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低悬,梨花满地。
鹤娘房内,今晚卢夫人安寝前来看望女儿,遣走了多余的仆妇后,为明鹤散了发髻,细细打理起来。
“这些事情,母亲让下人做就好了。”
“无妨,我好久没为你梳过头了。”卢夫人叹了口气,“一转眼,我的鹤儿就长到这么大了,母亲也老了,也不能再多陪你了。”
“母亲何出此言?”明鹤听了卢夫人的话,心里莫名地慌乱。
“也没什么,只不过看到鹤儿如今出落得这般模样,母亲心里觉得很欣慰罢了。”
明鹤不解:“母亲原来是在担心什么吗?孩儿长成今日的样子,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是这样的意思,你如今的样子,正是我所希望的,只是你现在年岁渐长,总要离开我们了。”
“那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爹娘呢?”
卢氏怜爱地抚模着明鹤的长发:“傻丫头,你现在要长大了,迟早要嫁人的,到时候,就恐怕再难见面了。”
明鹤好奇地转过头:“为什么要嫁人呢?”
卢氏笑了笑:“女孩子年岁渐长,肯定是要嫁人的,变成别人家的媳妇。”
“那母亲大人,嫁到别人家的话,又应当怎么为人处世呢?”明鹤立刻向母亲请教起了好奇已久的夫妇之道。
“为人妻子之道,所讲求的无非就是顺从。”卢氏最后顺了顺明鹤的长发,“凡事要顺从自己丈夫的意思,听从男人的安排就好。”
卢氏将床铺铺好:“所谓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人的一辈子,只要顺从、听话就好。”
“为什么呢?”明鹤躺进铺盖里,依旧睁着她清澈的双眼,“为什么我们只要听话就行了呢,怎么不是他们在家里听我们的呢?”
卢氏听后,只笑明鹤的天真:“傻孩子,我们是女人,生来就要操持家务的,建功立业、争名逐利是男人们要做的,我们守在家里,就是让他们可以后顾无忧,安心地去挣功名、谋权势,好光耀门楣,夫妻之间,是要相互扶持的,顺从是为了让他们高枕无忧,不会担心祸起萧墙、后院失火。”
这些话似乎对十二岁的明鹤而言还太过复杂,她只觉得眼皮下沉,昏昏欲睡。
卢氏看了:“好了,天色已晚,你快些休息吧,这些事情对你而言还为时尚早,你不必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明鹤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此时开口到底合不合适,“我听说母亲要给我……订亲?”
卢氏模模明鹤的脸:“你这又是听谁胡说八道呢?”
明鹤常舒一口气:“不是就好,我被这些话吓死了。”
“你这孩子,好好学习功课才是正经事,女孩子家整天胡思乱想的。”她满是地戳戳明鹤,“真不像话。”
明鹤苦恼地说着:“反正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些事,算啦,困死了,还是睡觉吧。”
“这才像话,这些事情以后你总会学会的,不着急。”
“我要是学不会呢?”
“怎么会学不会呢,夫妻之道,身处其中之后自然就能明白,我之前做女儿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和你父亲成亲之后就慢慢明白了。”
“那我以后要是嫁出去了就学母亲这样?”明鹤开心地说道“我常听人说父亲和母亲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好榜样。”
卢氏有些惊讶:“你何时听到过这样的言语?”
明鹤想了想:“好像是哪天绣花的时候听下人说起的吧。”
卢氏的脸色变的僵硬了些:“这些下人乱嚼主人的事情,实在可恶。”她放开女儿,“看样子是要好好管束一下他们了。”
明鹤觉得自己的言行似乎要给某些人带来麻烦了,心有愧疚,还想说些什么,卢氏已经为她掖好被角,“天色已晚,鹤儿早些睡吧。”
顺从、听话,鹤娘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啊,她想着母亲教导她的关键,原来这就是夫妻之道,也不难嘛。
又过了几日,已经到了仲春时节,空气里已经没有了早春时节时而微凉的凛冽,晴美的夕阳洒在身上格外地温柔,明鹤放下手里的刺绣,朝周围四处探头,丹朱笑道:“小姐,韩师傅早走了,在堂前和采月姑姑做针线活呢。”明鹤于是放松地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是绣花,无聊死了。”她将绣箩将丹朱怀里一扔“接好了,剩下的你接着绣吧,我去花园里透透气。”
花园里的杏花已经落下,枝头绿意盎然,满园青郁幽香,因为梨与“离”同音,很少有大户人家会在自家庭院里广种梨花,李家西苑里众多的杏树、桃树、海棠中只夹杂着少数几株梨花,此时清风扬起、花枝乱颤,明鹤看着眼前一片苍葱中的那一点如霜似雪的白女敕,心生感慨,仅仅是因为名字有所谓的“不详”之意,这样美丽的景色就不能为这世间所容,真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她于碧洗台上找了处清净的地方坐下,眼里是云霞缠绕的天空,她的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前些日子宴会上擦肩而过的男人、杏花影里清亮的声音、堂上手忙脚乱的少年、自己暧昧不清的未来还有那些朦胧的隐藏在故纸堆里依旧不失鲜艳明媚的缠绵悱恻的故事,觉得这段时间内自己的脑子里似乎塞进了太多的事情,她有些疲惫地想:前几日沈姐姐约了自己上巳的时候去踏青,等到那时候,将自己心中的那些疑惑,好好问问沈姐姐吧。
国子监内
顾斐将弓箭交给了随身的小厮,接过他递过来的汗巾将自己满是汗珠的脸庞擦拭干净,展露出的是年轻且充满朝气的少年眉目。他将从箭矢上拔出的白羽投进李宣的笔筒里,正沉迷在书道中的黑衣少年抬起头来:“阿斐,你又想干什么?”
顾斐朝他身边的黄梨木椅子上大方一坐:“阿宣,你每天就知道抄古书,怎么都不见你对这些东西厌烦啊。”
“在太学里,明明是你顾斐的策论可称第一,你自然是不用像我这样辛苦了。”
顾斐拍了拍李宣的肩膀:“阿宣你少酸了,谁不知道你写的诗词用典繁缛,辞采华丽,不逊潘陆。”
“可我也知道,你顾斐向来看不起那些形式上的讲究,你爱的只有自由自在,随性任意。”
顾斐听此大笑:“果然,知我者李家二郎。”
李宣摇了摇头:“这话让顾世伯听了,又得叹气了。”
顾斐满不在乎:“怕什么,反正他还有阿朗呢。”
李宣叹气:“还好我没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你今天来找我,又有什么新鲜的打算?”
“近来中都城内春光明媚,你又何必天天只窝在这斗室之中,辜负了大好时光。”
“邀我去踏青?”
顾斐嬉皮笑脸:“是想让你请我去,你也知道,我父亲近来除了国子学的功课,只让我待在家中读书,什么朝政清议都不许参与……我又不想让他担心。”
“你倒是孝顺。”
“毕竟为人子女,可是清明时南郊有翰林馆的聚会,讨论什么内容……你自然是懂的~你是出名的不问世事,你出面请我,他只会以为我们是去赛诗文的。”
李宣把笔搁下:“你啊。”
顾斐满脸期盼地望着他,李宣只好回答“好吧,谁让我连路都不会走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
玉楼春·桃夭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