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重新走了回来,左右看了下,双眼盯着忙碌的少年许久,方低咒骂了声,真正地转身走了。
乞儿僵硬的肌肉依旧紧绷,并未因高个脚步的远去而稍有放松,双眼反而大睁,是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年,一刻也不敢放松。
“哥。”里边少女的娇软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焦急。
“嗯。没事。”少年甩动了几下簸箕,挑出一些高粱壳,然后半步也不蹉跎地转身离开。
里屋内,再次传出少女轻缓的声音。
少年一走,乞儿的身体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如软泥一般静卧在泥地上,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挂在眼角,然后融入泥地。
许久之后,乞儿方深吸一口气,深深闭眼,掩去眼眸中深藏着的后怕,再开眼时,便又是一派的坚硬。她有些吃力地撑着发颤的双手从泥地上爬起来,一点一点拂去身上乌黑的泥土,就像是一点一点拂去缠绕在身上的茫然与害怕。迈出微微颤抖着的双腿走到土屋正门处,向着正屋行以恭恭敬敬揖手的一拜。这是君子之礼,乞儿感激少年的相助之恩,所以乞儿将会将今日矮墙避祸之恩永放于心中,待他日有能力之时,定当给予少年厚报。
衣袖一整,便是乞丐般的衣裳,乞儿在这一瞬间,也赋予了其不一样的风采。
乞儿转身,悄悄打开院门,在左右探视了后,便彻底里走出了院门。
院门轻拢。透过门缝,看着不知何时已静静站立在正门口少年,乞儿敛去眼中的诧异,大步离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故事,不过短短的一段时间,少年无疑给了乞儿太多的神秘感。神秘的人,总会令人大感好奇,并产生探究之心。只是可惜,一年前的乞儿或许会因此而去一探究竟,可一年后的乞儿,却没有时间、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去探究的。
因惧怕遇到打劫三人组的报复,乞儿一路前行都是小心翼翼地。待至黄昏时分,乞儿终于找到了城门。只是此时,城门两侧,站着四五个打手模样的混混儿。
乞儿闪身躲在一旁。
不远处有一小乞丐拿着破碗本正打算到大道另一边的小巷中去,结果在一看到城跟处站着的几个混混儿时,吓的立时拔腿就跑。
“给我站住!”
混混儿发现了企图逃走的小乞丐,其中两人大步追了过来。
小乞丐听闻,哪敢真的停下,更是要命地大跑了起来。
乞儿闭眼躲在一旁,放任着双耳,死死记着那小乞丐被抓之后激烈的惨叫声。
这已是第五个了。自她逃走之后,那三人便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城中的乞丐身上。但凡身形与乞儿相似的小乞丐,莫不是混混们直接抓走的,若有不从者,便是先一阵好打,然后将人直接拖走。
王法,在这个小城里,如同升上了上空的泡沫,不见踪迹。
她虽同情那些受牵连的小乞丐,但也不会因此将自己送上门去。一个能横行城中并发动全城混混四处寻事却不惹来官府注意的人,其背后定然有着官府所忌讳的势力。乞儿就是再没头脑,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所以,即便是她有心去挽救些什么,也不会做出牺牲自己“英雄事迹”。
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是有实力的人才配说出的话。而她还只是一个被迫成长的孩童,虽有些小聪明,但还不足以支撑她去面对、去承担自己闯下来的祸事。
不过她还是庆幸着,即便迁怒,那些人也没想过妄夺他们的性命。只是这样的庆幸,也不过是水中之月,仅仅是她良心上暂时好过那么一点而已。
