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后,箫无弦将陈年老账也都清完了,无事可忙,便随了父亲到城中商铺查看。因端午那日默默酒后倾诉,满以为二人的隔阂会因此消逝,谁知她竟然不记得了。见了箫无弦依旧是淡淡一眼,然后匆匆离去。箫无弦满心欢喜落了空,好不难受。没奈何,只能小心行事,尽量少见她以免惹出尴尬。忽忽又是数日。这日,早饭毕,他正在书房中整理查看商铺心得,书房外远远地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他心下一紧,不知是不是默儿又出了什么事了。这些日子里,山庄里似乎只有默儿的事情最多也最让他挂心。正出神时,无瑟已到门口,冲进前来,面现怒色。他忙问:
“无瑟,出了什么事?”
无瑟恨恨道:“哥哥,你给一句话,你到底喜不喜欢默儿姐姐?”
他一窘,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哼,默儿姐姐现在要走了,你管不管吧!”她话音一出,早被他一把扯住:“你说什么?默儿要走?为什么?”
她白眼一翻:“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不等她说完,他拔脚往外就跑,却觉脚下发软,险些摔倒。她要走,要走……他整个人乱成了一团麻,仿佛呼吸都停滞了。
无瑟急忙对着他身影喊道:“她们现在在大门口……”
见他慌乱地跑走,她脸上现出狡诈的邪笑来。“哥哥呀哥哥,没有小妹我你可如何是好呀……”
箫无弦身重脚轻地狂奔到大门口,果真看见一驾已备好的马车,女乃女乃和娘亲正拉着默儿吩咐着什么。他什么也不顾了,大喊一声:“默儿!”
默默闻声看向他,才几日不见,他似乎又憔悴了几分。不知怎的,她竟十分想要伸手抚一抚他的脸颊。老太君和箫夫人见他出来,招呼他道:
“弦儿,你算来了,快送默儿到……”
他吼道:“不去,哪里也不准去!”他冲到默默身边,不顾旁人在侧,一把将她紧紧抱住,道:“默儿,我知道是我不好,你不要走,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我不能没有你……”
老太君和箫夫人面面相觑,有些莫名其妙。箫夫人忧心道:
“这孩子怕不是做账做得多了,糊涂了吧……”
默默被他几乎要将自己融入他身体般的力道箍得透不过气,却又挣不月兑,不由地出声道:
“无弦……”
他怔住。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吧?他为什么听得心都软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开她怔怔看着她道:“你叫我……无弦?”
她略带怯意道:“可以吗?”。
他拼命点头:“我盼望这个称呼很久很久了……”
她轻轻地笑起来。他却急切地问道:“默儿,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不解地看向他:“走?”
这时老太君和箫夫人实在看不下他傻呆呆的模样,有些气恼地说:
“弦儿,默默要去看视那家救过她的人家,要你送她去,很是难为你吗?”。
箫无弦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默儿不是……”忽然醒悟过来,不由地咬牙恨道,“好个无瑟,竟敢骗我……”他几乎能想象无瑟躲在门后偷笑的模样。
“好啦,赶快起程,早去早回。”老太君微恼地催促。方才叫无瑟去叫他出来,不难想象他应该是又被那个精怪的丫头耍弄了。这两兄妹自小如此,无弦心思憨直,常常被长着七窍心肝的无瑟戏耍,她们是早已司空见惯了。
他窘态难掩,只好将默儿扶上马车,自己也跳上车坐在驾车的小厮小五身旁。默儿从车窗中朝她们挥手告别,车子起程而去了。
默默独坐车中,咬唇思虑着什么。无弦在车外也是混身难安。小五暗笑,暗中使了个诈,将马赶得脚步纷乱,车子颠簸异常,默默在车中一时无法适应,连连撞到车厢。无弦心急却不知如何是好,骂道:“小五,你素来赶车是最稳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五作无奈状道:“少爷,恐怕是马老了,走路不稳。您还是快去看看小姐怎么样了吧。”
他无奈,想要掀帘而入,却又犹疑不定。小五见状,不露痕迹地轻扯缰绳,马儿又一急停急走,车内又传来碰撞声。默默忍不住痛唤出声。无弦急忙掀起帘子,见她用手抚额,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默默无奈地摇首,他刚想放下帘子,马儿又往旁边奔走,眼见她又要倒向厢壁,他急忙闪身而入,及时护住了她。她一头撞在他身上,抬头略带歉意地看了看他。他向车外喊道:
“小五,你这厮,再不好好驾车看我收拾你!”
