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地小了,零星的雪花飘飘荡荡,飞舞在他们的四周。
皇甫仁和打着雪伞,将蓝忻小心地护在怀里,手掌轻柔地搂在她的肩头,仿佛生怕触痛了她,精心地呵护着。他们一路沿着小径,朝着后宫深处缓缓地走去。
诺大的皇宫沉沉地熟睡着,昏暗的阴影笼罩在四处,点点的灯光,氤氲地照射着脚下积满白雪的道路。蓝忻穿着一双闺中绣花鞋,轻薄的鞋底踩在湿滑的雪地上,彻骨的寒冷便沿着脚底板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微微地颤抖着,将身体朝他的怀里靠了靠。
他低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把手里的伞丢给了蓝忻,就在她不解的时候,突然,将她横抱了起来,用蓝衫衣罩住了她的头。
蓝忻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尴尬地低下了自己的头,尽力高举着雪伞,为他遮挡着落雪。
皇甫仁和淡淡地笑了笑,“你现在到有些为人妻的模样了。”
他们本就是夫妻,可在蓝忻耳中,他的话却带上了一种调戏、讽刺地味道,她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故意用伞檐轻敲了一下他的后脑。
“怎么?生气啦”,他自嘲地笑着,“对呀,你什么时候对朕没有气过呢?若是有一天,你对朕笑,或许……”,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离别的画面,她站在大敞的朝天门下,回眸一笑,便彻底地,永远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不,不要,他不要放她走,他用力地抱紧蓝忻,将手臂化做铁链,要牢牢地锁她一辈子,冷冷地说,“算了,朕才不稀罕你的笑容呢,你还是笑给你的情人看吧。”
蓝忻不再理他,撅嘴将头扭向一边,连一眼也不想看他。
他苦笑着摇头,自己是怎么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缓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失去了,他是高傲地,可刚刚他竟对自己痛恨的女人示好,果然,每年的今天,他都会有些不正常啊。
他抱着蓝忻穿过最后一道垂花小门,来到一片空旷的院落里,地上皑皑的白雪,平整的铺就着他们前去的道路,他一脚踩下,吱吱地声音,如同粉身碎骨一般,原来,这就是破坏的申吟,屠戮的惨叫。
蓝忻靠在他的肩头,望着他身后走过的脚印,只有寂寞的一排孤单地印在雪地中,他永远都是一个人,独自默默地行走,没有人在他的身边停留,就像……她扭头凝视着他的侧脸,凌厉的曲线仿佛是被冰冷的利刀划过,没有丝毫的柔和,似山峰,似冰锥,似尖刺。
“知道,朕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蓝忻调转视线,瞥见庭中有一座肃穆的小楼,白色的匾额,用浓黑的墨汁篆写着,潇湘阁。此处便是先后孝廉皇后的故居,先皇曾说,她美得就像湘妃仙子,飘然遗世,他不忍用华丽的牢笼将她捆缚,她应属于不染世俗的仙境,应属于潇湘圣地,应属于这座种满斑竹的清雅小院。
忽然间想起,今日是孝廉皇后的死忌,蓝忻终于明白了他的反常,三年前的今天,他失去了一切,难怪他今日格外地害怕一个人,害怕寂寞。
“每年的今天,朕都会想起母后死时的情景”,他站立在楼阁门外,脸上平静得仿佛在叙述旁人的故事,“母后在拔刀自刎前,什么也没有对朕说,她只是一直在笑,笑得那么幸福,就好像她要去的不是黄泉路,而是去赴与父皇的桃源之约。他们都是善良软弱的人,天生不适合做帝王、皇后,他们不懂得怎么在乱臣贼子面前收敛自己不该有的善心,不懂得如何利用至高无上的权利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他们死时,是那么无奈,甚至都无法保有自己仅剩的一点高贵与圣洁,灰头土脸,满身污秽,匆匆得来不及和朕告别……”
他不停地说着,不停地回忆,又不停地想要忘记,可有些事情是在一个人的心田里生根发芽,永远也不会枯萎,他似乎已经被这难忍的痛苦折磨得麻木无感,十年了,一切也都习惯了。
他将蓝忻轻轻地放下,慢慢地举起了手,却犹豫了,仿佛门后关着他不敢触及的东西,细长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抖动,愣了半刻,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尘封许久的大门。
浓浓的霉味扑鼻而来,蓝忻下意识地用衣袖捂住了鼻尖,另一只手挥散着乱飞的尘埃。出嫁三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间房间,紧闭多年的门窗安全地保护着昔日孝廉皇后留存在这里的生活痕迹。
她是一个安静的女子,简陋的房间里看不到宫闱内的奢华,反而处处透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清新雅致,玲珑小巧的玻璃绣灯斜挂在朱红色立柱的后面,青绿色的璎珞倒挂在灯下,随着涌进门内的冬风飘摇飞舞,就在那一刻,蓝忻仿佛看到了那个优雅淡薄的女子,手里提着已点上暖暖烛火的绣灯,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自己的夫君下朝“回家”。
蓝忻不禁有些落寞地看着皇甫仁和的背影,她也曾幻想着能像孝廉皇后那般,拥有一个温柔体贴深爱自己的丈夫,可是,那个人绝不会是他,这个忽冷忽热、时而暴戾、时而忧郁的男人,在她的心中,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