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木兰 第五章 空谷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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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身子向下急坠。风声呼呼,就像是刀子刮着脸颊。崖中的风又湿又冷,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盘旋在她脑间:“完了!这次非摔死不可!”

她突然想起飞云纵,手腕一抖,钢爪飞出。但夜晚不能视物,钢爪抓了几次,什么都没有抓到。木兰心急如焚——这一次肯定会摔死的!

木兰大哭起来:“我再也不敢偷偷上山了!我再也不敢打妖怪了!”

噗通一声,身子已坠到谷底。

咦?为什么我没有死?身上好像也不是很痛?木兰模了模自己的脸,暖的;狠狠拧一把,好痛!不是做梦。她站了起来。突然,脚下一阵晃动,木兰站立不住,栽倒在地上。

嘹亮的清啼声在身后响起,震得她耳膜生痛。木兰愕然抬头,顿时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一对巨大的羽翼在她身后展开,每一只都长达近一丈,翅上的羽毛坚硬如铁,在隐约月光下闪着寒芒,就仿佛纯铁铸就的一般。翼身洁白,宛如雪簇,中间拥着一只极为高大的鸟。

木兰仰头看去,这只巨鸟就像是一座小山,爪子就有木兰那么高,长长的喙泛着红色的光芒,一双鸟睛顾盼雄伟,却是天上闪烁的寒星。

——她从悬崖上掉下来,正好砸在巨鸟身上,才侥幸没有受伤。

巨鸟却被这突然一砸激怒了,发出一阵尖厉的长啼,双翼闪动,在崖底卷起了一阵狂风,吹得木兰倒退了好几步。它张开长喙,一声仰天长嘶,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木兰大吃一惊。这么凶猛的巨鸟要是攻击过来,哪里还有命在?她急忙转身,躲到了一块大岩石后面。只听啪啦一声响,一只鸟爪抓在那块岩石上,岩石立即爆裂,那块坚硬的岩石竟然被它一爪抓成了碎片。乱石飞溅中,巨鸟一声长啸,巨翅飞腾,向木兰压了下来。

木兰慌忙闪避,但那只鸟实在太大,哪怕倾尽全力奔跑,仍无法逃月兑它的双翼,突然她眼前一黑,一头撞了在它的翅膀上。就像撞上了一块铁板,木兰只觉眼冒金星,周身骸骨都仿佛被撞出了裂纹,负痛栽倒在地。

巨鸟敛翼落下,两只铁爪紧紧攫在木兰身体左右,一阵厉啸,就要将她从中撕开。

木兰绝望地闭上双眼。与金冠蛇王比起来,这只巨鸟厉害了不止十倍,完全不是她可以抗衡,只得束手待毙!

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瑶儿,住手。”

那只巨鸟倏然抬头,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已变得温和。它双翅微微一振,盘旋而起,向左边飞去。

左边岩石上站着一个人。朦胧的月光下,看不清面貌,只是隐约觉得仙风道骨,清俊非凡。他手中握着一只白色羽扇,长身玉立于悬崖边上,山风起时,衣带萧然,远望之就如同画中的神仙一般。

巨鸟飞到他身边,发出一阵欢鸣,低头将巨喙挨在他的身上轻轻摩擦,仿佛是小猫献媚。刚才还凶猛万分的巨禽,此刻竟变得如此温顺,看得木兰目瞪口呆。

那人伸出手,抚模着巨鸟头顶。那只巨鸟冲着他叫了几声。

那人展颜一笑,转头对木兰说:“瑶儿在告你的状呢。说它正在睡觉,被你撞得好疼。”

这一笑,仿佛是春风拂过,让月色重新照临这座森冷的山谷。

木兰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极为赏心悦目的一笑,却又不仅止于此。那是光,是月色,是万物生长,是天地中的元理玄素,清明空廓,了无尘滓。他站在月光里,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没有任何分别。身上那袭白色长袍只是寻常衣衫,却令人有衣冠磊落之感。这让他温和的气度中又多了一种莫名的威严,宛如高山仰止,令人肃然生敬,忍不住生膜拜追随之心,却不敢有丝毫不敬。

木兰望着他,不禁呆住了。

这个人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却让她有一种强烈的错觉:她曾经见过他,在某年某月,某个想不起来的地方。