小五偷笑:“是,少爷!”
他回头,迎上她清亮的目光,他有些尴尬,不敢看她:“我……我去外面……”
见他当真起身,默默委屈道:“你如此讨厌我么?”
他急忙回身,连连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那你去外面作什么?”她的眼神总是那么清亮,看得他心底仿佛藏不住半丝秘密。他只好在她身边坐好。许久二人都无话。默默朝窗外的景物看了一阵,放下窗帘,忽然问道:
“无弦,你会娶我吗?”。
这时车子又是一颠,让箫无弦连同她的话音一起跌在地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默默见他如此,气恼不已,扭头不理他。他爬起来,压住狂乱的心跳,犹豫了一下,扶住默默双肩,将她转过来与他面对面,鼓起勇气问道:“默儿,你……你会嫁给我吗?”。
她静静地看他,眼神清亮。他已无法畏惧什么,只坚定地与她对视。许久,她认输,轻然一笑:“我好像注定是要嫁你的。”
他按压着胸中的狂喜,已经乱得无法再乱了。她反转问道:“你呢?”
他狂点头:“我会娶,我想娶,我要娶!默儿,我们……我们成亲吧!”
她面色微红,避开他炽热的目光,轻点下头,有些羞赧地将头埋在他胸前。他心跳狂乱,紧拥着她,抑制不住的狂喜让他坐立难安。他喃喃道:“我不敢相信,默儿,我不是做梦吧……”
默默抬头看他,他也看向她,两人视线胶着,再难分开。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俯首噙住她的双唇。她不再抗拒,闭起了双眼,任由他攫取。他的吻由轻柔渐转霸道,她也渐渐陷入其中。正无法自拔时,马车渐渐停下,小五在帘外叫道:
“少爷,小姐,咱们到啦。”
默默忙睁开双眼,正迎上他带笑的双眸。他又眷恋地深深夺了一吻,道:
“好吧,下车了。”
默默红了双颊,等他下了车,才努力调整了心绪出到车前。刚刚要伸手扶物下车,忽觉身体凌空,竟然被他抱起放下车来。她顿时又红了脸,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又乱起来。见小五偷笑,她更羞赧难当,从他怀中跳下,急忙向车前的小院跑去。
眼前果然是她记忆中最早存在的院子。她惊讶于山庄中人的办事效率,她只是提供了一些模糊的印象,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此处。
“傻哥,阿婶。”她进到院中,收起心绪,喊着她记忆中最早的两个人。屋子里闻声走出来那个面带傻气的狗子,见她,呵呵笑起来:“哑妹,娘,哑妹……”
屋子里唠唠叨叨地走出一个妇人:“什么哑妹,那个哑丫头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白养了她那么多天……”忽然看见院中有人,而且来人气质不凡,一时间怔住,愣看着无法回神。那傻子倒不顾什么,径直走过来想要拉默默。箫无弦急忙闪身挡住,止住他。
默默走向妇人,拉住她说:“阿婶,是我。”
那农妇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哎哟,这不是箫少爷,您这么上我们这破地方来了,这位小姐,莫非是箫家小姐么?哎呀果然是貌若天仙啊……”
傻子走过来对他娘道:“娘,她是哑妹,哑妹……”
妇人急忙拉住他,骂道:“胡说,她怎么会是哑妹,她分明是箫府的千金……”又向默默点头哈腰道:“小姐,您怎么到咱们这破地方来了呀……”
默默急道:“阿婶,我是哑妹。当日是你救了我,我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的。”
妇人听她如此说,不敢相信,急忙打量她,只觉依稀仿佛是那个模样,却比那蓬头垢面的哑丫头秀美何止万分。她不由地惊叹:“你真是哑妹?神咧,你原来这么好看的,敢情是仙女下凡啊……”
箫无弦等待不及,走过来,说道:“默儿,看过了,表过心意就可以了。”
妇人又看了箫无弦一阵,问道:“默儿?箫少爷,贵府小姐不是名无瑟的么?怎么……”
箫无弦道:“她不是我妹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那妇人顿时呆住了。心中不由地直念阿弥陀佛,好在那时候没有虐待过她,不然,可就得罪了被镇上人景仰的箫家了。看着眼前一双壁人,当真是天造地设啊……默默见她呆滞,知道与她也谈论不来什么,便从小五手中接过一个钱袋,塞在她手中,说道:
“阿婶,救命之恩我知难报,这些钱你拿去为傻哥安排亲事吧。我走了。”
见她还是呆怔,她也不知还能多说什么,便随箫无弦走出了院子。上车后,她看了看这个她最初记忆里的地方,轻轻放下帘子,从此她有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家了。她从短暂的记忆中回神,看了看眼神眷恋的箫无弦,把头轻轻埋在了他胸口前。听着他的心跳,她欣慰地笑了。箫无弦握住她的手,此刻他的心中一片暖意。
不多久,小五忽然开口问道:“少爷,快到城门口了,小姐应该还没进城去过吧,用不用进城玩一会儿?”
