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默默几乎一夜无眠。昨日一整天,她都把自己关在房中,期间许多人来叫门都被她拒之门外。如今又一天来临,她听见门外鸟语阵阵,不由地心动,轻轻打开门。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让她精神大振。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只一身纯白色的内衫,便走到衣橱中挑了一件淡色的衣裙,她将衣裙穿好,走到铜镜前,不禁被镜中人惊住了。她不知道原来她的模样也可以如此清婉的。穿越后头发也长了不少,穿上这中国味十足的衣裳后,她似乎只在画中见过自己的模样。她拿起梳子梳了梳发丝,向来很少打理头发,如今看着桌上陌生的头饰更是不知是什么用处,干脆也不绑了,向门外走去。出门槛时踩到曳地的裙角,她差点跌倒。吸取了经验,她便抓起裙角迈步而出。冥冥有种感觉引着她向前,很快她穿过转转长廊,走到了一个园子里。园中花草树亭,一应俱全,假山水景,小路蜿蜒,她几乎怀疑自己进了皇宫。电视里的皇宫不就是这样的吗?她一边惊叹一边赏观。日光渐露,清雾散去,园子的全貌更加清晰地呈现。她走到一个占据高处的亭子,看着满眼的美景,不禁深吸一口气,心情舒畅了不少。正舒心时,忽闻身后亭下脚步急促,急忙回头看去,只见昨日所见那个自称“无弦”的男子匆匆跑来,见她在亭中,叫了声“默儿”,萎靡的精神一阵,几步蹿上亭来。默默吓了一跳,警惕地后退几步看着他。他见状,脸上的光顿时黯淡下去。只是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她。她被看得混身不舒服,借转身移开了视线。他走近了半步,顿时又引得她目光如炬地射向他。他呆了呆,道:
“默儿,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默默冷冷地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急忙又上前半步,默默随之后退,他只得停住脚,道:“你真的不记得了,默儿是我为你取的啊。”
什么?她怀疑地看着他。“我原先就叫默默,怎么会是你取的名字?”
“你怎么不记得了?那时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便叫我为你取名。我见你温顺静默,便取了‘默儿’二字。你半点印象也没有吗?”。他又急又慌地说着。
自己向来沉静,所以他说静默她可以相信,但,温顺二字……印象里是怎么也用不到自己身了。她淡淡地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子避免与他对视。
箫无弦绝望地看着她清削的身影。这身影,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只是,她眼中那深深的冰凉,让他的心如坠冰谷之中。之前她曾说她想要回自己的记忆,如今看来,她是已经实现了。只是,她怎么会把他忘了呢?他说过要装进她的记忆中取代她的空白的啊!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她的记忆中成了空白。这让他真的快要崩溃了。如今的她,额前少了紫星,看起来不再像原来那般,仿若一个随时会离他而去的仙子,依然静美,而且真实,却将他忘却了,不再属于他。他越看她心越沉落,她将他拒之千里,比用刀刺他还让他痛苦……
默默感觉到他炽烈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极其不自在,刚想逃走,忽然他暗喝一声,跳下亭子跑走了。默默吓了一跳,看他很快消失在视线中,松了口气。果果从她头上现出身来,叹息道:“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果果,我可不是李莫愁啊。”她无语地打断道。
“你比李莫愁无情多了。”果果气郁地拍她,“你说,帅哥那模样,我看了都心酸,可你怎么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默默不屑地冷笑道:“小东西,你别告诉我你连感情都懂。”
“这这……我是不懂,但是瞎眼的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有感情啊!默默,你太冷漠了啦!”