木兰想了很久,终于明白过来,是书——书卷上羽衣鹤氅的仙人,就该是他这个样子。

“你……你是神仙吗?”。她禁不住傻傻地问。

那人笑了:“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我只不过是隐居于此而已。”

那只巨鸟不满地叫了几声。

那人:“瑶儿不高兴了。你撞了它,快给它道个歉,它就会原谅你。”

他的话语中自有威严,令人无法违背。木兰合掌对瑶儿鞠了一躬:“瑶儿姐姐,我刚才从崖上掉下来,不小心砸在你身上。要是没有你,我早就死啦!真是多谢你。对不起哦。”

瑶儿高声叫了几声。

那人:“瑶儿说,没关系。它原谅你了。”

木兰见那鸟如此灵秀,竟能听懂人言,不禁大感兴趣。而它的主人也谦冲温和,她不由得将刚开始的害怕恐惧之心收了起来,笑着说:“大哥哥,我可以模模它吗?”。

那人:“当然可以。”

木兰小心地走上前去,将手放在瑶儿的翅膀上。入手就觉羽毛坚硬之极,就像玄铁铸就一般。瑶儿一动不动,任由她抚模。

那人:“瑶儿是只凤头鹫,你看它头上有一撮凤毛,因而得名。它是上古异种,极为罕见。周身羽毛坚如精铁,刀枪难伤。飞行起来,又稳又快。瑶儿还是只幼鸟,等它长大后,翅膀张开,足有七丈多长,煽动时风雷相随,乘云气上青冥,就非人间之物了。”

木兰定睛观看,果然,瑶儿的额头上突出着一撮羽毛,呈七彩之色,极为好看。她忍不住赞叹:“瑶儿,原来你这么厉害!”

瑶儿骄傲地叫了几声。

那人:“天色也晚了,你暂到我居处安歇一晚,明天让瑶儿送你上去。”

他在前面带路,领着木兰向前行去。瑶儿悄悄跟在后面,不时将头伸到木兰身边,嘎嘎地轻轻叫上两声。木兰当然听不懂它说什么,为了示好,就拍拍它的头。

那人:“瑶儿,不要向客人勒索。”

瑶儿不甘心地哼了几声,在岩石边趴了下来,不再跟着他们前行。

走了不多远,面前显出一块巨岩,顶上平整之极,就像是个大的露台。巨岩上凿出了一阶阶石梯,那人乘梯而上,巨岩依着山峰之处有一个山洞,绿萝从山顶垂下,将洞口遮住,就像是一扇翠色的大门。那人走到洞口,突然,绿萝缓缓向两边分开,洞中露出灯光来。

那人微微躬身,肃客入内。

木兰:“大哥哥,这里还住着别人吗?”。

那人摇摇头。

木兰:“那为什么绿萝会自己打开呢?”

那人笑了:“这种萝叫美人羞,最怕人气,只要人一靠近,就会避开。我将它们种在门口,人来就自动打开,人走就自动闭合,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大门。”

木兰大奇,伸手向美人羞上模去。果然,那些绿萝枝条收缩,向一边避开。物性相生相克,的确是十分奇异。木兰一面向里面走,一面恋恋不舍地回头观看。两人刚走入洞内,那些绿萝就慢慢蠕动着闭合起来。阴阴绿色,将月光隔在外面。

木兰转过头来,却不禁“哇!”了一声。

洞中是个方形的石室,长宽都约两丈多。中央悬着一个巨瓮,通体透明。里面蓄满了水,水中游着几条形状极为奇异的鱼,那些鱼身上散发着七彩的荧光,将整个石室照得一片通明。鱼儿缓缓游动,光芒也跟着晃荡,七彩流转,令人生出身在天宫中的错觉。

木兰一下子就忘了美人羞,跳到了巨瓮旁,攀着瓮壁向里面张望。触手所及,只觉瓮似是软的一般,随手而陷。木兰更是惊奇。

那人笑着解释说:“这其实不是瓮,是海中水母之壳,名叫‘极光’。大的能长到一丈多宽。水母浸水之后,则变成透明,质地坚韧,足可盛水。里面养的鱼都是从深海取来的,唤做‘龙头’。它们颔下有一颗肉珠,可在暗处发光。我以水母为台,以龙头为烛,虽不可鉴人,但已足辨物。”

那些龙头鱼见木兰趴过来,都凑近了,果然,每只颔下都挂着一颗珠子,幽幽地发着冷光。它们身子细长,在水中摆动着,真如一尾尾小龙,摇头摆尾地向木兰要吃的。木兰伸出手去扒拉着水逗它们,它们就追着木兰的手指,不时用喙轻咬着,痒痒的。木兰大感有趣,趴在瓮壁上不肯下来。

过了好久,木兰方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那人说:“你今晚就在这里安歇吧,明天我让瑶儿送你回去。”

木兰:“我不回去!”

