幸乐得清静,直接往上席走去。
“小女拜见季大人、季公子。”
随着明鹤甜美如糯米般的声音响起,正与卢夫人交谈甚欢的季平安好奇地回望,竟与上前行礼的鹤娘撞了个满怀。
“啊,在下失礼了,小姐勿怪。”
“无妨,”明鹤一副无碍的表情,福了福身,“小女向公子问安。”
“小姐不必客气了。”平安只着急将鹤娘扶起,却又忌讳着授受不亲的礼仪,手停在半空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则让鹤娘掩嘴一笑,真是紧张的家伙啊。
现在再回想当时少年的举止,明鹤倒是觉得他有几分可爱了。
如果是太常少卿家的公子啊,好像还不错呢。
ps:1指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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