“瞎眼的根本就看不到好不好,太夸张了你。”她走下亭子淡淡地回道。园中走来几个园丁开始清理园子,她不再说什么,漠然而去。
随着默默身体的好转,山庄上下也渐渐恢复了日常秩序。只有一点,大家都不甚习惯这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默默,现在几乎所有人见到她,都不敢与她视线接触。她冰凉的目光,实在让人在酷暑中都能蓦然如置冰窖。箫老爷北上归来,听说此事,找了许多名医,尝试了许多贵重药品,始终没有什么收效。好在默默眼神归是冰冷,却也是静默顺从的,任由他们为她做的一切,静静的配合。
这日,天阴气闷,默默在房中闷得发慌,便又走到那日发现的园子里散步。她如今已经适应了由丫环梳理的发式,只是等丫环走后会将许多珠饰扯下来。她一面走一面与果果闲谈。果果说了许多她记忆里缺失的事,只是她没有丝毫印象,总难相信,所以说得多了果果也不愿和她多说。她也不问。慢慢地走近那日观景的亭子,听见亭上有人声,她下意识地隐入树丛中。探头看去,原来是箫无弦与箫无瑟兄妹。箫无弦手中拿了个酒瓶子在猛灌,无瑟边夺酒瓶边劝他:“哥哥,你不要这样……”
一阵大风吹过,默默不大听得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刚想离开,忽然无瑟大声骂道:
“哥哥,你再这样,如果我是默儿姐姐,我会看不起你!”
默默听见自己的名字,心中一动,看向二人。箫无弦有些呆怔地看着前方,忽然痛苦地喊道:“你知道吗?她答应我了,她答应我要成亲的……可是,她现在不记得我了……”
无瑟呆了,抓住他问道:“哥哥,你说真的?她真的愿意和你成亲?”
箫无弦苦笑:“没用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着又灌了一口酒,踉跄着脚步走下亭子。无瑟呆呆地看了他好久,痴痴地说道:“怎么会这样?老天,你怎么这样对待哥哥?”说着呜呜地哭起来,用衣袖捂住脸跑走了。
默默看着箫无弦踉踉跄跄地走开,心生丝丝担忧,脚步不由地跟随他而去。只见他歪歪斜斜地走到一个荷花池边,在草地坐下,呆了呆,而后倒在草地上双眼紧闭起来。
默默轻轻走过去,也不顾看池中盛开的清荷,悄悄看他。他似乎是睡着了,胸口均匀起伏着。她好奇地打量起他来。他脸形清削,眉挺唇薄,难怪果果说他是帅哥,长得确实还是可以的,她在心中嘀咕。只是他可能很久不打理自己了,唇边一圈胡茬,看起来很憔悴。这时果果又来插嘴道:
“默默,他搞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闭嘴,我不想听啦!”她气恼地骂道。果果只好闭了嘴,躲进她前襟中。由于她的发式复杂,它在她头上根本没地方坐,只能换地方。本来是躲在她衣袖中的,可是老被她一不小心就甩了出来,它才想到前襟这个好地方。
“他说,我答应跟他成亲,是真的吗?”。默默又问道。果果探出头道:
“千真万确。你们都差点私定终身了。”
“呃?”默默不解。果果“吃吃”奸笑起来。默默忽然醒悟,捂住嘴不敢相信:
“不会吧?”也就是说自己的初吻都已经给他了?
“刚刚那个亭子,就是他第一次吻你的地方。”果果乐得像喝了娃哈哈。默默大窘:
“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的?果果,你这样很过份哎!”
“谁让我跟你心灵相通?我也不太想侵犯你的隐私的……”果果笑得奸诈无比。默默深呼吸了一次,想平复复杂的心情,果果却又喳喳地接着说道,“你不想知道你答应跟他成亲又是怎么一回事吗?”。
“你给我打住!我暂时还不想了解那么多!”她打断它,这种事,对她冲击实在太大了。她对外人再冷漠,骨子里也是一个纯情小女生啊……
“哎哟你想太多了啦!”果果感应着她的内心,邪笑不断,“才一个月,哪能发生那么多事,而且人家帅哥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他很尊重你的好不好,你哪有那么快失身……”
默默尴尬得脸都红了,争辩道:“我哪有想那么多……果果,你真的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果果哈哈大笑起来,默默气得想抓它小示惩戒,它急忙飞起来逃开了。
这时,本来就很是阴沉的天空中,不知道何时积起了厚厚的黑云。她见似乎有要打雷的趋势,心下急了,想要找地方躲避。临走前她看了看睡在草地上的箫无弦,犹豫着要不要弄醒他叫他离开。果果嚷道:“叫他起来啦,做一次好人又不会死……”
迟疑了一阵,她最终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叫道:“喂,要下雨了,快走吧!”