箫无弦询问地看向默默。默默掀帘望了望人口涌动的城门,看向他道:“我想去。”
小五把车子使入城中,找地方停下。箫无弦循例将她抱下车来,她也没有注意,早被热闹的街道吸引住了。她好奇地走到一个个摊子前,把东西带着惊喜都看一遍,丝毫不理会别人被她的倾城容貌吸引的目光。箫无弦带着宠溺的笑意跟在她身后,看她每拿起一样东西都闪出惊讶的神色的可爱,却不见她将任何一件喜爱之物带走,便又想起那日他要采荷花时她说的话,兴许她现在又在想,东西只有摆在摊子上卖才有欣赏的价值了吧?他不禁轻笑。事实上,在没有任何记忆的默默的眼中,她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让她好奇不已,她只是不停地被吸引住了而已。
默默的出现很快引来了许多人围观。当他们看见美人是由箫无弦带来的,更加沸腾了。要知道,桃源镇的百姓大多数认识箫家人,城中居民尤甚。要知道箫少爷一来相貌英俊,二来自幼聪慧过人,三来家世不错,因此自16岁起开始被人提亲,城中有适龄姑娘的都想嫁与他,但四年来几乎城中所有的有姑娘的人家都被他拒绝了个遍。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如今默默的现身解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谜团:原来世上有这等美人!怪不得箫少爷对其他所有的女子都看不上眼了……一时间箫家生意上的伙伴,熟识的街坊,好奇的人们一下子将箫无弦围住了问个不住。箫无弦怎么也挤不出人群,眼睁睁看着默默离开视线不见了,急得他怒喝连连,却被喧闹的人群掩盖了毫无作用。
而默默却没有注意身后的变化。一条街很快被她看遍了,只见隔着一条小河的对岸,还有同样热闹的街道。小河上有石桥,桥上有许多人挤着看河中的画舫,舫中姿态优雅的俏美女子吸引了无数的才子佳人翘首观望。默默快步向桥上走去,本来桥上多是些不太正经的人,默默一来顿时就像夜空中的星子将他们目光从桥下吸引了过来。他们纷纷将视线转向她,惊叹不已。人群越围越拢,她惊回头,才发觉不见了箫无弦,顿时焦急起来,想挤出人群找寻他。人群中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慢慢向她接近,口出不逊,越发吓得她脸色发白,拼命地挤出人群想要逃离。不料那些人并不想那么快放她离开,其中一人伸手将她拉住。她惧怕得拼命挣扎,推了那人,却被人群挡住去路。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纭,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如魔靥般压向她,她吓得快疯了。眼看又有人向她伸手,她惧怕惊叫起来。有几人垂涎三尺地逼近她,她又惊又慌地后退着,忽然身后被物抵住,原来已经退到了桥边,无路可去了。她惊急中不禁喊出声来:“无弦,救我……”她惊吓过度,周遭的几乎都变得如魔鬼一般向她不停伸着魔爪,她感觉熟悉的疼痛向脑中侵袭,一时情急之中,没有留意到听见她喊出箫无弦的名字后那些人明显顿住。她又痛又惧,竟咬牙纵身向河中跳下!小河虽然不宽,但是因是起着水运作用的,加入前几日赛龙舟又引了许多水流进来,因此水深不可测,桥身也甚高。人群不由地一阵惊呼,箫无弦正挤到附近,忽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河中跃下,不由地心下一沉,急忙分开人群奔上前,默默早已沉入了水中。他怒吼一声,跟着纵身跃下,沉入水疯狂地寻找她的踪影。很快他抓住已昏迷不醒的她,跳上附近一只画舫,发疯般呼喊着她。他一面为她渡气一面按压她的月复部,终于迫她吐出了好几口水,恢复了微弱的脉膊,却气若游丝,不见醒转。知觉事态严重的几个不轨之徒早已逃之夭夭了。箫无弦只觉惊慌无比,画舫靠了岸,他害怕得几乎抱不动她。好不容易将力量唤回,他抱起她拼命向医馆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