眼见着城门便要合拢,乞儿终是咬了咬牙,走了出去。
她没有足够的银钱买到一件过冬的衣裳,却因为怕被混混们认出而从一户人家家里偷了一件晾晒的小绵件,当然,她也因此给这家人留了四十文钱。在好好做了个简单整理后,才出现在此。
小混混见到乞儿出现,先是一愣,随即看了几眼后,便又将视线转向他处。
乞儿咬着牙,低着头,一步步走到城门守卫处,向着城外走去。
于此时,一老翁推着独轮车气喘吁吁地一路赶了过来。
“好险好险,还没关。”
老翁抹了一把汗,向着左右直直站立着的城门守卫点头哈腰的笑了笑,与乞儿几乎一同出城门。
城门后,四骑黑马飞驰而来。
守城侍卫一致向着自四匹黑马上跃身而下的银甲躬身行礼。
银甲四人步伐不停,一前一后向着城墙之上涂上浓浆,唰的一声中贴上一张画有人头画像的通缉令。
榜文上画像最是显眼,乞儿远远一看,呼吸瞬间有些急促了起来。
如果说原先通缉榜文上的画像与自己模样还有一些出路的话,那么眼前这最新贴印上来的画像便是与自己一般无二了,鲜活得宛若一年前的自己印在榜文之上。
“从现在起,无论男女老少,凡进出城门者皆得仔细查看。”
银甲说的是官方之语,虽是铿锵有力,却也冷硬至极。
“小哥,”老翁问乞儿,“那上面写得什么啊?”
老翁的语言,同城里之人相比,方言意味就更浓了。
乞儿听不懂老翁的话,只是匆匆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快步离去。
通缉令,逃犯秦氏三娘,赏银五百两。
画像上,字迹晃眼。乞儿重来不知自己竟然值如此大的价位。
老翁看着乞儿匆忙离去的身影,大感纳闷,抓了抓头,推着独轮车,也跟着一步步远去。
半边天的霞云漫漫散去,夜幕宛如亟待归巢的鸟儿,满天扑梭梭地向着远方林间飞扑而去,并一点一点地占据着上空朦胧的光线。
缕缕炊烟乞儿身后的城中缓缓而起。
“哥,你怎么才回来?”黑暗的屋宇间,十三四岁的少女双眼空茫,一步一顿,模索着走到正堂。
少年没有出声,只是从旁扶着少女走到饭桌处坐下,然后掌灯。
接着少年走出正堂,到厨房里,捣鼓一阵后,端出两碗糙米饭,摆上一碟酸菜。
“哥,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少女有些惶恐,耳边只听到少年快速吞咽饭菜的声音。
良久,一直埋头吃饭的少年放放下碗筷摇头道:“我没事,只是饿了,你不必担心。”
少女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屋中的寂静让她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端碗吃了几口饭菜后,才又试探般地道:“哥。隔壁林婶说,小二黑家的袄衣让人给偷了。”
少年没什么反应,继续快速吃饭。
少女拿筷的手微微抖动了下,接着道:“但好笑的是,这偷儿竟然留下了四十文钱。”
“他们怎么知道是偷儿放下的?”少年总算是出声了。
“我也不清楚。”可惜少年的问题少女答不出来,双眉拧起。
少年看少女面上纠结,也不说什么话,只是面上若有所思。
府衙告示粘贴,榜文中逼真的人物头像让他暗自心惊,究竟是多厉害的画像师才能将一个人的面孔刻画的如此入木三分?而能派出如此出色画像师之人,有得有多大的身份、多大的势力。而且告示之上盖印的并不是普通府衙的章印,而是“六府”刑部章印,这说明此告示是全国各地都已发布。
画像中人的面孔是如此地稚气,如同一个尚未长大的孩童。少年实在是无法想通,这么一个小小孩童,究竟是犯了多么大的罪行,以至于要全国通缉。
“秦氏三娘。”少年心下轻念,闭眸深思。
近来有消息传来,说是大皇子结党群私、图谋不轨,整个皇城为之惊骇。所幸此事发现得早,大皇子一派悉数伏法。
他不知道这秦氏三娘是否与此案有关,若是有关的话……
少年猛然睁开双眼。
“马、猴、球”三人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