他紧闭了双眼没有丝毫反应。果果在半空上又叫起来:“默默,他是喝醉了,哪有那么容易醒?你去叫人把他抬回去吧!雷就快要过来了,你会怕的。”
默默确实心慌不已,急忙起身想走,却不小心踩到了裙角,一个不稳跌倒在他身上。他吃痛醒转,睁眼见她,猛地弹起,将她紧紧抱住:“默儿,是你,你回来了……”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天空中蓦地闪过一道电光,她吓得惊叫一声,头往他怀中一缩,雷声轰然炸响,她惊得一抖,双手本能地抱住他,紧紧闭起双眼。一时间仿佛女乃女乃又回到了身边,她躲在女乃女乃怀中听着女乃女乃的心跳声,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箫无弦惊呆了。她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背,在他怀中瑟瑟发抖。他马上回过神来,想起她惧怕雷鸣的事。他将手收紧,就像曾经那样尽力地给她需要的安全。她紧抱他的双手让他意识到,这不是原来的默儿,因为原来的默儿会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只是,原来本性的她,也是如此惧怕雷声的。他的心又有些隐痛。雨落了下来,不久将二人浇得湿透。他的酒意完全被浇醒,想带她离开躲雨,但她抱得实在太紧,他根本起不来。只能用手挡在她头上试图减少雨水对她的冲击。默默想要抬起头,只是时远时近的雷声让她始终不敢睁开双眼。他的心跳狂乱,让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女乃女乃。她才想起女乃女乃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她忽然间眼眶酸涩,眼泪穿透她紧闭的双眼涌了出来,和在雨水中流在他的胸前。那么多年,也许她是第一次流泪吧?她如刺猬般的自我保护让她无暇受伤害,她似乎早已遗忘了眼泪是什么了,就连女乃女乃离开她都没有哭。现在,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她回忆起最亲最爱的那个人,她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忽然间她所有的冷漠所有的支撑仿佛都没有了,像是没有刺的刺猬,很无助很害怕。这个怀抱是她唯一能寻找的保护,她不敢离开,就算雨再大,她也不愿放手……
默默醒来时,发现躺在房间里。她起身,才发现自己的一身衣裳都已经换过,发丝散落。头有些晕痛,脑中一闪,想起昨天那场雷雨。想起自己竟然抱住他,不由地脸上发烫。怎么会如此信任他?难道被雷吓傻了吗?看看天时,已经又是清晨了。她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一切清新如洗,地面还有未干的水迹。这雨下了多久啊!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
她正发怔,一个小丫头端着托盘来到门口。见她站在门后,忙垂了头战战兢兢地叫了声:“小姐。”
她忙让开,小丫头走进来将托盘里的东西摆在桌上。原来是一大碗精熬的米粥,配着小菜。她惊讶时,小丫头又低了头向她道:
“小姐,你昨日发了一场热病,我照少爷吩咐熬了些米粥,您吃一些吧。”
她看着桌上的东西,原来发烧了,难怪现在头脑有些反应迟钝呢。小丫头见她发怔,不敢多作逗留,想要自己退下时,她轻轻说了声“谢谢”。小丫头愣了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见她坐在桌边还是呆怔,惧怕见到她冰凉的眼神,便急忙退去了。
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才醒转神来,刚想吃粥,门外传来说话声,她看去,老太君带着箫夫人和无瑟已来看她了。进到房来,见桌上东西原封未动,不禁急了,说道:
“默儿,怎么不吃东西?你才度过大劫,现在又生了病,可不能再这么不爱惜身子了。”
默默又怔住了。箫夫人见她只穿了内衫,急忙走过来,拿起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略带责备地说:
“才退了烧,怎么也不穿好衣裳,若是再着凉了可如何是好。这孩子真是……”
默默呆呆地看着她们,胸中涌起阵阵异样。这就是亲情吗?让她感觉好温暖。女乃女乃因为心事重,向来极少从细微处关心她。而她自记事起几乎也没有生过大病,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关怀。如果她的妈妈在,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关心她的一切,怕她饿着,冻着,闷着……她的视线跟着她们打转,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只是身上越来越暖,快要暖进她的心里去了。
箫夫人模了模粥碗,道:“粥都凉了,彩儿,拿去热一热。”
默默忙止住她,道:“不用了。”端起碗将还带些暖气的清粥喝掉。老太君欣喜地微笑起来。也许这是她的本性吧,虽然冷淡,其实也是温顺的。她与箫夫人相视一眼,这么多日来,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