那人:“为什么?”

木兰:“我出来是为了打妖怪的,妖怪还没打到呢,我怎么能回去?”

那人有些意外:“哦?什么妖怪?”

木兰就将村里怎么闹妖怪,她跟吕光怎么筹划着要捉妖怪,又如何追到了山上,被妖怪撞落了山崖,——了出来。

那人沉吟:“你说,那只妖怪会说话?”

木兰用力点头。

那人笑了笑:“这世上没有妖怪。”

木兰:“那它是什么呢?”

那人笑说:“你要读书。”

他指着四壁:“天下书籍,几乎全都集于此地。它肯定是某种动物,或者禽,或者鸟,你要知道哪种动物会说话,就从书中找。”

“东南西北,分别是经史子集。动物类,又在集部的下方,约合一百四十二本。你要将这一百四十二本全读完,你就知道会说话的是什么了。”

石室四壁,都是凿出的一个个小龛,里面装满了各类卷帙绘本,每个龛头都贴着一张黄绢,写着门类。那人所指的集部鸟兽类,在北面的下方十个龛里。有些是绢本,有些是纸本,还有些是竹简。

木兰:“读完了我就能抓到妖怪了吗?”。

那人点点头:“一定能。”

他拍了拍木兰的头:“天色不早了,你睡觉吧。明天我教你怎么读这些书。”

木兰:“大哥哥再见!”

那人:“你为什么要叫我大哥哥?”

木兰:“我娘说过,越老的人越喜欢别人以为他年轻。虽然你已经很老了,可我叫你大哥哥,你就会很高兴。你就会给我东西吃,给我地方住。大哥哥,你还没给我东西吃呢!”

“……”那人一直冲淡平和的神色,竟第一次现出了几许尴尬。

他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有余,当然算不上老。但对于木兰这样十三岁的小姑娘而言,年纪大了一倍多,自然是很老很老了。

魏晋之世,对士人容貌风仪极为看重,品评鉴赏的风气盛行一时。但对于那人,哪怕最苛刻的评鉴者,也要心悦诚服地说一句“风神萧散,神仙中人”,却从未听到人言一个“老”字。首度获此“恶评”,那人禁不住有些沉默。

木兰却俏皮地笑了笑,冲他做了个告别的姿势,钻到石屋里去了。

第二天,那人走进石室时,却发现木兰正倚着那只水母巨瓮,在聚精会神地看书。旁边凌乱地摆着许多竹简木牍,北面墙上的石龛,已经全空了。

那人大为惊讶:“木兰,你看了一晚上的书?”

木兰:“嗯!大哥哥,我把书全都看完了!”

那人慌忙说:“不要叫我大哥哥!”

木兰抬起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为什么呀?”

那人神色尴尬了一下,不理她这个问题,问:“那你找到什么动物会说话了吗?”。

木兰闻言,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我翻遍了全部书籍,发现只有一种动物会说话,那就是鹦鹉。可是,我见到的妖怪不像是鹦鹉呀。”

她举起手中的书,上面画了一只鹦鹉。翠色的羽毛中点染着红色,弯弯的嘴,尾上有几支长羽。但是,鹦鹉从头到胃加起来也不过一尺,可是,木兰所见到的妖怪,却有一人多高,毛鬣飞舞,威猛之极。而且,还长着四只粗长的蹄子,跑起来就像是一阵风。鹦鹉应该是飞的吧?

那人接过书来,仔细地看着。“从你的描述中看,这只妖怪的确有羽翼,而且,它长着四只眼睛,有两只较小。那么,很有可能是,这只妖怪是由两只动物组成的,其中一只,是鹦鹉。你们听到的说话声,就是鹦鹉的叫声;而那只长毛四蹄善跑的,是另一只动物。”

木兰的眼睛亮了起来:“大哥哥,你说的有道理!”

那人的笑容一僵:“不要叫我大哥哥!我住在东山,你可以叫我东山君。”

木兰想起昨晚所见到的妖怪的样子,果然,红影中的那团羽翼跟那两只小些的眼睛离得很近,而且,羽翼跟怪物的体型差太多,不成比例。若说是只鹦鹉,还真的很像!

书上说鹦鹉会学舌,听人说话久了,自己也会说。说起来又尖又细,像是人语,又像是鸟叫。这与木兰听到的正相吻合。

木兰:“那另一只动物是什么呢?我懂了,我再看一晚上书,肯定能找出它来!”

她兴奋地向另一堆书扑去。木兰本最不喜欢读书,那是因为她心中困惑,不知道读书有什么用。但现在她知道了读书可以学到知识,而知识可以帮她识破妖怪的真面目,她就立即来了兴致。她又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人,想到做什么,就马上去做,一晚上不睡觉也要将书读完,找出答案来。

东山君急忙拦住她:“不用了。已知的信息量太少,读书也没有用。书不是万能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才能学以致用。既然知道其中一只是鹦鹉,我们就可以从它的习性入手,找出它的下落。你找找看,鹦鹉有什么习性?”

木兰答应一声,认真地翻看着书籍。她还未入学堂前,就在爹爹膝上学了三年蒙学,大多数字都认得。偶尔有些字句不能解,就跑到东山君面前。东山君学问和耐心都极好,往往用浅显的语言,一讲就透。木兰趴在地上,托起雪腮,小小的眉头聚在中间,认真地读着。阳光从绿萝间隙照进来,染了绿色的阳光映满整座石室。水母瓮中的龙头鱼已不再发光,懒散地漂在水中,石室中一片安静。

木兰突然抬头:“我知道了!鹦鹉喜欢吃坚果,偶尔也以水果为食。不吃荤腥。它喜欢在阳光充足的午后用清水洗刷翅膀,保持羽毛的清洁。”

东山君点了点头:“附近群山中,只有一片桃林,在东山的南麓。那里正靠近镜泊湖。”

他用一根竹杖在地上划着,将附近的地形绘出。

“山中河流虽多,但大多数水流湍急。唯一舒缓利于沐浴的水域,正是镜泊湖。所以,如果这只会说话的妖怪是鹦鹉,那么,它最喜欢的栖息之处,就应该是这里。”

他在地图上打了个叉,正是镜泊湖与东山南麓的交界处。这里山势舒缓,有大片的桃林。镜泊湖半浸着山脚,水流清澈,清凉干净。

然后,他又在另一个地方打了个叉:“这里有一块奇岩,高峻突兀,经年风吹雨打,上面有许多孔窍,极易藏身。从奇岩上往下看,整个桃林与大半个镜泊湖都一览无余。我们藏身此处,静等鹦鹉与另一只怪兽出现,就可识破它们的真面目了。”

木兰拍手叫好,急着要走。东山君笑道:“现在刚是早上,鹦鹉洗澡要到午后。早去了也没用。你一晚上没睡,难道就不困吗?”。

一句话提醒了木兰。她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已有些睁不开了。“你一会可要叫我哦!”

她嘱咐着,倒在水母瓮旁,睡着了。

东山君无奈地笑了笑,将木兰抱到榻上,为她盖好了被子。山中清净,只有鸟鸣,木兰这一觉睡的很香,等她被叫醒时,已精神奕奕的了。东山君拍了拍手,咕噜咕噜一阵响,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不倒翁。它约有一尺多高,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挪,缓慢前行。有时候木兰都以为它要栽倒了,可是它晃晃荡荡的,又站了起来。它走到木兰身前,立住了。

木兰总觉得它在看自己,于是蹲下来,用手拨弄了一下它。它发出一阵咿唔咿唔的叫声,突然,打开成了两半。它的里面,装着一碟包子,还热气腾腾的。木兰笑了:“原来你是送饭的呀。”她将那盘包子拿了起来,那只不倒翁又闭上了,一摇一晃地,向门外走去。它走的太慢了,动作又很滑稽,惹得木兰不住地笑。

那盘包子刚蒸熟了没多久,木兰抓起来咬了一口,馅是山中的干菇,分外精美。她劳累了大半天,没吃东西,月复中饥饿,几口就将一盘包子吃的干净,咕咚咚喝了一大碗水。拉着东山君的手就冲出去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妖怪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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